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吉南小巷坐落一宅院,院成六進,府門南開,門前落一對鎮宅石獅,匾額書“坊務”二字。
坊間衙門,離都最低等的政務場所,坊丞為尊,不過從七品,下設坊尉,文書,從事三職,其中坊尉最為緊要,負責緝盜,武糾,征徭,招兵等數項重任。
當然這隻是朝廷書麵責任,落到各坊便沒了統一細則,有些強勢的坊丞甚至會越權處理坊尉事務,而坊尉對頂頭上司敢怒而不敢言,架空職權是離都官場的常態。
不過這一點對明六爺並無影響,他這人愛攀親戚,常地來的坊丞都能當他姑家的叔親,幾句甜言讓老大人沒了主見,任由其在坊間胡作非為。
木案托竹盤,盤中是今晨百姓被迫孝敬的果子,六爺雙腿高架在木案上,坐下竹椅咯吱作響,似乎難以承受他如中牆般的體重。
“英雄不提當年勇,
今朝猶看並肩王……”
明六爺哼唱的是一段燕地小調,這兩天他特別喜歡燕地事物,為此昨夜還研究了地圖,想方設法的找一些興趣,看能不能再從紅樓瘸子那得些便宜。
“六爺,吳家老漢來告狀了。”一位坊丁大步走入事務房,胸前大大的卒字在離都也是個養富家的活計。
“何事啊?”
“吳老漢家中的耕牛尾巴被人旋了。”
“都是些什麽爛糟事,怕是吳老漢的女婿想吃肉,偷偷給烤了吧!”
“哎!六爺神機妙算啊!吳老漢正是狀告自家女婿。”坊丁緊跟著一記馬屁,討個上司歡心。
“去,去,去,這點破事兒讓他們歸家處理,若是再鬧,就拿出鐐銬唬他們,切記不可真打,若讓爺知了,小心你們的屁股!”明小莊做人有個準則:隻在富戶套錢,至於窮酸人家,他不屑一顧。
“是,六爺。”坊丁跨刀剛出門,隻聽一聲巨響,坊丁連同事務房門板倒在了屋內,好沉的一腳力道。
“何人敢在衙門放肆?”明小莊抽刀疾走,一把扶起了那坊丁。
“聽說你在潛龍衛當過兩年差,本大爺要試試你的火候。”聲到人至,此人高約八尺,魁梧堂堂,背上也負著一把刀,製式與明小莊同款,就連綁縛的反結扣都如出一轍。
“獨眼鬼,何人給你的膽量?敢在天子腳下妄為。”明小莊將坊丁拉至身後,橫刀質問這半麵刀疤的散發大漢。
“打了再說。”
“刃!”
刀疤漢一步躍起,潛龍刀豎直逼向明小莊左肩。
“哼!”
隻見明小莊滾球兒身體轉的靈活,撤步右斜,撩刀向上,刀刃仰至獨眼漢右腋下。
“啪!”
獨眼漢見狀難躲,起左掌前擊明小莊胸膛,六爺靈機應變,左掌反手推向來犯之敵,兩掌相接,內勁對拚,隨即各退三步。
“好功夫!不愧是當過旗門卒的人。”
值此刻,一位青年拍掌入內,此人身穿蟒龍袍,腳踏浮雲靴,頭戴金線綸,腰佩皎月玉。年弱冠,風華茂,一雙丹鳳眼配笑,看不見眼仁,有威儀。
“喲,小王爺,什麽風把您老吹來了,您看我這雙賤手,真不該汙了小王爺的眼睛。”明小莊棄了刀,右手打左手背,腰上抽了筋,弓的謙和,笑如鷹犬。
這位主在離都名聲遠播,姓劉名景申,韓王府世子,李唐一等一的貴爵。
“我新招的這位馬師傅也當過旗門卒,功夫有些火候吧!當年請你當王府教頭,你不願,現在讓他人占了便宜。”劉景申與明小莊是老相識,當年就是明小莊將他從封地護送至都城,二者狐朋狗友,臭味相投。
“小王爺所言甚是,可惜了啊!不過小的現在過的也不錯,每天吃吃喝喝,都忘了啥叫腥風血雨。小王爺,快上座,小的跟您老奉茶。”明小莊在房中翻箱倒櫃,尋找珍藏。
“好!”劉景申望著明小莊的背影有些許唏噓,當年這家夥不苟言笑,開口就是家國,閉口就是盡忠,如今卻變了模樣,隻歎物是人非。
“小王爺,您老今兒怎有閑工夫來這寒酸地界?”明小莊砌了茶水,恭敬送到劉景申手旁。
劉景申朗聲一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兒,本王指腹為婚的娘子被江洋大盜劫了去,如今下落不明,故來搜尋。”
明小莊倒吸了一口涼氣,小王爺真當是沒心沒肺:“小王爺,在哪裏斷了線索?”
“就在甕城附近,離那兒最近的就是黑吉坊,所以來看看你這位老朋友。”劉景申吹拂熱茶,眉目微閉,看不出絲毫神情變化。
“小的立即下令全坊搜索。”明小莊單膝跪地道。
“倒也不急,隻要活著就好。”劉景申很明顯知道擄他娘子的是哪種人,也從未想過罷媒休妻,自家本是浪蕩子,何求女方是淑人,如此正好湊成一對兒,百年天長。
“來人,集結坊衛,挨家挨戶的找小王爺的友人。”明小莊弓腰退出廳堂,立刻著手搜尋……
三個時辰之後,破木樓前。
“六爺,隻有此處未尋了?”
坊丁通稟明小莊,明小莊此時卻火氣攻心,一腳踹翻了那坊衛:“挨個兒給我翻,一定要找到,爾等性命係與此地。”
明小莊之所以如此暴怒,並非為了自己,以他和劉景申的關係多半不會受牽連,但數百坊丁的活路隻有這一條,韓王世子可有上達天聽的實力。
“六爺,那些燕地人的帳篷呢?”
“此時還能顧那麽多,隨爺闖進去。”
明小莊此時已急紅了眼,不顧他人阻攔,入了破木樓下的二層帳。
“大人,我家主人在休息,不可擅闖。”狗爺緊隨其後入了帳。
“嗯?什麽味道?”
明小莊剛入帳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花香,闖過屏風,見了一景。
紅樓主人坐於虎頭椅之上,身著金絲內短衫,長發散批,右腿顯露在腳盆中。
江重山這條腿比左腿細三分,短三寸,腳趾全無,隻見肉丫,腳踝至大腿處是一幅刺青,雕刻九朵盛世牡丹,色顯血光,栩栩如生,如那盆景中盛放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