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麒鸞倒是說話算話，第二天帶蘇影逛龍城最有名、最熱鬧、最雜亂、有錢人和小偷都最多的琉璃宮。
集如此多“最”於一身的琉璃宮名為“琉璃”，實則是一座形似富家院落的建築，門前一處頗為高大的彩繪牌樓，朱紅色的雕梁畫棟，兩邊是有些破敗的灰色牆體，卻絲毫不能減少其中的熱鬧氣息。
邁了大門，一座正堂，兩邊的偏房都是些珍玩店。正堂兩邊的門通向後院，後院的偏房又都是珍玩店。後院的空地比前院大一些，連地上都是些用油布鋪地擺攤的小販。空地不說，連正堂和後堂兩邊的通道都擠著不少蹲在原地擺小攤的小販。
一個幾進幾出的大宅子，生生弄成了這幅不倫不類的樣子，確實讓人哭笑不得。
小販們幾乎無孔不入。
一件件偏房外架起了攤位，攤位上擺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也不怕人偷。一件件雖然光滑瑩亮，漂亮的緊，但想來大多不是真貨。
瑩碧瑩碧的玉碗還不足手掌大小，光滑小巧，令人讚歎；不到一指長的瑪瑙金魚，通體色如春花，透若緋霞；一串串打磨的圓潤的水晶鏈子，入手冰涼，光澤繽紛；一塊塊成色不同的玉璧，深淺不一，其上裝飾著不同樣式的浮雕；不知什麽年代的青銅酒壺，滿身銅綠似乎在傾訴著自己曆經久遠，身份高貴；深色的夜光杯在陽光下剔透璀璨，承上一杯紫紅色的葡萄美酒更是令人聞香垂涎；渾然天成的石雕，造型精巧的墨硯，筆杆上綴著銀環的毛筆，一摞摞泛黃的古書，玉潤烏澤的紫藤架，紋路稀奇的幹核桃，鏤空雕繪的葫蘆，模仿名人名家的字畫，手工捏製的麵人，甜香撲鼻的烤地瓜，巨幅雲繡的帷幔，還有女子的胭脂盒或是頭上戴的玉簪……
所謂目不暇接，大概就是這般情景吧。
琉璃宮裏人實在是很多，每個店鋪裏，攤位前都站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白須飄飄的老者，素巾長衣的文士，仙風道骨的僧道，衣著華貴的公子，花枝招展的少女，剛剛垂髫的孩童……
雖然看的人多，買的人少，可一個個小販商人還是忙得汗流浹背，自顧不暇。吵吵嚷嚷，還夾雜著賊頭賊腦的扒手，真是……烏煙瘴氣。
眨眨眼，蘇影不自禁的捏緊麒鸞的手，“你確定你沒搞錯地方？”
“我會弄錯？”麒鸞挑眉，反問他。
蘇影沒說話。麒鸞拽著他，幾步走下台階，沒入聒噪不斷的人流。
蘇影身上分文沒有，賊倒是不怕，可對於熱情迎上來的攤主們就有些怯場了。
古玩珍寶這一行，蘇影從來沒碰過。不了解的人碰上精於此道的人，難免會心生防備之意，怕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呢。蘇影就是抱著這個心理，貫徹“能不說就不說”的方針，拉著麒鸞的手往前走。
月軒提到過，古玩珍寶利潤很大，但一定要眼光好，快、準、狠，否則不但賺不到錢，還會賠個血本無歸。曾經學了幾天的琵琶，放話給穹瀟說這些難不倒自己。穹瀟的回答是：那是因為沒讓他入古玩行。
幾次三番下來，蘇影對這東西是“不見其形先聞其名”了，怎麽能不戒備的很？
脫了外麵的狐裘，蘇影人頓時“瘦”了不少。他小心謹慎的拉著衣服下擺，生怕碰倒了兩邊一尊尊半人多高的纏枝蓮紋花瓶。
蘇影動作小心，眼睛卻是貪婪地掃過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攤位。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小玩意雖然真貨稀少，但都精巧別致，看起來討人喜歡得緊。
琳琅滿目，鱗次櫛比，應接不暇。周圍的人都處在一種高漲的情緒裏，挑挑揀揀，嬉笑怒罵，討價還價，處在這種環境中怎麽能不受影響？人多擁擠，所有買賣的人都半分不讓，讓人覺得周圍整個就是一個充滿欺騙和上當的菜市場。
有趣是有趣，但也耗人心神。一個前院還沒逛完，蘇影的體力就跟不上腦力了。太擠了，走一步的距離簡直就和千軍辟易一樣，蘇影滿頭都是汗，可這種不一樣的興趣也上來了。
