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右平自亂
河石城外,沙石灘。
搬運的推車將一具具屍體堆疊在一起,中心的火勢裹著煙塵直衝雲霄,這方寸地堆了近兩萬的浮屍。
燕國自古崇尚入土為安,但經曆過寒江城的熱花瘟疫後,李開花向各部隊下了嚴令,無論是敵軍還是本軍的屍體一律焚燒,避免再興大疫大災。
“荒荒!”
火苗兒而連綿而起,忠臣義士揚骨此地,生前各為其主,死後同赴幽冥,無論是哪一方都應該被銘記。
城頭上,杜濁世望著不遠處的濃煙,麵色略帶陰沉。
“真是稀奇!軍師也會緬懷亡士嗎?”劉經腹剛從火葬處回來,手中的三壇烈酒都斟祭給亡將,送他們最後一程。
杜濁世對劉經腹的暗諷付之一笑道:“軍帥是有情有義之人,卑職望塵莫及。但沙場金戈,自古如此。當他們踏入軍營的那一刻開始,就不隻是為了每月的軍餉,他們身後站著父母妻兒,站著家國天下。退一步便是萬人唾棄的懦夫,而進一步就是成仁的必死之地。何人能不生敬佩。”
“杜軍師既然有勸降良策,何故要斷送這麽多將士的性命。”劉經腹不滿杜濁世的怠慢作風,想要找些過失整治下這頭毒蛇。
杜濁世微微搖頭,苦澀開口:“軍帥且聽卑職一言。其中原因有二。
首先是戰場流言,沒有一支士氣飽滿的軍隊會畏懼流言,隻有經過殺伐,見過死狀,才能致使他們降低鬥誌,自身畏懼死亡而產生怯意,讓流言勾動他們的反心,方才最佳。
其次是百姓流言,眾口若川,但有防堤呀!如果在一開始就散布流言蜚語,樊衍嗣定會竭力壓製,篡改證據達到平抑民憤。而此時就不同,上乾與右平兩次大戰,至少死傷了三萬五千餘士卒,這些右平卒可不是無根草,他們都有父母妻兒,兒子戰死沙場的悲哀配上流言,那就是決堤洪水,人力難以阻擋。
軍帥以為如何?”
杜濁世與徐姚二人善於經營人心,徐姚發覺善麵,從中循循引導,而杜書生則揭露人性醜惡,驅使這些負麵情緒成為戰役的製勝點。
“軍師說的在理。”劉經腹無言以駁,這家夥就是人心目中的鬼魅,但凡找出一點紕漏都會成為他手中的製勝武器。
“軍帥慢走。”杜濁世對著劉經腹的背部躬身一拜,繼續眺望遠處的濃煙。
“右平州唾手可得,看來要飛書告知主公,調樊將軍來前線一遊,掃一掃這最後的頑固勢力!軍帥,卑職要唐突了。”杜濁世口中喃喃,這最後一枚棋子隻要入境,便是絕殺!大勢已定也!……………………
右平州,節度使府門前。
上千位百姓芸聚在朱門大牆之外,各個神情激憤,要為死去的士卒討個公道。
“請右將軍出府一見!我等有話要問。”
“孟衍嗣,出來!給我等解釋清楚。”
“這裏是右平州,樊丹青老大人的轄地!”
樊家統治右平州已有近千年,樊州這個稱呼深入人心,死去的將領都是為了樊家而戰,且不是孟家。
院外的吵鬧聲傳入了節度使府正廳,樊衍嗣早就預料到李賊會煽動民變,但戰局的走向致使情況無法控製,他所準備的哭訴好戲也隻能落空。
“少爺,要不出去解釋一番,老爺生前的威望還在,隻要少爺曉之大義,百姓不會因此而反叛。”
老管家入府四十年,是樊門的通透人,當年就是他將老夫人接入樊府,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老管家自幼看著樊衍嗣成長,有著別樣的親情。
“什麽時候輪到你教訓我?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來人呐!讓巡防營把這些刁民給本官驅散開來。”
樊衍嗣剛剛吃了敗仗,手下得力大將被擒,一萬四千餘卒又投靠敵軍,正值氣頭火大,對這些鬧事百姓的容忍度極低。
“踏踏踏!”
