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6章 九卷84 恨不能掏心掏肺
婉兮陪著皇太後看戲,隻覺嗓子眼兒發甜,一陣一陣兒的總想咳。
幸好此時冬日,手邊雖是都有熱的茶、涼的果子伺候著,她想咳的時候就趕緊壓一口,倒也都能暫且緩解了去。
還有一樣兒能叫婉兮顧不上自己咳嗽的緣故,是七。
七本就自就有咳疾,如今到了幹冷的十一月底,咳疾便更難克製。便是在壽寧宮陪著皇太後看戲,還是忍不住垂首用帕子堵了嘴去——婉兮知道,女兒在咳。
婉兮急忙吩咐玉蟬,將自己桌上的一盤蘆柑給七送過去。
蘆柑可理氣健胃、燥濕化痰、下氣止喘、散結止痛;這時節給七吃,對她身子會好。
皇帝雖在一樓與宗室王公們坐在一處,並未與一眾女眷同在樓上。可是時而上樓來給皇太後進吃食,便也還是看見了七拚力忍著咳嗽的模樣。
皇帝麵上雖然看似沒有顧上,可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帝便派宮殿監大總管王成,親自去七公主府,給七公主送去:溫逵奶餅一銀盤(計五十個),廣橙一銀盤(計十五個),福貝幹一銀盤(計二斤)。
其中的溫逵奶餅性質溫和,適合在冬日裏適用,能溫補脾胃;這奶餅婉兮當年也常親手做,是七時候在冬日裏十分喜歡吃的;
至於廣橙、福貝就都是清熱化痰、理氣止咳的良品了。
原本十一月二十五日是皇太後的聖壽,那麽這連續數日內,宮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著皇太後的;可是皇帝卻還是給了七公主賞賜下這些貼心的吃食來。
且這賞賜是單獨的,並非因皇太後聖壽,或者年例給的集體恩賞。
拉旺進宮來替七公主謝恩,婉兮得知之後,自也是一百個高興、一百個放下心來了。
問過拉旺,拉旺也七精神頭兒尚好,隻是怕還是因為寒冬的緣故,門窗不開、屋子裏又有炭火氣,這才依舊有些咳嗽罷了。
拉旺還紅著臉道,“阿娘放心,兒子與七的心結已然盡釋。等過了冬,氣暖和了,兒子會向皇上請旨,叫母親指給兒子的那兩個人,從漠北進京來給七請安。叫她們再親自與七,這些年我可曾理會過她們……七自然就會大好了。”
連婉兮都笑,“傻孩子,當真不必了。那兩位格格終究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心意,便是你不喜歡,卻也別委屈了;交待給你兄長們,既在漠北代你執掌紮薩克,那便隻管用你旗裏的收入,好好兒奉養著就是了。”
“她們本不必來京在七麵前執妾室之禮,這是對她們的尊重,更是對你母親的尊重……七之前是不知內情,才冷不丁心下給堵著了;此時既然你們將話都給開了,便不必再為難那兩位格格了。”
能被拉旺的母親選中,在大清固倫公主之下當妾室的,本身也都是身份高貴的蒙古格格。拉旺是成吉思汗嫡係後裔的博爾濟吉特氏,蒙古各部的台吉們也多是出自成吉思汗後裔各支係的博爾濟吉特氏;也有例外,還有各部首領不稱台吉(太子),而稱塔布囊的,這些便不是出自博爾濟吉特氏,而是出自成吉思汗的駙馬們的家族。
故此能與拉旺通婚的、身份同樣高貴的蒙古格格,首選的便是出自塔布囊家族。
例如綿錦的額駙丹巴多爾濟,祖上便是塔布囊。拉旺這兩個妾室裏,便有一個是跟丹巴多爾濟沾親的。
這樣的塔布囊家族,同樣關係到朝廷與蒙古的關係,故幢真沒有必要為了根本就不存在的移情而傷了和氣去。
有婉兮這樣的開解,拉旺卻也還是堅持,“阿娘的心意,兒子都明白。可是兒子已經修書給旗裏了,兒子不在意別的,兒子心中最重的永遠都是七。”
