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樓傾風沉吟著,安靜地觀察了她片刻,見她神色不太對勁,似有所猶豫。


  想必,她所說之事定會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他估量了一會兒,然後帶些揣測的意味給以他力所能及的承諾道——

  “公公有事不妨直說,傾風願聞其詳,不管能否為公公解答,傾風都可以保證,公公今日所提的所有事都不會由傾風嘴裏傳出去半句。”


  “啊!真的?”直到聽到他這句話,弄雪心裏所有的猶豫與不安終於塵埃螺釘。


  對上她那雙晶亮的眼睛,那瞬間注入的亮光,仿佛黑暗突然遇見了燦爛的光明,直直照入人的心扉,恍惚間,樓傾風的腦海裏不覺浮現似曾相識的錯覺。


  遙遠的記憶中,那一雙總是亮晶晶充滿光明的眼眸。


  隻是,那雙美麗眼睛的主人早已經在他的生命之中逝去……


  心,驀然絞痛,深入骨髓,蔓延至全身,痛得連指尖都彎了曲。


  他突然的沉默引起弄雪的注意,她細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色,眼裏明顯有著難以壓抑的疼痛,呼吸也喘了起來,她有些擔心地道:“呃,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的話隱隱飄入耳中,緩緩拉回他因劇烈的痛苦而恍惚了的心神。


  他這才驚覺自己又陷入了遙遠的疼痛之中。


  “我沒事,隻是突然閃了神,抱歉。”他說,幹啞的聲音,無比苦澀,飽含說不出的痛。


  傾風垂下清眸,掩去眸裏那即將滿溢而出的痛楚,暗暗深呼吸。


  輕喚的吐納漸漸讓他平息了下來,再次抬眸間,他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平靜。


  看著他在這麽短的瞬間便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又恢複到之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超然世外仙人,弄雪不覺感到歎息。


  顯然,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事。


  張口,想追問,最終還是沒有再繼續下去。


  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啟齒的過往,她又何必去挖人家的傷疤。


  “哦,那個,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弄雪裝作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傾風不說謊。”


  他握著書本,舉步走向外麵:“出來坐著說吧。”


  盡管腳步一如既往的平穩,但是隻有他知道自己的內心並沒有完全平靜下來。


  很奇怪,每次跟這位小姑娘接觸,總是比較容易觸發他那些遙遠的記憶。


  ……


  坐在茶桌旁,弄雪雙手捏著溫溫的陶瓷茶杯,先啜了一口,緩緩咽下,眼瞳輕飄飄地遊移著。


  她當然是相信樓傾風的承諾,但是臨近要開口了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那個……嗯,就是……你們王上有沒有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之類的?”


  一開始躊躇了一下,繼而她幹脆硬著頭皮直奔主題,問出口之後,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心,暢然了。


  果然還是幹脆利落點好。


  樓傾風舉至嘴邊的茶杯驀然頓住,他眼神掠過一絲奇特,斂眸,略微沉思片刻,之後卻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他緩緩將茶杯又放下,看著她,緩聲道:“傾風伴君以來,從未聽聞過王上有一母同胞的兄弟,長得一模一樣的更不可能,不知公公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聽著他所說,弄雪臉色變了變。


  將茶杯放回茶桌上,她雙手垂落在桌下的膝蓋上,緩緩握成全。


  “果真是這樣嗎?”她低首垂眸,話語在嘴巴裏回轉,模糊不清。


  傾風見她神色有異,才想發問,她猛地又抬起頭來:“我在宮外認識一個男人,他長得跟你們皇帝一模一樣,就是一隻眼睛上有個黑紫色的大胎記而已,他叫作宮禦月,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宮禦月?那不就是王上嗎?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他們兩人朝夕相處了那麽久,她卻不知道王上就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眼睛上有個黑紫色的大胎記?難道說王上故意以這個誤導了她?

  傾風忽然覺得有些頭大起來,王上不知道在搞什麽玄機?

  看著他驀然頓住的神色,弄雪眼眸微微眯起。


  “連你都覺得這個問題不能回答嗎?”她有點失望。


  傾風沉吟地看著她,望進她滿腹疑惑的眼裏,有著某種呼之欲出的猜測,他淡然一曬,突然看清了。


  “這個問題傾風倒不是難以回答,而是,傾風覺得,這個問題公公恐怕親自去問王上會比問傾風要來得更好。”


  “問他更好?”弄雪狐疑地瞅著他,忽然覺得他那雙超然脫俗的眼睛裏有著令她渾身不舒服的興味。


  傾風也不避諱她的探視,嘴角輕輕揚起,給以她一抹絕對安撫的微笑:“相信我,你去問王上,他一定會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既然王上已經露出馬腳讓她去懷疑了,那麽,他猜想王上應該是更希望她主動去問他。