五百多位巡邏卒將街道兩側圈圍,為首的將領堵住節度使府門。
“爾等聽著,節度使有令,讓爾等立即散去,若是不聽,棍棒處置。”
將領也不敢對百姓下狠手,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誰也不想斷了日後的方便。
“小莫,你還長本事啦!”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踏上台階立於將領麵前。
“族叔!我在執行公務,望族叔海涵。”將領見到自家親友調門也降低了許多。
“公務!哼!老夫的兒,你的表弟前幾日就死在河石城下,難道不應該討回公道嗎?老夫是草芥,你又作何高貴?若是念在同族情誼,請你讓開一條道路,老夫要去問問樊衍嗣!”老者說話間已經淚流滿,喪子之痛常人難以自抑。
“族叔,我…………”
將領對老者的可憐狀態心生憐憫,同鄉同族做不到絕情。
街麵上的抗議仍在繼續。
……………………………………………………
上乾州,征北將軍府。
院內棗樹下,樊似錦穿著一身婦人常服,頭戴花簪。早已經不見了當年的將軍氣概,這是她對夫君的承諾,既生子,不入營,一輩子願做良家婦。
樊衍嗣口中哼唱著歌謠,滿麵幸福的哄著懷中孩兒,時不時望向天空,期許遠征將軍歸來。
孩子的名字叫劉毅傑,小名劉渠兒,是節度使李開花親取的名諱。這可難為他水平不高的幹爹。
“夫人,赫連姑娘來了。”一位婢女入門稟告。
“快請妹妹進來。”樊似錦一向是劉經腹的智囊,對於許多事的見解都高於征北將軍,赫連玉瑤是即定的節度使夫人,在上乾州有尊貴的地位。
片刻後,赫連玉瑤麵帶笑意入院。
“姐姐近來安好!”赫連玉瑤的嘴巴極甜,這次她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妹妹怎麽得空來府閑坐?”樊似錦笑道。
“來看看小侄兒,幾日不見渠兒有些想念。”赫連玉瑤從樊似錦手中接過嬰孩,生疏的逗弄著繈褓中的稚子。
“妹妹真是可親人兒,以後與李兄長定會長久美滿。”樊似錦恭維道。
“多謝姐姐,近日姐姐可有接到征北將軍的來信。”赫連玉瑤將話題引到了正處。
“我家夫君是個粗糙人,說來也不怕妹妹笑話,以他的文筆功底難以寫出信函。不過前方戰事吃緊,也顧不了那麽許多。”樊似錦已經看出了赫連玉瑤的來意。
片刻沉默後,樊似錦率先開口道:“近來在府城中待的有些乏悶,姐姐想出城走上一遭,渠兒就拜托妹妹照顧了!”
樊似錦不愧是虎將出身,直言以告願出手相助。
“多謝姐姐!”赫連玉瑤慚愧的說道。
“都是自家人,理應幫忙!”…………
晚間,樊似錦策馬出城,直奔杜水,未帶一兵一卒,要靠一張口化解戰事。
第四日午後,河山城外。
城頭上的士卒正在嚴密巡邏,一匹棗紅烈馬駕臨城前。
“嗖!”
一柄三尖兩刃槍飛向城門樓,徑直擊向門樓大牌,穩穩地定入木柱之上。
“開門!我要見章明!”
章明,河山城城主,這般直呼其名也隻有樊似錦敢如此作為。
“大小姐!來了!”
“是樊將軍,快開城門。”
樊似錦做右平軍帥之時,劉經腹還隻是個巡邏營的偏將,而且這位大小姐是根紅苗正的樊家人。
片刻後,城門大敞,章明率領其餘輕騎統帥迎接樊似錦。
“大小姐,老臣惶恐。”
“末將拜見軍帥。”
個人有個人的稱呼,皆落膝跪拜樊似錦。
“爾等來得正好!章明你可願歸降上乾州!”樊似錦並沒有客套話,直接出言詢問。
“全憑大小姐做主!河山城以大小姐馬首是瞻。”章明這幾日已經控製不住城中百姓的議論,樊似錦的出現正好是一根救命稻草。
“那好!全軍聽令,兩日後解甲受降,我會稟明李兄長保留爾等官銜,日後要克忠職守,不要辱了右平聲望!”樊似錦從始至終沒有稱過本將,這也是她的決心,不再涉足沙場軍旅。
“老臣(末將)領命!”