婉兮欣慰點頭,“好,那便由得你們兩口兒吧。你們都長大了,更是從就情意兩心知,那你們兩個自己的私事,阿娘我也不管了,都放給你們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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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皇太後的聖壽,便是十二月了。
宮裏開始預備過年,各處陸續張燈結彩起來,將這北地京師的冬,裝點得五彩斑斕,仿佛倒將寒意擊退了去。
啾啾的大格格已是到了學走冰、抽冰尜兒的時候兒。
十二月初二,皇上禦瀛台,婉兮便也帶著孩子們赴西苑玩兒冰雪。
啾啾和劄蘭帶著那孩子上了冰去,大格格今兒穿一件兒大紅的鬥篷,遠遠看上去,像是雪裏一朵梅花兒似的。
婉兮身子弱,今年有些不敢上冰去,便在亭子裏擁著手爐和腳爐坐著,隔窗遠遠看著外孫女兒在冰上腳步蹣跚。
可真招人稀罕,像個扳不倒兒似的,無論俯仰,都那麽嬌憨可愛。
婉兮有些恍惚,指著窗外對婉嬪和容妃,“你們瞧瞧,我這一恍惚啊,仿佛看見的是蓮生和啾啾……竟都忘了,這中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去;蓮生和啾啾啊,也都是嫁為人妻去了。”
婉嬪含笑道,“有時候想想,我也想忘了著中間的十多年去呢。那咱們就依舊還是當年的年紀,皇貴妃你呀剛剛三十歲呢。”
容妃也問,“如果能重來,皇貴妃會不會想要回到當年的青春好年華去?”
婉兮抬眸,沒有遲疑便笑著搖頭,“女人誰不愛青春好年華呢?可是如果重來一次的代價,是將孩子們都抹去了;那我情願不換。”
“有了孩子們,就算不得不讓青春遠去,可是孩子們帶來的歡喜,又哪裏是年華能取代得聊?青春雖好,可若沒有孩子們,那這些歲月啊,卻也是空洞的。”
婉嬪和容妃也是相視一笑。
何嚐不是呢?如果沒有七和啾啾這兩個孩子,她們兩人在這後宮裏的年月啊,就都是蒼白到幾乎毫無意義的。
“對了,皇貴妃娘娘,大格格的名兒還沒定呢,您既這會子看著她歡喜,何不先幫她取個名兒去?”容妃見此時婉兮興致頗高,這便湊趣兒。
總歸宮裏的規矩是,一般來為了孩子“好養活”,能平安種痘去,都在種痘之後才定名兒。大格格還沒種痘呢,故此無論是皇上,還是婉兮自己,都沒忙著這個。
況且今年永璿的三個女兒都出了痘,次女還死在種痘之事上,就更叫人覺著心下不安,故此就更暫時不取名——沒有名字的孩兒,痘疹娘娘便是要帶走,也沒辦法點名兒不是?就是閻羅王,也沒法往那生死簿上記不是?
故此婉兮含笑點頭,“倒不急。劄蘭念書多,我忖著劄蘭心下怕是會有更好的主意。”
容妃卻也笑,“劄蘭是念書多,可是輪到自己女兒取名的事兒上,竟是窘了,翻過了多少書,拎出來多少個好字兒,卻湊在一起都沒滿意。”
容妃輕輕垂下頭來,“皇貴妃娘娘,您就為大格格先取一個吧。反正暫且不是學名,也不是品級名號,隻是一個咱們在家裏關起門來方便叫的名兒就好。”
婉嬪輕輕轉頭,無聲看一眼容妃。
容妃垂下眼簾,從袖口裏輕輕與婉嬪手指一握。兩人心下皆有明了,隻是都不出來罷了。
婉兮隻當沒看懂,轉頭過去看向窗外,那白雪映襯下的外孫女兒。
婉兮笑了,“劄蘭出自烏雅氏,是皇上的祖母孝恭仁皇後的母家後輩,我想咱們那孩兒的名兒裏便該嵌一個‘德’字、一個‘雅’字。”
孝恭仁皇後曾為康熙爺德妃,況“德”字是無論女子還是男子,立世的第一根本。
而“雅”,更是女子的情致,若嫻雅,若雅致,更是美好高尚的最好代名詞。
婉兮垂首,“暫叫德雅,可好?若將來或者皇上,或者劄蘭,或者阿窅你和啾啾,或者是陳姐姐你們都能幫我想到更好的,咱們再換。總歸是名兒,換起來也好。”
容妃卻是先一拍掌,“這樣想來自是最好的!我啊便先替啾啾和劄蘭謝皇額涅的恩了!”
