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聽到女子痛苦的求救聲,一直袖手旁觀站在邊上的無聲終於忍不住了,一咬牙,猛地出手按住樓中月的手臂,“盟主,她爹是朝廷重臣。”
言外之意,不能殺。
樓中月瞥了眼阻擋在眼前的那隻手,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無聲瞳眸微縮,不敢違抗,緩緩鬆開
無雙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全身的力氣好像被人一點一點的抽幹,最後感覺自己完完全全跌入了黑暗的深淵,似乎永遠都爬不起來。
整個世界除了恐怖,就隻有可怕的冰冷。
刹那間就毀了一個人十幾年勤修苦練的內功,樓中月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泥土,一派傲然道“殺手就是與官鬥,別說你不懂。”
無聲不語,低頭看著昏倒在地的女子,蹲身探了她的脈搏,心底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比當初被人一刀紮進肩胛骨還痛,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驚愕。
樓中月並未理會無聲,抬眸看著河邊受傷昏『迷』的宮玄,淡淡道“把他弄醒。”
河邊的一名灰衣人點頭,手起刀落間,宮玄身上多了一條口子,汩汩的冒著血。
宮玄被痛醒,一眼就看到旁邊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無雙,他連忙扶劍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著樓中月,“你把她怎麽了?”
“放心,還沒死。”樓中月道“隻是廢了她的武功。”
宮玄如遭當頭一棒,腦中一片轟鳴,不敢置信地看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無雙,實在難以想象,一個習武之人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體內的功力一點一點的消失殆盡
他怒沉著臉,目光如寒冰,凶狠地盯著樓中月,“是你做的?”
樓中月淡淡看了宮玄一眼,此人中了他一掌,就算站起來也不過是強弩之末。懶得跟他廢話,直奔主題道“回去告訴你主子,我在韓州城外的渭水河邊等他。”
“做夢!休想讓我為你這個魔頭傳信。”宮玄忍著身上的劇痛,手中劍鋒一轉,飛快地刺向樓中月。
樓中月壓根就沒把宮玄這點攻擊放在眼裏,冷冷凝著迎麵飛來的劍鋒,眼睛都沒眨一下,劍鋒『逼』近時,微微一個側身,出招極快地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擰,“哢嚓”一聲,長劍落地。
河邊響起一聲痛苦的慘叫。
樓中月麵不改『色』,繼續道“我耐心不好,隻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內沒看到宣於祁,藺無雙的項上人頭會送到太傅府。”
話落,手上一用力,直接將宮玄丟了出去。目光冷冽地掃過無聲,什麽都沒說,足下一點,飛身離去。
灰衣人來得快去的也快,不消片刻,河邊就隻剩下身受重傷宮玄和那匹拉馬車的馬兒。
宮玄握著劍,從地上緩緩爬起來,望著灰衣人消失的方向,神『色』一片黯然。
僅在樓中月手下過了兩招,他明顯感覺了到差距。
此人,絕非他能對付的。
作為貼身近衛,宮玄想找自家公子並不難。
擺脫各方跟蹤後,不出兩天時間,便跟上了宣於祁和墜塵,宣於祁此時在華陰郡,離聖寧不過兩百裏,如果腳程快點,在明日城門關閉之前就能進城。
而樓中月約的地方在韓州城,和華陰郡過去,也隻需一日時間。
話說,自從無雙和宮玄引開追兵後,宣於祁這邊非常平靜,兩個人趕路自然不會引人注意,況且墜塵還幫自己和宣於祁都易容成兩兄弟,官兵盤查時,兩兄弟就說是去京城探親,守城兵一聽很快就放行了。
因為在人們潛意識裏,宣於祁是朝廷要犯,絕不可能傻到去京城送死。
於是乎,宣於祁又像之前一樣,光明正大的走在官府門口,問街邊小販附近有沒有好點的客棧。
舒適清閑的日子回來了,才短短幾天,宣於祁消瘦的下巴竟圓潤了不少,換上一襲月白『色』的長衫,腰墜一枚羊脂玉,又成了一位溫文爾雅的謙謙公子。
宮玄找到他們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兩人像前幾天一樣,找了家客棧住下。這家客棧的名義上東家是瞿叔,實際上不用多說。
宮玄站在客棧外,遲遲沒有進去。
他在猶豫。
如果公子知道無雙姑娘被抓後,定然不會袖手旁觀,但樓中月武功造詣之高他依然見識過了。
別說隻有他和墜塵二人,就算師父來了,也無法保證能在奪命閻王樓中月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況且,他身邊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無聲。
“宮玄?”
