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越過石碑走近了看,蘇影深覺這片樹林是美輪美奐。林子很深,難以計數的梨樹均有兩人合抱的粗細,樹冠龐大,枝葉繁茂,開滿了雪白的梨花。樹下飄飄灑灑的落著一些梨花瓣,在偶爾吹來的風裏四處徘徊。
但不知為何,地上有一些麵積不大的漆黑的坑,顯得有些煞風景。
離他們一行人比較近的一棵梨花樹樹冠大的驚人,像一把巨傘一樣籠罩著樹下的一方小幾。
小幾是由木製的,鑲著雲母,精致典雅。小幾上放著一盤棋和兩隻青瓷茶杯。小幾放在一方雕花鏤空的榻上,榻旁邊還放著小巧的火爐和爐上燙著的一壺茶。火爐裏早已沒有了火。
很引人遐想的畫麵。
蘇影都能想得到,曾經有兩個人在著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迎著晚霞對弈,你一言我一語,手裏捧著溫熱的梨花茶。
回頭看時,蘇影發現明軒似乎也有所感觸,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蘇影和明軒站在眾人後麵,看那玄聖子從懷裏取出一定碎銀,往前拋去。
一道拋物線劃過,一越過近處那小幾的範圍就從四周的樹冠裏射出無數冷箭,“簌簌”的破空聲,把個不足小指大小的碎銀射的偏離了拋出的軌道。還沒等落到地上,便見接近地麵的地方飛出一道道幾乎是緊貼著地麵橫著飛過的風刃。
風刃速度實在是很快,閃著寒光的刀鋒還不等再次被撞擊飛起的碎銀落地,就劃過了遍布的梨樹樹幹中,之後留下的痕跡入木有一指長。
仔細看來,梨花樹的樹幹上確實多少有一些很深的痕跡,原來是這樣來的。
碎銀在空中轉了兩圈,再次往地上落,第二次接受了呼嘯而來的薄如蟬翼的風刃的洗禮,第三次落地卻沒有風刃,隻是落到地上後,落地處傳來一聲巨響。煙霧散去,地上有一個小小的坑,坑內一片黑。似乎是地裏埋了火藥。
這坑原來是這麽來的,看來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不少人嚐試過了,而且看坑的數量,應該是都失敗了……
玄聖子拿著拂塵的手像是抽了羊角風一般,額頭青筋暴突,嘴角抽搐。
蘇影的注意力不在機關上,因為他驀然回頭,發現來時懸空的圓形石板已經不見了,那裏現在是一片空蕩蕩的懸崖,隔著雲霧幾乎看不到對麵的山頂。
也就是說,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看著明軒,蘇影擔憂的微微蹙起眉,明軒用扇子頂端抵著下巴,哀怨的看著遠處的林子。
“……有應對的方法麽?”蘇影看著明軒,試探性的問到。
明軒雙眼無神的搖了搖頭,慢吞吞的說:“為什麽我有種熟悉的感覺?”
蘇影眼角揚起,調笑道:“你是不是在鬼界負了哪個美人?人家還對你念念不忘,才把你們共處時的場景做成機關來難為人?”
明軒小範圍的翻了個白眼,咕噥道:“我對美人都是很溫柔的……再說,像我這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翩翩公子,暗戀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是覺得……”話說一半,停了下來。
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蘇影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似乎是什麽最近接觸過的事物,和這裏能對得上號的。沒工夫去管前麵那些繼續扔銀子試機關的人,蘇影也陷入沉思。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有什麽很熟悉的東西,好像被他們忽略了……
“我知道了。”明軒右手拿扇在左手一敲,道:“也許有辦法……”
前麵的一幹人聽到有辦法,全都湊了過來。
“還是司明兄聰明!”
“正是!我早就看出司明兄聰穎過人!”