婉嬪有一點點出神。
婉嬪是皇帝潛邸老人兒,年歲比婉兮還要大十多歲去呢,婉嬪這一發呆,婉兮反倒不放心了。
婉兮輕輕拍拍婉嬪的手,“陳姐姐?”
婉嬪不好意思地一笑,“叫你起孝恭仁皇後啊,我倒有些想念我的永和宮了。”
永和宮曾為孝恭仁皇後寢宮,可是這位老太後當年偏心幼子十四爺,非不肯接受皇太後之號,不肯挪到慈寧宮去。以致於永和宮成為了這位老太太身為皇太後的寢宮去——這便總歸得將永和宮升格一些才好。
故此皇帝為了紀念祖母,將曾經懸掛在坤寧宮的匾額“位正坤元”,挪到永和宮來懸掛。
婉兮忙問,“陳姐姐這是怎麽?難不成翊坤宮不好麽?”
婉嬪輕歎一聲,“……翊坤宮雖好,可卻更多隻有那拉氏的影子,反倒沒有我自己的記憶。而永和宮啊,才留著我這輩子最珍重的回憶去。”
婉嬪眼圈兒有些紅,看了容妃一眼,“蓮生那孩子從到大的影子,都印在那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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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嬪有些難過,不敢再將這難過影響了婉兮去。
恰好啾啾和劄蘭帶著大格格回來了,婉嬪這便先告辭回宮去。
暖轎緩緩從西苑回內廷,婉嬪的眼圈兒卻始終紅著。
以主子這數十年的通透,赤芍都極少見到主子如此失態的模樣,赤芍便趕緊輕聲問,“主子可是又懸心七公主的身子了?”
婉嬪歎口氣,終是點點頭。
她想念永和宮,她想回去繼續住在跟七共同的記憶裏——因為她比皇貴妃更知道七的情形。
終究皇貴妃自己身子也不好,故此無論是內務府還是皇上,以致於拉旺那孩子,在向皇貴妃起七的身子時,都是極力隱瞞的,將萬事都往好了。
可是七身邊兒有白果,白果本就是婉嬪自己位下的女子,故此白果便是能隱瞞皇貴妃,卻是不能隱瞞她的。
七今年這咳血的毛病,竟就沒斷過。
“今日難得皇貴妃她高興,我也本不想難受來著;可是啊,你沒看容妃非要叫皇貴妃替九公主的大格格取個名兒去麽?——連容妃都擔心皇貴妃的身子,怕再遲了,大格格這外孫女兒都沒辦法叫皇貴妃給取名兒了——這才勾動了我的傷心。”
婉嬪舉袖拭淚,“唉,今年這是怎麽了啊,怎麽能叫皇貴妃和蓮生這母女竟都病了,病情也是相似,都是咳痰之症去。”
“雖這咳痰之症在冬日裏常見,可是也不能叫母女兩個一起得啊。若隻是她們當中的一個人這樣兒,倒也還罷了……可是這眼睜睜看著她們這娘擔心女兒、女兒又掛心娘的情形,真是叫人揪心呐。”
婉嬪怕是最明白七這個孩子對於皇貴妃的意義去。七是皇貴妃的第一個孩子,是皇貴妃入宮十幾年才等來的寶貝啊。
或許句不該的,就算是皇貴妃其他的孩子生病,皇貴妃也不會如此時懸心蓮生那般的難受。
赤芍也是歎氣,“主子懸心皇貴妃、心疼七公主,自是有的。可是主子千萬別因此就傷了自己的身子去啊……”
終究主子的年歲更大啊。
婉嬪歎了口氣,“幫我去遞牌子,馬上就臘八了,我要再請旨出宮,看蓮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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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看完七回來,皇上悄悄派人來問過。
兩之後,皇帝又再度叫大總管王成赴七公主府,給七公主單獨賞賜:廣橙十五個,棗糕二十塊,糊眼糖五十五塊。
廣橙自不用,又是生津止咳的;而這棗糕,在宮中製作又加入山藥。
皇帝自己年過花甲,又是最重養生,故此皇帝自己對山藥的效用十分有心得。這便叫棗糕裏格外加入了山藥去。
棗泥山藥糕易於消化,味道清甜。而紅棗可以補氣血,山藥可治諸虛百損,療五勞七傷;除煩熱,多記事,益腎氣,健脾胃,止瀉痢,化痰涎,潤皮毛……對七公主這樣病中之人,是極好的補養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