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許攸寧出舞蹈室接到兩個電話。
一個是舞協的周會長, 他聽了點小道消息,專門來電詢問。
其實本也不是大事,就算真是私生女, 隻要品行端正, 周會長也不覺得有什麽,不過身份不光彩,有點限製發展——雖然他並不覺得這層身份能擋得住許攸寧了。
許攸寧也沒想到, 竟然有人蠢到散布這種一戳就破的謠言?
周會長在電話裏沉默片刻:“雖然不該由我說, 不過小許,你這父母還是遠著點吧。”
要是折騰點不好的傳聞, 許攸寧元宵晚會就去不了了。
許攸寧認真地道謝。
第二通電話是上次在國家電視台見過的鍾書記。
他在電話裏像個慈祥的長輩, 笑嗬嗬地說:“攸寧要好好處理這件事啊,今早我去開會, 才被□□辦公室的人問了幾句。”
許攸寧驚了驚,那個帖子輻射範圍竟然這麽廣?
文化不僅是軟實力的一種,也是各國間宣傳策略之一。近兩年來, 雖然許攸寧很低調, 也沒什麽媒體隔三差五報道, 但她確實漸漸“走”了出去,站穩了腳跟。同時對國內的年輕人而言, 也有正向積極的導向作用。
鍾書記安撫她:“別緊張, 李部長從上次文交會就關注你了,他挺喜歡你,覺得你充滿正能量。你盡管去處理,處理不好我找人幫你處理, 別影響了元宵晚會這種大事。”
雖然不知道李部長是怎麽看出她很正能量, 不過被給予厚望, 許攸寧也表示她會好好處理。
運營總監見她打完電話,略一思忖:“小魏總已經知道這件事,剛才急匆匆走了。”
“我知道了。”許攸寧點點頭。“我去處理。”
運營總監一怔:“可是小魏總說他會處理……”
許攸寧攤攤手,她又不怕見許家人,隻是覺得見許家人浪費時間罷了。
她在離家的那天就想通了,不會再和這家人共情。前麵十八年沒有許家人她不也活得挺好?接下來的人生也會是一樣。
事實證明沒有他們,她反而活得更好。
不過她得去找魏則行,所以她直接登門了。
許攸寧推開大門,來不及打量客廳的狀況,就聽見蘇蓉哽咽的喊聲:“攸寧!是攸寧來了嗎!快!我要去見攸寧!”
許攸寧下意識循聲看去,蘇蓉被許英梵攙扶著朝這邊走,可她等不及,推開許英梵踉踉蹌蹌跑來,神色淒然:“攸寧!攸寧!你回來看媽媽了嗎?”
她看起來精神不太正常,許攸寧朝旁邊側了側身,躲開她的手。
蘇蓉撲了個空,更覺心頭絞痛到難以呼吸,兩行眼淚又順著麵頰落下:“攸寧,你不原諒媽媽了嗎?媽媽知道錯了!媽媽真的知道錯了!”
許攸寧看著她,眉頭微微蹙起。
她早就跟蘇蓉說過,以後不要再母女相稱,她離開許家就是和他們斷絕關係,怎麽蘇蓉就是不明白?
蘇蓉再次緊緊拉住許攸寧的手,用盡力氣也不讓她甩開,雙眼仔細描摹她的麵容。
如今她想見許攸寧,也隻能上網搜一張她的照片聊慰思念。她又變白了,也更瘦了。和以前那種看起來不健康的瘦不同,現在她的身材很勻稱,紅唇粉腮,整個人像吸足養分終於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她相信不論男女,都無法從這樣美好的女孩身上移開視線 。
站在大門邊的許宏見到許攸寧,也是一個晃神。
他很久都沒關注過許攸寧了,她穿著大衣踩著高跟鞋突然進門時,他一眼看岔,差點將她看成了年輕時的蘇蓉。
——兩個兒子中雖然許英梵和蘇蓉很很像,但男孩子五官麵容要陽剛得多,比不上許攸寧與蘇蓉五六分的肖似。更何況也比不了許攸寧身上獨特嫻靜的氣質。
許宏看著看著,忽然深深認識到一個愚蠢的問題。
這是他的親生女兒。
她的眉眼、輪廓,都有他和蘇蓉的影子,不,她比他們更出色。二十一歲的許宏還是個愣頭青,根本達不到許攸寧這樣的高度。
他嘴唇動了動,想開口叫她,又拉不下臉。
許攸寧冷不丁被蘇蓉抓住,連忍耐周旋的心思都沒有,隻撩了撩眼皮:“蘇女士,麻煩放尊重點,放開。”
蘇蓉怔了一怔。
大一的時候蘇蓉去見許攸寧,她會倏地冷下臉,說不近人情的話。蘇蓉聽了難過,可也明白女兒心裏也有怨氣要發泄。
雖然她冷臉相待,但蘇蓉一直相信女兒隻是傷透心,時間還長,她努力努力,關係還會修複——隻要等女兒的怨恨消失。
她們是母女,打斷骨頭也還連著筋,血緣永遠不可分割。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在原地等待。
蘇蓉搖著頭,眼淚簌簌下落,依舊死死攥住許攸寧的手:“攸寧,媽媽想你,你想媽媽嗎?媽媽想和你說話,你能原諒媽媽嗎?是媽媽被鬼迷了心竅……”
“攸寧……”許宏一時軟了心腸,“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你跟爸爸說,爸爸會幫你的。”
許攸寧煩不勝煩,蘇蓉和許宏簡直是重度精分病人,態度變來變去都快變成萬花筒了。她猛地抽回手,淡聲道:“這次有人在網絡上潑我髒水,證據確鑿的話,我會直接發布聲明,隨後由法律來懲罰她。”
許宏一聽,猛的回神,這說法不就和魏則行的解決方法大差不差?