  弄雪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一時難以判斷他所說。


  “你怎麽這麽肯定?而且,你既然知道答案,為什麽不肯回答我?是因為沒有宮禦月這個人還是宮禦月這個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竟然弄得宮裏個個都不敢提。”


  “不是不肯,而是,唉,請恕傾風不能這麽做,去問王上吧,傾風可以肯定地告訴公公,王上他會親自告訴你關於這個名字的人到底是如何的,至於為何宮裏的人為何都不敢提起這個名字,自然是因為……隨意呼喚皇帝名諱那可是大不敬之罪,重則要被殺頭治罪的,宮人自然不敢冒性命之憂了,所以,傾風覺得公公的問題由王上親自來解答比傾風的答案更加真實。”


  他雖然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然而,這一番明示迂回的話卻讓弄雪的胸口瞬間炸開,腦子轟轟作響。


  皇帝的名諱,皇帝的名諱!

  弄雪緊緊咬著牙關,一雙眼珠子燃起熊熊怒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幾日的猜疑瞬間得到證實的感覺讓她一時難以承受地懵在那裏。


  宛若失神一般,她十指慢慢攏得更緊,緊得幾乎陷入她的手掌心,然後這指甲鑽掌的疼讓她恍然如大火遇到冰霜瞬間清醒,十指驀地鬆開,她倏地站起來,氣勢洶洶地道:“好,那我就去問他!”


  話畢,她腳跟一旋,身影如龍卷風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出梵宗殿。


  看著她遠去在外的背影,傾風唇邊的笑意愈深。


  “宮裏恐怕要有一陣不能平靜了。”


  他輕喃,嗓調隱隱帶著細微的笑意。


  ……


  弄雪幾乎是一路飆回禦書房的,就連秋菊在遠遠的後麵氣喘籲籲的呼喚著也不曾慢下半步,此刻,她的心裏隻有熊熊燃燒的火在燒,很快就要燒到喉嚨,迫在眉睫了,她沒有心思去理會其他。


  “啪啦!”她粗魯地一腳踹開虛掩的書房門,氣勢虎虎地徑直越進。


  書房裏,宮禦月聞聲皺眉,正想怒叱誰在放肆,抬頭間,卻看到她怒氣衝衝地飆過來,想要怒叱的話語及時收住。


  “怎麽了?”他放下筆,起身,從書案後麵繞出來走下台階,迎向她。


  弄雪眼眸怒氣洶洶地瞪住他,看著他這樣俊美絕倫的臉龐,如此熟悉,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一時不能言語。


  看她儼然一副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他狠狠皺起眉頭,沉聲問道:“誰惹得你這麽生氣?說出來,本王即刻處置了他!”他俊臉冷肅,眼裏有著即將要發威的蓄勢待發。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奴才不識相地敢招惹他的小弄兒?


  聽言,弄雪眼裏的熊熊怒火突然停在半空,明明滅滅地晃,繼而,她嘴角詭異地一點一點勾起。


  處置了他?哈哈哈,嗬嗬嗬,可笑!他能處置自己?


  “你!”她雙目直直地盯著他,好半晌,她嗓音猶如地獄裏來的鬼魅似的輕輕飄出一個字。


  其實她想咆哮,想對他怒吼,然而,那滿腔的燃燒的火氣衝擊得她竟不會說話了,隻能暫時發出短暫的一個字!


  “嗯?我?我怎麽了?我惹你生氣?”看著她怒極詭笑的表情,宮禦月愣了愣,對上她那怒火逼人的眸子,他感覺到她的怒氣顯然是衝他而來。


  隻是,為什麽?他一直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哪裏還能招惹到她這麽氣憤?


  看著他滿腹不解的神情,弄雪惡狠狠地瞪過去,胸口的怒火突然像是找到了出口的方向一般頃刻間迸射出來,那些憋在喉嚨口的火氣瞬間終於能夠爆發出來--

  “沒錯,就是你,宮禦月,你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她大聲咆哮著,聲音因為過度的怒火而嘶啞得尖銳。


  話音一落,她失去理智地握起拳頭狠狠地砸他的臉,最好是將他那雙眼睛全部都砸出兩個黑眼圈!


  宮禦月臉色丕變,在那一瞬間動作極快地抬手,毫無困難地便捉攔住了她那揚起拳頭的纖手,十指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讓她動彈不得。


  “宮禦月你放開我!”弄雪氣得雙目在飆煙,用力地扯著手腕,奈何撼動不了他分毫。


  她眥目欲裂地瞪著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怒氣,臉蛋更是因為這飆發的火氣而徹底漲紅著,脖子青筋一突一突的仿佛要繃裂她白皙細嫩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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