“麒鸞，我們去那邊看看。”他見遠處有個小攤子，前麵圍滿了人，人頭攢動讓人好奇。
人太多，實在是擠不進去。這種費盡力氣過來，稀奇物什就在眼前卻看不到的心情不亞於“久旱逢甘霖——一滴”的憤怒。這個時候蘇影開始埋怨自己，以前吃的太少，憑體型是靠不住了。
就在蘇影站的快虛脫了的時候，前麵一個好心的大娘走開了，他終於有機會擠了進去，一睹廬山真麵目。
滿懷期待的拉著麒鸞擠進去，看到是個賣首飾的小攤，蘇影不禁有些興致缺缺。小攤後麵一個中年女子風韻猶存，她身前的白布上放著十幾樣鳳釵，玉簪，壓鬢釵，胭脂盒，鴛鴦紋飾的銀鐲子之類的東西。
蘇影有些失望。
周圍一群俏皮可人的少女圍著小攤在挑挑選選，幫同伴試著戴一戴，看一看。
費了這麽大力氣擠進來，怎麽著也總得看一看才不虧。
“喲！好俊俏的小公子！怎麽，來給心上人買枝簪子討她歡心啊？我可是過來人，姐姐幫你挑，保證你那意中人看了滿意！”
蘇影左右環顧了下，發現這位攤主美女姐姐真的是在跟他說話。
蘇影不由好笑，於是應道：“姐姐可別拿我玩笑！我可是囊中羞澀，來開開眼罷了！”
“喲，小公子莫不是還沒有意中人？找個理由推辭搪塞？”那女子拍掌一笑，眼珠子轉的飛快，“那姐姐我幫你尋摸一個，絕對是我們龍城裏數一數二的美人！”
麒鸞在一邊聽著這兩人越說越不靠譜，眼見那女子此話一出，周圍七八個女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拋媚眼，不由覺得有些忍耐不住，生怕蘇影再惹上什麽千回百轉的玲瓏心思。
於是麒鸞三兩下把耳側的幾縷亂發撥到耳後，恢複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露齒一笑道：“姐姐這可是難為人了！我這賢弟年齡還小，家中父母怕是不便同意。”
那女子眼珠子一轉，看到麒鸞，笑的更燦，道：“誒喲喂！今天是什麽好日子？怎麽有二位公子這般神仙似的人物來我這？”
麒鸞一笑，道：“姐姐過譽了，聽聞琉璃宮名氣大，特來遊玩一番而已。”
“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女子笑得花枝亂顫，“隻怕這龍城走一遭，要把我們龍城姑娘的心都勾走嘍！”
看著一旁的蘇影，麒鸞有些不悅，臉上笑意不改，道：“姐姐您千萬別玩笑了！”說著轉而看向攤子上，看到一支打造精巧的龍鳳釵。
見慣了皇宮大內的妃嬪用度，這種釵子怎麽能入得了麒鸞的眼。兩邊龍鳳口銜明珠，龍的鱗片鳳的羽尾纖毫畢現，在人間百姓眼裏或許算是個精致昂貴的上品，但在他眼裏便隻是個值得一看的小玩意罷了。
麒鸞淡淡笑著伸手兩指拈起釵子，道：“今日與姐姐也算相識一場，這隻龍鳳釵倒也精巧別致，賣與我如何？”
麒鸞心裏忖度著，眼前這架勢，不買東西就走人未免有些拉不下臉來，兩者相較，還是花點錢吧。
“這位公子，這倒是不巧。”那女子雙手扣在一起，眉頭皺起，“這釵子別人訂下了，賣不得。”
“這樣啊？”麒鸞眉頭一挑，食指又挑起一對水晶耳環，細細看了看，道：“這個呢？”
“誒呀！公子當真好眼光啊！”紅姐喜笑顏開，“這對並蒂雪蓮的耳環是上等紫水晶打造的，您看看著花蕊中央的黃玉點綴得多巧妙，這祖母綠的藤葉鑲嵌得多恰當，這兩朵雪蓮相偎相依，怎麽能讓人不動心呢？這可是難得的上品！”
縱是麒鸞遍經世事，精明之極，也被這番話說得俊臉露笑，道：“既然如此，還請姐姐念在我二人身無長物的份上，少收些銀兩如何？”
蘇影在一旁瞬間笑出來——堂堂靈界之主，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跟個小本生意人討價還價……
“公子也是稀客！這樣，”那女子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兩如何？”
“五兩？您這也太不厚道了！依我看，二兩足矣。”
“二兩？公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二兩，姐姐我連本都賺不回來，哪能糊口啊？”
“看在姐姐的份上，我再加五錢，二兩五錢！”
