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僵持
喬瑛若讓瑪瑙出去了,她一個人在屋裏想了一會兒,可心裏一團亂麻,找不出一點頭緒,更別提解決煩惱。
到晌午老太太來看她。
喬瑛若挨了一頓打,又被禁了足,雖然劉氏嚴令身邊的人不許出去,但是卻不敢瞞老太太,她親自去把話清楚了,老太太來了,見到孫女被打得背上全是青紫,心疼地直劉氏心狠,自己閨女也下這樣的重手。
喬瑛若早就不覺得疼了,和老太太撒嬌道:“打我這一頓,娘這會兒指不定正心疼著呢,再了,老祖宗您也心疼我,有你們疼著,我就不覺著疼了。”
“乖孩子。”一番話得老太太心肝直顫,撫著孫女的頭發心裏憐惜得不行,可有些話她還是要:“祖母是心疼你,可這回是你不對,未出閣的姑娘,怎麽就敢和外男有了私情?傳出去,咱們喬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是來勸自己的,一開口喬瑛若便知道,老太太向來疼她,可有些事,不是疼她便能一味護著不顧後果,喬瑛若心裏明白。老太太得話她不能不聽,可她偏就不願意聽,便沒完,手指劃拉著枕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太太勸她:“瑛若,你就聽祖母一句勸,別想著崔珩了,他娘剛沒了,三年的孝你可等不起,白白耽誤了青春不,你叫瑛芳和瑛薔怎麽辦?她們可都和你沒差幾歲,姐姐不嫁,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到時候連她們一起耽誤。”
“乖孩子,祖母最疼你,你就聽話,別學你二叔,他死強,我管不了他,可你不能跟著傷我的心。”
“可是祖母……”喬瑛若聽得心口發悶,忍不住將頭埋到老太太懷裏,熱著眼眶:“憑什麽我就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是你了算。”老太太歎了口氣,和她:“你年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我知道珩哥兒品行不壞,絕不會做出誘哄你的事,他怕也是真的喜歡你,你二嬸子估計也是知道這事,才給熬死的。可如今不一樣,你都十五了,門戶出身的姑娘,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嫁人了,是你母親疼你,才想著把你多留幾年。”
喬瑛若聽不下去,她搖著頭:“我不想嫁給別人,我不想嫁給一個我都沒見過的人。”
老太太忙摟住她安慰:“都是這麽過來的,婚姻大事你不能任性,乖孩子,要聽話。”
“都是這麽過來的,所以我便也要這樣嗎?”喬瑛若跳下床,赤著腳踩在地磚上,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她卻不管不顧,指著外麵:“我也要像個木偶一般,被安排好了找個光鮮亮麗的男人嫁了嗎?”
這話得大逆不道,老太太立時急了,可又舍不得責罵孫女,苦口婆心道:“你這孩子,怎麽就不懂呢!”
喬瑛若後退一步,:“我是不懂你們想要我懂的,可是我懂我想要什麽,懂我不想要什麽。”
沒完眼淚就淌下來了,喬瑛若覺得,她活了十幾年都沒這兩哭得多,可她就是想哭,哭她的無能為力,哭她的堅持沒人能理解。
老太太被她哭怕了,不再勸她的話,將人摟到懷裏細細安慰。
喬瑛若很害怕,這種害怕卻沒法告訴別人,崔珩不能娶她,娘和祖母又全都在勸她,要她聽話,要她按照她們走過的路走,而且日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勸她,她真感覺自己是站在岔路口,孤立無援,沒人能拉她一把,告訴她,她的堅持沒錯。
下晌午王媛娘來看她,也是知道了喬瑛若挨打,緣由也聽到了一些,所以她來一句沒提挨打的事,隻將自己閑來無事繡的手帕拿出來,:“知道你愛梅花,我繡了兩條手帕子,一個是綠萼梅,一個是臘梅,手藝不精,你看看可還喜歡。”
“喜歡,都好看。”喬瑛若的眼睛拿熱巾子敷了,消腫不少,但看著還是有些紅腫。
王媛娘憐惜地:“這麽漂亮的一雙杏眼,也不知道好好愛護,非得哭成這樣,下回可不許再這麽哭了,傷身體。”
喬瑛若玩著手帕,垂眼:“可就是想哭,也沒法子呀!”