玄聖子道了聲“無量壽佛”,說:“貧道早已看出此中玄機,隻是與眾位施主開個玩笑罷了。”
明軒並不戳破,繞過眾人,走向梨花樹下的小幾。一幫不明就裏的人一窩蜂的跟了上去。蘇影站在原地,看明軒拿起棋盤上的杯子,放下,又看向棋盤。
蘇影的腦海裏閃過一道閃電,什麽東西在閃電的光芒下亮了一瞬間。
他也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
蘇影邁步走向小幾,在一旁看著棋局。
這盤棋,說圍棋不像圍棋,白子多黑子少,如果是圍棋,白子已經不知道贏了多少回了。不是圍棋,那這是什麽?
“你也想到了?”
蘇影抬起頭,見明軒淡淡的笑著看著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什麽?”鄭博扭著脖子學著明軒看棋盤。
“樹上梨花樹下茶……居然把提示都忘了。”坐在榻的一側翹著腿,明軒笑著用扇子輕輕敲敲額頭。
“既然如此,答案就在這棋盤中了?”鄭博眨眨眼,靠前一步看著棋盤。身後的一幹人聽說答案在棋盤裏,無不引頸接踵,踮著腳尖往前湊。
明軒低下頭,看著棋盤,“這盤棋白子多,黑子少。白子看似合圍黑子,但黑子尚有一條長龍未斷,白子明明可以截斷長龍,大獲全勝,卻並不如此。依棋看,反而是去截堵黑子未成形的小眼,豈不是不合常理?”
蘇影定睛看向棋盤,卻是,黑子除卻那條貫穿整個棋盤的長龍之外,已經是滿盤皆輸。
“所以,答案就出來了?”蘇影站在人群外,淡淡的看著明軒。
對方杏黃色的公子衫在梨花樹下映的一身淺白,頭上束發的青玉冠上兩顆小指大小的明珠瑩潤亮澤,黑色的長發在山頂的風中輕佻的飛舞。
輕佻,和他的人一樣。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一試。”明軒站起身,看著蘇影,“你說,我走。”
“什麽意思?”一群王孫子弟還在焦急的吵嚷,蘇影卻有些怔愣。
“怎麽了?”他穿過人群看著蘇影,笑嘻嘻的樣子和之前欺負蘇影的時候一樣,“舍不得了?”
蘇影垂下眼不看他,“不是。”
“那你說,我走。”明軒開始輕輕搖著他的折扇。
蘇影側過頭,“不行。”
“為什麽?”明軒逼近一步。他個頭較蘇影要高不少,此時靠近了,便把蘇影整個人籠在他的陰影下。
蘇影順勢後退一步,“我們可以有更好的方法,用不著——”
“你擔心我?”明軒的語氣透著言辭鑿鑿的味道。
蘇影極不耐煩的握緊拳,鬆開,別開頭不看他:“我們可以一步步嚐試……再者,你死了我沒法交代。”
“就是這樣?”明軒再次逼近一步。
“就是這樣。”蘇影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我死了他們不會找你的。閣下放心。”良久之後,明軒用一種漠然的口吻說。
蘇影低著頭,視野裏那杏黃色的公子衫的下擺消失,他抬起頭,看明軒站在棋盤前,沉默的凝視著棋盤。
蘇影不想承認,自己胸口有什麽剛剛在他冰冷的語氣裏動了動。
“你們在說什麽?”鄭博的耐心顯然也耗盡了,蘇影轉頭看著他,再看向明軒,冷冷道:“黑子貫穿棋盤的長龍就是通道。一子代表一步。”
“真的?”鄭博喜上眉梢,一臉的躍躍欲試。
“自然是真的。”蘇影沒有看他,繼續冷然的說。
明軒的身形微動,走到機關陣前,顯然是已經背下了棋譜。
“明軒,不行。”盡管他看不見,蘇影還是咬緊了下唇,說。
“你不說,我也會走。”明軒的語氣淡漠而隨意,明明是威脅,他居然說得這麽動聽。
