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養父下葬那天選在清明, 也正好陰雨綿綿。


  父親這邊的親戚零零散散來了幾個。養母早逝,那邊的親戚就來了個小姨,不到午飯點, 小姨也匆匆走掉。


  因為要招待親戚, 那天許攸寧甚至沒空傷悲。


  坐車四小時,到了公墓。


  花崗岩的墓碑,鎏金字刻著寓意吉祥的碑文, 墓碑周圍有幾株雜草, 幾片枯黃的葉子落在碑前,顯出一絲頹敗感。


  許攸寧戴上手套, 蹲下身打掃衛生。


  高三那年她沒來看養父, 倒不是別的原因,而是高三年紀假期要補習, 她沒空出校。


  去年大一,卻反而比畢業生都忙碌,也沒有來。


  再不來都要成不孝女了。


  許攸寧失笑, 搖搖頭, 握著帕子細心地擦幹淨墓碑。


  她其實不太喜歡來這裏, 每次來都會想起火化和下葬時的情景,便心情鬱鬱。


  打掃完衛生, 將供品擺上, 買的花束經過一路顛簸有點散架,許攸寧幹脆一屁股坐下來,細心地整理著花束。


  ——就那麽坐著。


  她不擅長述說自己的內心,這和她被養父一手養大有很強的聯係, 養父便是如此, 總是做得比說得多, 除非氣得狠了,才會勉強說上一兩句。


  沉默,卻偉大。


  管理員正好拎著桶從小路經過,許攸寧起身跟他打招呼,當年養父下葬,一位遠房親戚和這位管理員正好認識,許攸寧也和對方聊過幾句。


  “張叔叔。”


  “今年來了啊。”管理員瞥了一眼,“其實來不來都那麽大一回事。”


  現在不讓燒紙錢,來了就看一眼,純粹是個念想。


  許攸寧笑了笑:“還是想看看爸爸,去年雖然沒來,但幸好有張叔叔照看,中午張叔叔有時間嗎?能不能一起去吃個飯?”


  她這麽一說,張叔叔一拍腦袋,放下桶,忽然想起個事兒:“我也沒怎麽照顧,去年你讓我幫你捎束花,我尋思著一束花有點少,還讓你劉阿姨煮了五花肉帶來。結果我來的時候,你爸墓前齊齊整整,貢品一樣不少,可能是哪個親戚先來過了。”


  許攸寧一怔,她去年還真沒聽張叔叔說,不過是哪位親戚這麽有心?她不由有些不解,她回許家後,本就不多的親戚來往更少了,高三時候她曾想過拜托親戚去掃墓,但親戚們也都有祭祖活動,再三推諉。


  而且他們來的話,總不會不和自己說一聲……


  許攸寧問:“張叔叔,去年的簽字簿還在嗎?”


  張叔叔:“……難道你想看?”


  許攸寧還真想知道這人是誰,得記下來回頭還一份人情。


  張叔叔無奈,這都這麽久了,可怎麽找……他看著許攸寧,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遂歎了口氣:“得了,咱一塊兒過去找找吧。”


  簽字簿又不用統一收進檔案室,張叔叔從櫃子裏拎出去年的簽字簿,食指抹了下舌頭,從頭翻:“去年清明……四月五號……嗯?這兒呢。”


  清明幾天人流量很大,許攸寧湊過去,卻一眼就看見了在一片龍飛鳳舞的名字中,熟悉的三個字。


  “魏則行”。


  還是他本人的筆跡。


  ……


  不到中午,雲層再也堅持不住,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許攸寧跟張叔叔借了傘,張叔叔一邊點煙一邊問:“準備走了?”


  許攸寧笑著搖搖頭:“再去小坡上陪陪我爸。”


  “下雨天,小心地滑。”張叔叔囑咐說,“也別呆太久。”


  許攸寧輕輕點頭,走出門一腳踏空,差點摔倒。她心驚肉跳地扶住門,不得不承認她在看見簽字簿上的名字後,有些心不在焉。


  去年的新年是他們一起過的,後來雖然都很忙,但也不算生分。


  他怎麽一句話都沒跟自己提過?

  許攸寧看著地麵,慢慢朝小山坡上走,小山坡雖然鋪了青石板,也難免很滑,正想著,一個男人一腳踩滑,噗通一下連滾兩梯下來,和他一起的女人驚慌失措的追上去,結果腳下一滑,也跟著男人一起坐了下去。


  屁股噸噸噸往下坐了三梯。


  “……”


  養父隔壁的“獨棟”墓碑已經有人笑出了聲。許攸寧咳嗽一聲,想上前遞紙巾,剛走了兩步,又有人一腳踩滑,噸噸噸從小坡上滑到她腳邊。


  疏於鍛煉的社畜嬌貴地坐在地上,齜牙咧嘴,疼得半天爬不起來。


  許攸寧頓了頓,掩飾不住驚訝:“楊助理?!”


  楊助理在這兒的話……許攸寧緩緩抬起雨傘,在楊助理摔下來的小坡上,魏則行舉著一把純黑色的雨傘,單手插在銀灰色的西裝褲兜裏,黑眸淡淡望著她。


  許攸寧心頭一跳,但也顧不上來,低頭把楊助理拉起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