第五十八章 將軍飲馬好烈酒
日頭上三竿,好一個豔陽。
“大將軍,該起了!”
親兵在帳外低聲呼喚,大帳內一張羊皮架子床上趙甫緩緩睜開雙眼。
趙甫是個勤奮將軍,雞鳴點卯,晨時練劍,幾十年如一日風雨不改,但今日卻睡了個痛快覺,渾身乏氣盡散,落個好精神頭兒。
桌麵上擺著午宴,一整隻流油雞,半扇羊腿,還有他最喜歡的牛舌頭與青泉酒。
趙甫也不梳洗便盤坐在木案前大快朵頤,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使用大將軍特權命人買酒,青泉城釀的酒號稱燕國最烈,入喉如刀燒,裹腹上蒸籠。
眼見著一隻雞剩了骨架,涼拌牛舌也隻剩下醬湯,趙甫酒足飯飽撐了個懶腰,麵帶笑意的走出大帳。
帳外草場中十四位軍中偏將跪成一列,十四柄紅穗寶劍出鞘立於身側,盔甲染了一夜塵土,將領臉上卻無半點疲勞意,個個跪的筆直。
“大將軍,末將求您兵諫吧!庭衛軍兩萬一千兵卒願隨大將軍回昌黎!十人圍虎,誓死追隨!”
二十年戎馬生涯,幸有名帥,從軍初心,誓死不改。昔日細心指導,逆耳良言皆在心中,今日願化將軍手中劍,直指昌黎兵諫當朝皇帝。
趙甫從十四人身前走過卻未停留,命親兵牽來一匹老驥,翻身上馬,淡然一笑道:“昨日便沒有燕國兵馬元帥了,都起來吧!本將……趙某不是童國臻,更不會學餘嵩。”
罷,趙甫騎著老馬向朝陽城而去,大將軍今日要上紅樓聽曲兒。
昌黎朝陽城下,守城兵卒見了趙甫立即下跪道了一身大將軍,趙甫則充耳不聞直奔城中紅樓。
紅樓鶯鶯燕燕,唱曲兒,書客各有台麵方桌,趙甫丟了五兩銀子給迎門童,自砌一杯茶水隨意找了個座椅,聽著燕國曲兒…………
約過了一個時辰。
“這曲兒少了些暗調,若是加些調色可登大雅之堂。”
遲暮的聲音在趙甫耳邊響起,來的人是他當年的領路師父薊王慕容炎。
老王爺一路風塵,落座於趙甫身旁,笑如當年初見,更參幾分沒落。
“幾日不見老師,學生甚是想念,學生還以為老師今日不來相送了!”
趙甫起身恭敬的對老王爺一拜,多年師生情誼也盡顯於此。
“是老師無能啊!”老王爺滿麵慚愧,老淚已止不住的落下,這輩子最得意的弟子便這樣斷送在慕容簡手鄭
“老師與學生常朝堂如何做人,陛下麵前如何處事,學生受益匪淺,隻可惜學生有負老師期望,給老師丟人了!”
“誰人敢如此!本王便宰了他,本王的門生做的可是燕國兵馬大元帥,手持下虎符令箭,一身肝膽謀略,舉世無雙!”
人老了總是惆悵,喜歡憶起往昔,喜歡坐下倫之樂,慕容炎也逃不脫這定律。
二十七年前,薊王慕容炎正值壯年,好打抱不平,愛管各家閑事。他聽聞薊都城外趙家集有一個禍害,欺男霸女橫行鄉裏,這等雜碎薊王自然容不得,便要管一管這糟事。
第二日,慕容炎領了二十親隨便去了趙家集,尋到了這地痞無賴,一刀將其結果在井水旁。
正要離去之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娃兒提著一把砍柴刀便向他衝來,左右親隨都是軍中好手,兩三下便把這娃兒摁在地上。
慕容炎也好奇這娃兒為何要性命相搏,便開口問道:“子,你為何襲擊本王?本王與你有何仇怨?”
“殺父之仇不共戴!”娃兒便是那地痞無賴的兒子,就算口中吃著塵土,語言依舊硬氣。
“哦!那你可知你父親的所作所為?這等人不該死嗎?”
“趙二該死!但父親不該死!你殺了這橫行鄉裏的無賴地痞做了好事,但我趙甫沒了父親,該如何過活?這不等同於殺了趙家老父老母與他妻兒嗎?”
年紀明辨是非,仇敵麵前絕不手軟,有男兒的模樣。
“那你若殺了本王呢?當朝陛下乃是本王一奶同胞的手首,屆時子一怒屠了這趙家集,滿集數千條人命都要因為你的行為陪葬,那你該又如何呢?”慕容炎極其看好這娃兒,便與他起了個中道理。
“殺了你以後,我自行了斷,與這集子的百姓無關!”趙甫敢作敢當,不畏權貴。
“哈哈哈!你這言論已然自相矛盾,你若是死了,趙家無後豈不是更沒活路?這等同於你殺了母親,活埋了祖父祖母。”
“那我該如何?”