在眾人跪拜之際,樊似錦又一馬絕塵遠走右平府………….
三日後,右平府外。
樊似錦與劉經腹的大軍匯合。
主帥帳內,劉經腹一臉訕笑的說道:“娘子,是為夫無能啊!”
劉經腹答應過樊似錦讓她不再涉足軍政,今日他食言了。
“杜軍師做得對,夫君應該好好學學,如何利用最小的傷亡打出最大的成果,此次出境是妾身自願,更何況妾身並未統帥兵卒,夫君不算食言。”樊似錦輕輕握住劉經腹的手笑道。
“罷了!取一下右平府,為夫想渠兒!”劉經腹釋懷的說道。
“夫君以後不可再意氣行事,李兄長對夫君給予厚望,夫君理當誓死以報,建功立業。”
“狗日的杜濁世!我讓你嚼舌根,看來是打你打的太輕了!”
“夫君!”
“好好好!這次放他一馬,本帥也是大度之人嘛!”
次日清晨,劉經腹與樊似錦臨陣,城牆上的右平卒紛紛失了戰意,一番口舌勸說後,上乾州兵不血刃的拿下右平府………………
節度使府內,樊衍嗣手握寶劍坐於中堂,府門外嘈雜的聲音讓他明白大勢已去,右平府還是樊家的天下,他這個冒牌貨抵不上樊似錦的萬分之一。
“踏踏踏!”
上乾兵卒闖入府門,最前方同行兩人,乃是樊衍嗣的家姐與姐夫。
劉經腹招手停了士卒前進的步伐,牽著娘子,再會這位小舅子。
“樊衍嗣!這幾日不見豪闊了不少啊,穿的是光鮮亮麗,住的是高門大府!”
劉經腹善於痛打落水狗,當初圍殺之仇他可記得清清楚楚,今日全部要還回去。
“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樊衍嗣一臉硬氣的說道。
“啪!”
劉經腹一腳踢飛了樊衍嗣手中的寶劍,右腿踏在他的膝蓋之上,抽出佩刀作勢要將他斃命當堂。
硬氣的話誰都會說,但真到了死境又有幾人能做到無懼,樊衍嗣立即倒換了哀求的模樣,大呼:“姐夫饒命!姐夫饒命啊!”
“夫君,莫要嚇他!”
樊似錦顧念姐弟親情,製止了劉麻兒的刀刃。
“你不是硬朗得很嗎?”
“啪!”
劉經腹一巴掌狠狠扇在樊衍嗣的左臉上,幾顆槽牙混合血水落地。
“現在知道叫姐夫啦!當時要殺我全家之時何曾想過我們夫婦!我們好心好意的為你隱瞞,你卻化作豬狗輩!”
劉經腹現在的氣總算是消了,退了兩步走出廳堂,留下姐弟二人獨處。
“衍嗣!你知道嗎?父親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當年孟叔叔臨終托孤,父親義不容辭贍養,二十年如一日,教你詩書禮儀,教你做個仁人君子,姐姐不知道為何你會變成今日這般?”
“那是父親的想法,那是你的想法,若是能選擇,衍嗣寧願做個流浪棄兒!”樊衍嗣大吼道。
“小聲點兒!”劉經腹可不慣這富家少爺的脾氣,坐在台階上怒視廳內的樊衍嗣,正應了那句古話:惡人還需惡人磨。
“哎!姐姐言盡於此,要想活命就向李兄長屈膝吧!父親留下的右平府你沒有本事治理。”
樊似錦反身走出廳堂,有些人言語可以說教,但有些人必須用事實教他,樊衍嗣明顯屬於後者。
“娘子,咱回家,看渠兒嘍!”
劉經腹起身摟住樊似錦的腰身,身後的那人不值得為他動容,要死要活隨他便吧!
樊似錦靠到劉經腹耳側小聲說道:“夫君,若李兄長讓你回右平府,你萬般不能答應,記住!什麽功勞都可以要,但這個功勞不能要。”
“這是為何?我與花兒哥情同兄弟……”
“正是因為情同兄弟,才更應該如此做,避了他人口舌,少了幾分猜疑,兄弟才能做的更長遠。為了渠兒你更應該這麽做。”
“娘子,沒那麽嚴重吧?”
“夫君記下便是,以後便會知曉。”
“嗯!聽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