別人不知道,可魏則行既然登門找茬,就一定有證據,屆時他一張老臉往哪裏擱?董事會成員又怎麽看他?
許宏愣了片刻:“攸寧,難道你要看著爸爸媽媽丟人現眼嗎?”
“你們都丟人了這麽久,再多幾次也沒什麽。”許攸寧以前不知道,不過她去看望陳清的時候,易遠會把圈子裏的事兒當笑話說給她聽。
許英黛升學宴的事雖然被許英斐處理及時,但架不住在場賓客私下八卦,大家都當許家是笑話,親生的不要,把抱錯的孩子當寶。
現在,許英黛為避事端被迫遠遁國外念書,而許攸寧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哪怕在廣場上攔跳廣場舞的阿姨,也有一半人能說出許攸寧的名字,二人高下立判。
許宏被她把話堵了回去,頓時心頭一悶:“攸……”
“好了。”許攸寧淡聲打斷他,隨後看向魏則行,進來這麽久,魏則行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椅子上,含笑托腮看他們說話,簡直把自己當個看戲人。
“你還不走?我都來接你了。”許攸寧無奈,“不是說今晚會陪我去吃飯?”
“這不是許總和蘇董太激動了?我不忍心打擾他們。”魏則行慢條斯理地起身,“許總和蘇董激動得讓我以為他們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她本來就是!”蘇蓉被這句話刺激到,驀地大喊出聲。
魏則行一頓,眸子微閃,冷冷瞥過來。
許宏一看這個眼神,就知道不妙,果然,魏則行一邊整理著袖扣,一邊漫不經心走著,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每一個腳步聲都像打在人心上。
“你把攸寧當女兒?攸寧被你許家找回來,你們嫌她沒有經過專業的禮儀訓練,嫌她吃牛排不懂三分熟,嫌她股票經營投資證券什麽都不懂,你們想要的到底是女兒,還是一個完美的‘貴族’樣本?”
“不是說許英黛才是你們的女兒嗎?”魏則行似笑非笑地微微抬了抬下巴,“這不就滿足你們了?”
“嗚……”蘇蓉捂著嘴,扶著酒櫃,嗚咽出聲。許英梵扶著她,擔憂又無措。
許宏憋著氣:“攸寧,爸爸從來沒有那麽想,爸爸從來不是會嬌慣孩子的人,對每個孩子都一視同仁,嚴格管教,所以爸爸覺得你在外麵跟著別人學壞了,才沒有黛黛和小梵這麽聽話……但是爸爸是為你好,你學舞蹈有什麽用?你想做什麽崗位,爸爸都可以給你解決,要不然你進公司去幫你大哥?”
他說完,沒聽見許攸寧的回應,才注意到許攸寧正目不轉睛盯著魏則行看。
許宏遲疑一瞬:“攸寧?”
許攸寧沒有反應。
合著剛才她根本就沒聽他說話?
許宏差點被自己給氣暈了。
可許攸寧確實沒有聽他說話。許家的裝修風格偏冷,她曾經在這個家,感受到無邊的冷漠和孤獨。可此時魏則行站在桌前,像一束閃亮溫柔的光,一點點柔和她心中的溫度,她從心湖深處漸漸升起無數喜悅和愛意,慢慢快要彌漫出來。
她喜歡的這個人,真的很值得。
魏則行走過來,伸手替她整理下發絲,隨即仿佛不經意般,低下頭,薄唇在她眼角蜻蜓點水一碰:“別看了,我們走吧,讓你特意繞路來接我的事,晚上會向你好好賠罪的。”
許攸寧彎了彎紅唇:“也行吧。”
兩人一邊旁若無人說著話,一邊朝外走,蘇蓉神色淒楚地喊了一聲:“攸寧!”
許攸寧這才想起什麽,回過頭:“對了許先生,兩分鍾後有您的電話,記得接。”
魏則行挑了挑眉。
許攸寧笑著解釋:“是會讓許總體麵的處理這件事的電話。”
蘇蓉根本不知道許宏的狀況,追著許攸寧跑到了門口,心急如焚地喊:“攸寧!攸寧!你去哪兒!你能不能別走啊!”
明明也就一兩步的差距,可許攸寧愣像是沒聽見,腳步平穩地走到門外,和魏則行談笑風生。
蘇蓉奔下台階,腳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淒聲大喊:“攸寧!你別走!你原諒媽媽!”
許攸寧拉開車門,好像終於聽見她的聲音,側目瞥了她一眼,又繼續和魏則行說話。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揚長而去。
蘇蓉心如刀割,隻覺得天旋地轉,邊哭邊捂著胸口:“我的女兒,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兒啊……我怎麽會被鬼迷了心竅,這樣冷待我的女兒……”
許宏追著她的背影走了兩步,聽了這話,還是不明所以,直到三分鍾後接到市長辦公室的電話,這才頹然地在沙發前坐下。
他不明白了,許攸寧什麽時候成官方文化宣傳大使了?
許英黛看著蘇蓉涕淚漣漣的狼狽模樣,覺得諷刺至極。
什麽鬼迷心竅?說她是鬼嗎?不過是他們看不上那時候的許攸寧!現在看人家出息了,就想起自己有個女兒了!
她隻覺得又氣憤又心涼,卻隻能低著頭,把情緒藏在心裏,不出聲。
網上也並沒有魏則行預想的糟糕情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