慕容炎兩三句詭辯已經將這年輕娃兒繞的糊裏糊塗,不知該如何作為。
“此事簡單,你來本王府上做個迎門童,本王賞你全家一口飯,豈不是兩全其美?娃兒,這世上除了父母恩情之外,還有地仁義,更有家國情懷,這些東西你此時想不通無妨,等到日後本王教會了你這些門路,你如果還要殺本王,那本王無怨無悔。”
“一言為定。”
“一諾千金。”
從那日起薊王府前多了一個寒酸的迎門童,每日教習先生都會喚他去學些文字書籍,薊王得空也會親自指導兩句。
後來這門童入了邊防軍,去北豐州力守草原戈狄,五年時間經曆大數十戰,軍功一直飆升到偏將軍。
先皇於此年駕崩,薊王得了顧命之位,便派趙甫去西境戍邊,趙甫與童國臻共事了三年,瓦解了雲江兩國數次大舉進攻,燕國雙璧也由此揚名。
之後趙甫調回了薊都,在薊王的一路提攜下做到了燕國兵馬大元帥,可謂將軍最高的榮耀。
“老師,曲兒也聽完了,學生該走了!”趙甫起身道。
“本王送你!”
慕容炎跟著趙甫出了紅樓,在街前買了兩壇青泉酒,一直送趙甫回邊防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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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在簇留步吧!燕國還需老師嘔心經營,老師若見了陛下替學生帶一句話。”
“何話?”
“弱冠入軍營,此生誌不改。
披甲二十年,願作君之矛。
守土複開疆,揚名壯國威。
等臣十八載,再為開途馬。”
開途馬這個稱號屬於沈紅英,也屬於下所有的將領。
趙甫手中擒著烈酒,胯下騎著老馬,腰配一把紅穗寶劍向對壘白袍軍營而去。
白綾毒酒之類的東西不屬於將軍,要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死在這漫塵土的沙場,死在這馬革裹屍的異鄉。
一匹老馬一壇酒,本來可以勝過千軍萬軍的名將做了衝鋒卒,皇帝不會用人啊!
“推鼓架,本王要為大將軍親自擂鼓,助我庭衛軍威!”
“十人圍虎,開疆裂土。”
“十人圍虎,開疆裂土。”
響破雲霄的軍號聲伴隨著老王爺的大鼓,為大將軍送行,不少軍士眼中酸了鼻孔,喊號聲音更加洪亮。
這等動靜自然驚擾了對壘的白袍軍,八千白袍重甲騎同時出營,為首者乃守邊大將白衣神箭陳玄屠。
軍前叫陣比的是氣勢。
白袍軍氣貫長虹,重甲銀盔可撼山河。
反觀趙甫則孤身一人,燕國已將他拋棄,但他誓死為燕國而戰。
“來者何人?”
陳玄屠看見了趙甫,也得了暗探的消息,燕國皇帝賜兵馬大元帥趙甫一杯毒酒,命其殉國,可惜了如此一位好將領,白袍軍自然要給上最高的尊重。
沙場拚搏各為其主,但生為軍的這份榮耀要給予敵方大將。
“燕國庭衛軍趙甫在此,爾等誰敢一戰?”
趙甫將手中酒壇摔碎於地,拔出寶劍指向這八千白袍軍。
“我,白袍軍先鋒營主將陳玄屠!”
“我,白袍軍先鋒營副將蔣世信!”
“我,白袍軍先鋒營偏將崔智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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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袍軍先鋒營百夫長嚴誌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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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袍軍先鋒營長槍騎範九。”
八千重甲騎兵同一時間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這也算是最好的致敬。
提馬,揚鞭,衝鋒。
趙甫是一員智將,運籌謀劃守城方略胸中自有丘壑,但唯獨武藝稱不上勇冠三軍,與平常將領校陣尚有幾分流轉的餘地,在地脈客麵前便落了下風。
這匹老驥很快便被淹沒在白袍重甲之下,趙甫被踏成了肉泥,在戰場上化作了一團血水。
“點號!提槍!”
八千杆紅纓槍側身指向空,再送這位將軍最後一程,願他在幽冥路上走的寬敞,走的舒心。
“收兵回營!”
白衣神箭一聲令下,八千重甲鐵騎井然有序地退回軍營。
風兒今日喧囂,很快又肅靜了下來,空落起零滴雨,混合衝刷這那團血水,不知趙甫這份誓言是否隨風傳到了慕容簡耳中,慕容簡能否再等上十八載。
老王爺手中的鼓槌兒落霖,趴在鼓麵上誰人也看不清他是否落淚,但從此刻開始沒有人敢在這位重新掛帥的薊王麵前提及趙甫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