正當宮玄躊躇不定時,突然聽到有人叫他,回頭一看,竟是傲古和傲月兄弟,身後還跟七名身穿勁裝的男子。
他認得這四人,是莊上的下人,也就是師父教出來的影衛。
“傲古、傲月師兄?呃”宮玄朝後麵四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他並不記得這四人的名字。
“你站這做什麽?”傲古臉上戴著半張銀『色』麵具,剛好遮住被黑火炸傷的地方。
而傲月則披著一件黑『色』披風,擋住了殘缺的右臂,假如不把披風撩起來,和正常人倒也一般無二。
如果隻看這兄弟兩的外形,走到哪都會惹人注意。
但如果是六人同行,而且都披著一件黑『色』披風,即使是引人注目,也不會往當年寸步不離的跟在祁公子身邊的古月兄弟身上想,最多以為是江湖上某個新成立門派組織。
說起江湖,自從楚翊塵走後,江湖上便群龍無首,有些人倒想借機上位,如卓清、葉問天等,但不管是誰上位,總有人不服,是以武林盟主之位就此空置了,群雄一致決定等開春後,再比武論英雄。
很多自命不凡的江湖俠士借此開宗立派,打算先贏點江湖聲望,等到武林大會時,再一舉拔得頭籌。
好了,話題扯遠了,回到客棧門口。
幾番交談下來,宮玄從傲古口中得知他們也是剛到華陰郡。既然看到了,如果不一起進去就說不過去了。
一行人像普通江湖遊客般向店家要了幾間客房,隨後問明宣於祁的住處,敲開房門,開門的自然是墜塵。
宣於祁看到傲月兩兄弟時,並未感到驚訝,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對於瞿叔為何沒來,宣於祁也沒覺得疑『惑』。
瞿叔歸隱多年,早就不問世事了,這些年瞿嫂身體又不好,他斷然不可能拋下妻子到處奔波。但又念及當年的恩情,放心不下宣於祁,這才不得已驚動了他最不願麻煩的古月兄弟。
才半年不見,大家都沒怎麽變,宣於祁看著傲古臉上的銀製麵具,以及進了房間還穿著披風的傲月,眸中閃過一抹讓人看不懂的幽暗之『色』,接著笑容和煦地問起兩人近況。
簡單聊了幾句,忽然發現宮玄神『色』有些不對勁,宣於祁抬眼,淡淡掃向他,“無雙怎麽沒和你一起回?”
宮玄心中一跳,隱隱有些不安,低著頭,沉默良久,將他和無雙在河邊遇襲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包括無雙被擒,武功被廢,樓中月要宣於祁親自去換人的事。
說前麵遇襲的時候,宣於祁的神『色』尚且平靜,等說到無雙武功被樓中月廢了的時候,宣於祁眉睫一震,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攥緊了,默然斂下眼眸,溫潤如玉的眼眸裏滲入一股凜冽的寒意。
傲古和傲月心中也深感震驚,兄弟兩都是從鬼門關走過一次的人,尤其是傲月,他當初斷臂,差點就以為自己今後會變成一個廢人,回想起那種痛苦,簡直令人生不如死。
正因如此,在宣於祁還沒表態是否要去韓州城時,他第一個站出來,為無雙說話,“公子,藺姑娘這些年跟在您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屬下認為於情於理都不能袖手旁觀。”
“但我們好不容易才擺脫追兵,公子這個時候如果再返回韓州城去救無雙姑娘,先不說能不能從奪命閻王樓中月手中救出來無雙姑娘,就算救出來了,身份勢必會再次暴『露』,到時候又是無止境的追殺。要知道,這裏離京城很近了,公子行蹤一旦泄『露』,不出三日,朝廷兵馬必到。”說話的是墜塵。
之前因為林中遇襲的事,讓他對無雙的態度稍微有所改觀,同樣也為無雙被擒、武功被廢的事感到惋惜,但這並不代表他同意公子以身涉險去救她。
那個女人充其量隻是公子身後的一個小跟班,和他和宮玄沒什麽區別。如果今日被抓的是宮玄、或者是他,他相信自己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殺手盟在江湖上興風作浪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把官府放在眼裏,定然不會顧及藺姑娘的勝負,假如公子明日不去,藺姑娘必死無疑。”
傲古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自家兄弟,又抬眸看向墜塵,低聲道“公子,江湖人皆知,刺客盟盟主行事狠絕,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傲月說的沒錯,而墜塵擔心的事也有道理。”
“時至今日,公子的身份斷然不能暴『露』,但藺姑娘也不可不救,屬下認為,不如從我們當初選出一人,易容成您的樣子去救藺姑娘,等把人救出來後,直接將她送回京城,刺客盟的人如何都不可能再闖進太傅府拿人,這樣一來,便沒了後顧之憂。”
片刻靜默後,宣於祁抑製住了自己跌岩起伏的心情,抬眸看了眼傲古及其他三人,目『色』沉冷道“樓中月沒那麽容易上當。”
易容偽裝這種招數,隻能騙騙普通人,稍微精明謹慎些的人,輕易就能看出破綻。
