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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文豪

  弘立院,君子塔。


  “阿彌陀佛,這人間最難渡的便是一個情字,又有幾人能得清楚是非對錯。”


  大和尚了解的多是聞人尊登頂修士巔峰之後的事情,這成道前的因果還是第一次聽聞。


  杜以弼回憶了片刻,繼續對杜太平道:


  “到了次日卯時,成紅霞托日,寒風初影月暗。


  破落戶門大開,壽棺福祿相刻,聞人君為亡妻守靈一夜,雙目迷離之際似乎聽見耳側有人輕聲呼喊。


  “夫君,該起床了!昨日達弟送來縣府公文,夫君已是官舉之人,可不能再散漫哦!月兒為夫君打了洗臉水,夫君快些起床吧!”


  素襖連衣裙,聲如銀川鈴。


  漫發黑直腰,俏皮好活潑。


  隻是那容顏猶如鏡中花,模糊不清著實難辨,聞人君伸手觸摸不得,越近越是虛幻。


  “月兒!”


  榻前人驚醒,隻見靈堂棺木,舊日的浮雲念好似刀柄利刃,直入聞人君胸膛,莫名的傷感失落化作潮水湧動,難以平複。


  聞人君輕撫壽棺,眼中憐愛悔恨之意盡在指尖遊走。


  昔年長平柳山相遇,一眼驚為人,聞人君險些被公皙月當作登徒子,自此聞人君立誓,揮毫下願為公皙月書寫江山。


  聞人才氣,公皙羞花,一時間廣傳為作之合,公皙月不棄聞人君四壁蕭條,下嫁亭鄉破落戶。


  恩愛無雙涯海角斷,


  相濡以沫水枯石山傾。


  少年心高氣傲入北平府,文壇立名燕南道。正值意氣風發之時,三兩讒言已然不知輕重,更何況還有溫柔鄉。


  回首看來多是負心人,試問一句公皙月,聞人君值得原諒嗎?

  值此時,破落房前三五鄉鄰探門,來人厚襖粗衫裹身,肩頭雪落半寸,皆是寒風久凍臉。


  “君哥,鄉黨盡力了!鎖子口完全被冰溜子漫蓋,莫是人,就算是虎豹也難行!”


  聞人達與幾位鄉黨應長輩委派,早間出發去請壤駟道長為公皙月亡體渡魂,但由於大雪原因道路難以通行,隻得折返。


  聞人君則表現得很淡然,昨晚他已經放棄請壤駟老道的念頭,長輩所言不差,就算請來壤駟老道自己哪有銀兩負擔渡魂,難道要讓聞人君腆著臉去求嶽丈大人嗎?

  “君哥,要不然我倆強過鎖子口,隻要入了長平縣,以公皙世叔之力還怕請不動壤駟老道!”


  聞人達咬了咬牙,冒險通過鎖子口比上沁兒山可容易多了,那日聞人君便一人孤身過鎖子口返鄉,聞人達好歹習過幾年武藝,合二人之力再回長平縣也不是難事。


  “兄弟不必再言!聞人君心意已定,明日上沁兒山請高士!”


  那日回鄉之時,聞人君失魂落魄哪裏記得自己怎麽過的鎖子口,如今怎可牽連兄弟。更重要的是長輩所的錢財問題。


  壤駟老道仗著一手渡魂本事漫要價,亭鄉裏那年喪了幾位老者,哪裏還有錢資助聞人君亡妻之事!


  至於老嶽丈,聞人君沒有臉麵開口,且不他負妻子在先,就單論大朝嫁女如水,老嶽丈平日裏對聞人君多有幫襯,又未曾享過聞人君一日之孝,聞人君就算再厚顏無恥也難開下作之口。


  為今之計,聞人君隻有懷揣誠心上沁兒山請有德高士為亡妻渡魂。


  “君哥,你這是自暴自棄!沁兒山是死地!百八十年何人能生還出山!”


  在聞人達眼中聞人君此舉無疑是送死,心中有愧也罷,生無可戀也好,難道公暫月的逝世還沒有警醒這個來子嗎?


  二人爭執之際,房外突傳踏蹄之聲,輕盈如翠山之響。


  眾人皆驚異,這寒冬時節就算千裏良駒也難在冰雪上行走,怎麽有蹄聲?

  飛箭白身,鹿生四角,目在腿側。


  化雲點雪無影,過冰如履平地。


  四獸駕著一車帳,帳上鑾武煙絲錦,車內一方寸桌加一樽酒。


  來人青紗掩麵,散香十裏。獸兒風行之間酒杯紋絲不動,令人歎奇。


  相傳上古年間敖岸山有獸名曰夫諸,夫諸白鹿之形狀,有四角可達涯,此獸出沒會招至鋪洪水。雁鹿便是此獸的後代,雖然沒有先祖通徹地的本領,但通水路之性,行千雪無塵,過寒冰無影,乃是富貴之饒象征。


  雁鹿飛馳之時,馬車後方掠過幾縷黑影,平常的行軍靴,鬆然素旦冠,腰挎點血刀,看似平平無奇異,但腳力絲毫不弱雁鹿,多顯從容不迫之態。


  “敢問來者是哪方高貴?”