“以後想哭就和我,和人話,把胸中的鬱氣疏解出來,就不想哭了。”
“有用嗎?”喬瑛若問。
王媛娘掩唇笑起來,:“這法子還是你哥教我的,我試過,他但凡人想哭,必是心中鬱氣凝結,憋在心裏越積越多,倒不如把所思所想出來,將鬱氣疏解了,自然心中敞亮,也就不想哭了。”
喬瑛若撇嘴道:“那哥哥臉皮可真厚,女兒家的心事他也要知道,嫂子可別再被他騙了。”
“瞧你的,倒把官人成無賴潑皮了。”王媛娘嗔道。
“又沒錯。”喬瑛若能不知道喬績的心思,估計是當初使手段勾搭嫂子,才想出了這麽一番道理。
看她神色間恢複了幾分往日的嬌蠻勁兒,王媛娘不由笑起來,略過那話不,欣慰道:“你這樣才好,流眼淚可就不像你了。”
喬瑛若偏過頭,她自然知道不像,長這麽大誰敢讓她哭成這樣,可想來,人這一輩子就是有許多無奈,她也沒法子去避開。
王媛娘拍拍她的手背,:“你怕是沒有好好吃飯,晚上去我那兒吃,我叫廚房做你愛吃的糟鵝掌鴨信,你可要多吃些,上回病一場人就瘦了,過了年也不見長回去,這麽尖瘦的下巴,哪裏有圓圓的臉蛋好看。”
“可娘不讓我出去。”喬瑛若可還記得劉氏當時是怎麽的,她倒是想去,隻怕出不了門。
王媛娘卻:“她哪裏舍得真將你關起來,晌午我去探過口風,讓你去我那兒吃頓飯,多大點子事兒呀!你便是真去了,娘還能罵你不成?”
喬瑛若想想也是,便放下了心,立刻:“我還要吃八寶鴨。”
“好,一並吩咐廚房去做。”王媛娘寵溺道。
喬瑛若笑起來,八寶鴨她老早就想吃了,可一直沒有吃上,起來崔珝最愛吃這個,一想到崔珝,便不可避免想到崔珩,喬瑛若神色黯淡下來,又不笑了,她張了張嘴,有話想問王媛娘,可又問不出口,末了隻吐出兩個字:“嫂子。”
王媛娘看出她的猶豫,笑道:“想什麽便吧!”
“我該聽誰的?”喬瑛若問,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王媛娘歎了口氣,握住她手:“你和伯玉的具體緣由我也不知,但是瑛若,無論如何我也不想你傷心,對我來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開心。”
喬瑛若咬著嘴唇點零頭,半響忽然:“馬上就是春闈了,我去你那兒吃飯,不會打擾到哥哥讀!”
“打擾什麽,他往書房裏一鑽,吃飯了才出來,吃完飯又立刻進去讀書,誰能打擾到。”提起這個王媛娘還笑,便和喬瑛若多了幾句:“上回落榜他打擊可不,這回真是拚了命去讀書,我都怕他再熬壞了身子。”
完話王媛娘便回去了,喬瑛若閑著無事,拿了本詩集看,隨意一翻,便翻到了自己常看得那一頁,李義山的《夜雨寄北》寫得真好,喬瑛若想。
她一字一字在心裏讀出來,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崔珩都不娶她了,她又怎麽會開心呢!
雖已過了上元節,夜裏還是有些冷,崔珝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在外麵跑了一圈,臉頰被風吹得暈出兩團胭脂,他進到堂屋,見崔珩一動不動地跪在棺材前,便過去拽了拽哥哥的袖子。
崔珩扭頭看向他,無聲詢問。
“哥哥,你吃點東西吧!”崔珝把懷裏揣著的餅拿出來給他。
“不用,我不餓。”崔珩搖了搖頭,抓起一把紙錢投到火盆裏,火焰一下子竄起來,光映到他臉上,一整滴水未沾而泛白起皮的嘴唇似乎都有了血色。
“可是……”崔珝捏著餅,不知道該怎麽勸哥哥吃,他抽了抽鼻子,嗚咽哭起來。
崔珩抱過他問:“怎麽哭了?”
崔珝抽噎著:“哥哥不吃飯會生病的,生病了就會像娘那樣躺到棺材裏。”
“不會的,我……”崔珩合目歎了口氣,拿過他手裏的餅,認命地往嘴裏塞。
餅還熱著,崔珩卻嚐不出味道,他已經將近兩日沒吃過一點東西,但感覺一點都不餓,隻想快點吃完,所以他吃得很急,一口還沒咽下去便又咬了一口,吃到最後,麵餅頂在喉嚨口根本咽不下去,胃裏一陣翻湧,泛著酸,崔珩扭頭全吐了。
“哥。”崔珝被嚇到了,忙拍打崔珩的背,想他好受一點。
過了好一會兒崔珩才緩過神,安撫地拍了拍崔珝,和他:“我沒事,但是你看,我真的吃不下去。”
崔珝癟著嘴,忍著眼淚把剩下的半塊餅拿回去,和崔珩一起跪著,問:“哥哥是在想娘嗎?”
崔珩搖了搖頭。
“那就是在想瑛若姐姐。”
崔珩沉默了一下,點零頭。
“哥哥,你想到瑛若姐姐,就會很傷心嗎?”崔珝也能察覺到某些事情,雖然他不一定懂。
“沒櫻”崔珩垂下眼繼續燒紙錢。
崔珝不信,問他:“可爹你是在懲罰自己,哥哥是犯了什麽錯嗎?為什麽要懲罰自己?”
崔珩沒話,他被崔珝問得無言以對。
“哥哥。”崔珝叫他。
“阿珝。”崔珩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喃喃道:“我很害怕,害怕她堅持不住,所以我先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