每個人的氣質和行為舉止都大不相同,樓中月見過他,雖然隻是櫻城郊外隨意的一揚眸,但憑借商人敏銳的直覺,他能從樓中月那雙鷹利的眸子裏感受到濃濃的探究。
他們這種人,看人絕非隻看外表,剝離表象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氣質。
環境造就一個人,世間很多東西是模仿不來的。
“公子的意思是?”傲古問這話時,隱隱猜到了什麽,果然,隻聽宣於祁道“今天先休息一晚,我們明早出發。”
“去哪?”墜塵似乎還沒明白。
宣於祁看著他,字字清晰道“韓州城。”
不管墜塵如何反對,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然隨著眾人出現在韓州城內。傲古帶來的影衛都藏在了暗處,幾人沒在城內過多停留,隨便找了家酒樓用完飯後,便按照約定的時間,直奔城外渭水河。
渭水河邊,一名灰衣人悄無聲息地落在樓中月身後,恭聲稟道“盟主,他們出城了。”
“多少人?”樓中月負手立在河邊,鷹隼般銳利冷靜的眸子望著遠處,冷冽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一行五人,暗中九人。”
樓中月轉過身,冷冷掃了眼周圍十數人,語氣森寒道“再讓宣於祁逃了,全部自斷一臂,包括我在內!”
眾人心頭一悚,斬釘截鐵喊道“誓死完成任務。”
“盟主,對方明知我們在這等他,會不會有備而來?”剛才那名灰衣人問。
樓中月定定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抬眸望向不遠處的一男一女。
無雙渾身無力地靠在石頭上,麵如死灰般黯淡,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霧水,空洞絕望地望著前方。
快三天了,自打那天中午在這裏醒來,天黑了兩次,如今又暗了,聽說他們是在等宣於祁。
無雙不知道宣於祁會不會來救她,但她希望,他別來!
盡管會傷心、難過、痛苦,可對她而言,宣於祁的命比她所有負麵情緒加起來都重要。
但偶爾又會忍不住想,如果宣於祁明知這裏有危險,還不顧一切的來救她,她會怎麽樣?
高興、欣慰、幸福自然會有,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不希望被宣於祁看到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更不希望自己會害得宣於祁陷入險境。
無雙想,如果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該有多好。
死,不可怕,隻是此生愛得太深,遺憾很多,她心裏有些不舍罷了,所以三天來,她在生與死之間不斷的掙紮徘徊,直到現在還沒下定決心
渾渾噩噩間,一隻水囊送到眼前,無雙眼珠子動了動,麻木不仁地看著眼前這張平凡冷酷的麵孔,尖廋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起伏,雙目呆滯無神,不蹭不怒、不喜不悲。
這三天裏,無聲時不時會來看她,會給她送水、送飯,還會陪她坐一會兒,但沒說過一句話,他送來的東西她也沒有吃一口因為在無雙眼裏,那個在她最孤單、最無助時陪著她的凡已經死了。
眼前這個人是殺手無聲,他想取宣於祁的『性』命,所以她不要他任何東西。
他們是敵人。
這是自己親口說過的話,所以無雙不恨他。就算真有怨恨,也隻恨自己識人不清
“頭兒,盟主叫你過去。”一名灰衣人走過來對無聲道。
無聲回首望向不遠處的樓中月,躬身將水囊放在石頭邊上,深深看了眼無雙,沉啞著聲音道“宣於祁來了。”
無雙嘴唇一抖,猛地抬頭,驚恐地看著他。無聲默然垂下眼簾,轉身朝樓中月走去。
無雙閉上眼睛,想聽聽樓中月和無聲在商量什麽,正打算提氣卻發現丹田裏一片沉寂。
直到現在,她還沒習慣自己武功被完全廢了的事實。
遠處樓中月和無聲不知聊到什麽,齊齊抬頭看向無雙,前者隻是淡淡一瞥,後者則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冷酷的眸中閃現出一抹讓人看不懂的悲哀之『色』。
無雙忽然感到全身發冷,一股無形的恐懼包圍著自己,她吃力地坐直身子,偏頭看向身側,石頭下麵有水有食物,她抓起就吃。
什麽恩怨情仇,在跟宣於祁竟然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的消息比,太微不足道了。
無雙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欣喜之餘卻更加害怕、畏怯,狼狽不怕,就怕這副虛弱的身子卻拖累他們,她擔心在緊要關頭,自己走到宣於祁麵前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