  此時雁鹿寶駕已至門前,兩米高的巨獸噴出的熱流鼻息讓聞人達為之一震,更恐怖的是這幾位黑衣隨從武學深不可測,單看那站立之地腳下冰雪自融便知有數十年的功底,這等高貴人物怎麽會到窮鄉僻壤。


  “奴家可不敢自稱高貴,人前牡丹也做不到濯清漣不妖,哥見笑!楊花枝柳即墨舞見過各尊,若他日有空歡迎各位到奴家的臨仙水榭一坐,茶水折半如何?”


  來者幽惑靡靡之音,行一步嫵媚百笑生,舉一顰盛世妖嬈花,沉醉三千紅塵海,一表九道臨仙榭。


  何人?燕南道臨仙榭大家即墨舞!


  “原來是即墨大家,不知大家來此窮鄉僻壤意欲何為?”


  聞人達扯了扯聞人君的衣衫,見其沒有絲毫反應隻能冒昧開口。


  臨仙榭三字在大朝如雷貫耳,昔年昌武大帝赫連徹為一紅塵女子九巡江南道,後於濟寧府親建臨仙榭,後世之帝王多有效仿,至定德年間九道各有一臨仙榭,俗名官家紅樓。


  臨仙榭大家即便是府台大人也要恭敬三分,更何況的亭鄉裏。


  即墨舞玉步輕搖,薄紗難掩皎月之顏,杏兒口微開吐露絲絲蘭花芳香,迷離眼如水波海萬千情生春沐,看她一眼猶如春暖日照,感歎這真是人間之物嗎?


  一步!

  兩步!


  三步!


  傾世容顏與聞人達僅有咫尺之遙,佳人目斜看聞人君的表情,結果讓她很失望,聞人君絲毫沒有醋意。


  “當然……不是來找哥的!公子君,奴家千辛萬苦來尋,你就沒有絲毫表示嗎?”


  即墨舞迅速後退數步,隻留一臉癡迷的聞人達在原地,腳尖點地多了幾分俏皮輕薄之意。


  “即墨姑娘,可否放過生,生已經付出代價,也就此立誓生平不再踏足臨仙榭如何?”


  聞人君言辭鑿鑿要與即墨舞劃清界限,這個女人是泥潭,流沙般的存在!隻要踏足就無法自拔,唯有退讓避禍。


  “這可不像奴家認識的公子君!下文豪燕南地,子書提筆定疆國。南宮並珠無雙言,九鼎高才公子君。奴家是多麽仰慕聞人公子哦!”


  即墨舞對這位才氣高達聽的聞人君的確仰慕之至,隻可惜千般溫柔鄉抵不了一份窮酸家書,今日即墨舞便要看看聞人君的妻子是何等迷人,以至於他在夢間都不忘其名。


  “即墨舞,聞人君已經家破人亡,莫要再做糾纏,算……我求你!”


  向來心比高的聞人君竟然開口求人真是奇異景,有道是:善惡終有報,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饒過誰。


  “公皙月……”


  即墨舞竟然感到有些失落,這就好比一個參照物突然間消失,三年間的學步似乎變得毫無意義,甚至到最後都沒有看見本尊一眼。


  “死了!滿意了吧!”


  聞人君並不想嗬斥即墨舞,這有違聖賢之道,而且自己才是整個事件的元凶,但這股憤悶氣似乎對即墨舞宣泄更加合理。


  “君哥哥莫要悲傷,舞妹立即差人去北平府,三個時辰以內必定請來燕南第一道人子書文淵為姐姐渡魂。”


  即墨舞看著委靡的聞人君心如刀絞,似乎就要失去最珍貴的東西,這一點她萬般做不到,她也自認為放棄的東西並不比公皙月少一分,所以即墨舞定會據理力爭。


  “即墨舞你還想怎樣?真要撕破臉皮做那亂夫汙婦嗎?聞人君已經對不起妻子,請姑娘速速離開!”


  一臉邋遢破衣亂袍的聞人君已經不配再入世為人,也不會再提筆書寫一篇文章,將一生之筆賠與即墨舞,但求自此路人。


  “我不在乎!”


  即墨舞不在乎世人如何言語,她為聞人君踏入臨仙水榭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放下了!

  “即墨大家,請回!”


  即墨舞看著絕情人兒銀牙緊咬,心素兩行絕情淚,看來意如此,公子君!莫要後悔啊!

  羅襪蒙塵起舞,斷腸難相守,一曲燕南調唱響,絕情人未曾回頭,一切盡在不言。


  最後,聞人君遠行沁兒山,亭鄉裏廣傳負心漢,盡管他懷抱一片赤誠之心,但在旁人看來僅是惺惺作態。直至公皙月下葬之時也未曾見其露麵。有人曾傳在沁兒山麓見過聞人君,後又是北平府,細枝末節難以訴,至此下第一文豪公子君自此銷聲匿跡。”


  杜以弼將凡俗的書載給杜太平,同時也起身向樓梯走去。


  “情之抉擇無所謂對錯,自今日起杜太平在弘立院除名,與本院主老死不相往來,請便!”


  戀世道看了一眼離去的杜以弼,從袖中取出紅布兜歸還於杜太平。


  “阿彌陀佛,大和尚也走了!自己悟吧!悟得通透,才能走得順暢。和尚隻提一句,就這樣一個人後來立鼎十尊,做了下君子行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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