“你敢!”蘇影強勢道。他感覺得到,心跳在加速,指尖有些冰冷。
雖然有了棋譜,但真正走起來還是不一樣。
最起碼,每一步都必須是同樣的長度,而這個長度,必須在棋譜上的步子走完以後恰好離開這裏,否則,結果沒有任何區別。
除此以外,從哪裏進入機關陣地,往哪個方向邁出第一步,都必須列入考慮範圍之內。
蘇影猜得到明軒如此十拿九穩多半是還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信息,而且他的功夫更不會比別人來得差,但麵對這種機關,是沒有辦法靠功夫好而長久活下來的。這機關設計的十分巧妙,料想不會有他們能輕易察覺的破綻,要想鑽空子破了它也不現實。
但是,蘇影還是不希望看到,第一個作出嚐試的人是明軒。
他們可以用石子去試,這樣更加萬無一失。雖然也許等他們餓死了也未必能試出來。
但是明軒的性格永遠出乎蘇影的意料,他就這麽一步邁了出去。
蘇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時間流逝,什麽都沒發生。明軒站在原地,黃衫在風中飄飛。
咬咬牙,蘇影走近棋盤,朗聲道:“左三進四。”
明軒依言向左三步向前一步,保持著剛才的步伐長度。
“右二退一。”
……
“右五進七。”
……
“左二進六。”
……
“右五退二。”
……
等到明軒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棋盤上黑色的長龍也接近彼岸。等棋譜說完,就聽見明軒在看不見的地方喊了一聲什麽,大概是說他已經安全到達對岸了。
這第一局梨白林,算是過了。
一個一個把這幫雙腿發軟的王孫公子弄到對岸也耗時不少,不過還好,因為隨時都有性命危險,他們都沒有掉鏈子,乖乖到達了彼岸。
明軒站在林子外麵的一塊石碑前,蘇影抬眼望去,石碑後是一座雕欄小橋,過了橋之後是由白色大理石簡單搭建而成的一條回廊。
說一條並不準確,回廊自入口後十來米便連分岔道,再往深裏走似乎還有更複雜的分叉。
回廊頂部沒有屋頂,是由無數翠綠瑩碧的藤蔓架起來做廊頂。藤蔓纖長柔順,順著廊頂垂在回廊兩旁,把整個回廊籠罩的一片幽靜安然。
回廊底部的地板也是同一色彩的大理石鋪就而成的。地板正中間卻有一條向下開鑿的流水渠,沿著各個分岔路口水渠也分開岔道,每一條回廊地板上都有這水渠,沿著回廊盤旋蜿蜒而去。
水渠不深,不知哪裏來的水源把水渠正好灌滿。
這片回廊雖然精致唯美,但占地麵積卻出奇的大。目所見內,都是遮滿了翠綠藤蔓的白色雕花回廊。
玄聖子在一旁喃喃道:“天啊……這是個迷宮。”
迷宮並不會立即威脅到人的生命,但在這個雲殊仙境裏出現的迷宮就說不好了。
忽然明軒回頭淡漠的看著蘇影,蘇影抬頭正好迎上他的眼神,忽然莫名其妙的心慌起來。
不由的想起他先前冷漠的態度。
明軒向他走過來,蘇影忽然有些沒來由的局促和不安。
明軒卻猛然間雙手合十,湊過來委屈的眨著眼睛對蘇影小聲道:“美人沒有生我的氣吧?”
心裏微微放鬆下來,蘇影對自己有點無語——果然期盼這個貨的忍耐有下限是不明智的。
蘇影看著他的眼睛悶悶道:“生你的氣早就被你氣死了。”
明軒眉開眼笑,搖著折扇,“我保證絕不再做讓美人生氣的事。”
蘇影無語的剜了他一眼,走到擠滿了人的石碑前,隔著一幫人隱約看到石碑上寫著三個金色大字。
流碧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