看著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蘇影不禁無語的望天，感歎果然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讓開讓開！讓我家小姐進去！”人太多，看不到那說話人的模樣。
片刻工夫眾人讓開一條道，攤位前過來一個人，一身華貴典雅的素衣，鬢戴銀釵，頭綰雙髻，鳳眸狹長，明媚生輝，冷豔無雙。行時步生蓮，靜時目生華。冷香似冰雪，處處惹癡狂。
周圍的男女老少都看了過來，目不轉睛的上下打量著這個衣飾華貴的女子。
蘇影眯起了眼睛……龍城盛產美女嗎？這種姿色都可以比得上麒鸞的後宮了。轉頭看向麒鸞，看見他也目不斜視的看著女子，眼睛裏閃爍著讚賞，我不由眯起眼。
出乎意料的是，麒鸞沒有主動上去搭話，倒是那個女子身邊的丫鬟看著我先叫了出來，“這不是南公子麽？”那挑選釵子的女子聞言，也轉過身來。
“哎呀！小姐與南公子當真有緣得緊！”那丫鬟拍著手，一臉喜悅。蘇影想起來了，這丫鬟是昨天進城前的那個小裙，這樣說來，這個冰雪美人就是韓家三小姐——韓青溪了。
那韓家三小姐打量蘇影和麒鸞，眼神裏不見目中無人的冷傲，清高倒是有一些。
“這位公子就是昨天的有緣人？”
“正是。”蘇影點頭笑笑——感情是自己的有緣人啊，“小姐果然是容顏傾國啊。”
“南公子來為意中人挑禮物？”看著蘇影旁邊的麒鸞和麒鸞手上的一對耳環，韓青溪笑的禮貌。
麒鸞笑起來，接過這個話茬：“賢弟年紀還小，不曾有什麽意中人。”
韓青溪目光微動，看向麒鸞，“這位是南公子的朋友？”
“正是。”麒鸞客氣的拱了拱手，“在下尚麒。”
韓青溪同樣報以一笑，看向麒鸞手上一對耳環，“尚公子手裏這對耳環甚是精巧，可是公子買下了？”
麒鸞眨眨眼，道：“正要買下。”
“哦……”韓青溪笑的發乎於行止乎於禮，但不乏真切，“公子真是好眼光！”
“小姐莫不是喜歡？”
“不敢……隻是說說。”
麒鸞一笑，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按照說好的價錢扔給賣首飾的攤主，對韓青溪道：“小姐喜歡，送與你又如何？”
韓青溪俏臉微紅，睫毛微顫，急道：“不必不必……公子先看上的，是青溪無禮了。”
“無妨。”麒鸞笑的風流無比，蘇影第一次發現他居然和明軒一樣風流成性眼裏隻有美人，而且還喜新厭舊！
他們兩個倒是還你來我往聊上了。
蘇影斜睨麒鸞一眼，沉著臉不吭聲。
麒鸞顯然接受到了他的眼神，出乎蘇影的意料，麒鸞竟然也乖乖到此為止見好就收，把東西遞給韓青溪，道：“小姐留步，在下先告辭了。”
這還差不多。
蘇影不承認自己剛才是因為吃醋而不爽，但此時總歸滿意的挑了挑眉毛。
韓青溪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遠處傳來驚叫聲和東西墜地的聲音。蘇影和麒鸞一起循著聲音向遠處看過去。
隻見幾匹高頭大馬，載著策馬揚鞭的主人，馬蹄飛揚的由遠及近飛馳而來。所過之處，無不是人仰馬翻，叫苦不迭。
人影近了，細看之下，可不就是昨天那身著紫衣的傅公子。看來這三小姐最近走桃花運，跟她有緣的人都成堆了。
可不就是昨天那個傅公子麽。
蘇影側目一瞥，見韓青溪也是一臉憤慨的對那馬上的身影怒目而視。
傅公子啊傅公子，你這佳人怕是抱不到了。
“籲——”來人勒馬，停在小小的首飾攤前，完全對身後一路狼藉不聞不問，對韓青溪眉開眼笑道：“適才看見三小姐車駕，料想三小姐是來琉璃宮了！”
“傅公子。”韓青溪冷冷的，非常直接得用神情表達自己的不滿。
可惜對麵的傅公子絲毫不覺，還頗為受用的樣子，看看韓青溪身後的攤位一臉喜色，道：“三小姐來買首飾？喜歡哪一件，我買給你？”
韓青溪沒說話，倒是旁邊的小裙哼了一聲，道：“想學人家尚公子啊？晚了！”
“什麽尚公子？”傅公子眉眼一轉，這才看到站在旁邊的麒鸞和蘇影。
“喲？這不是昨天那兩位麽？”他若有所思的看著蘇影和麒鸞二人。
“正是！”麒鸞不以為意的回道。
傅公子哼了一聲，轉向一邊的韓青溪，笑的眉飛色舞，“三小姐喜歡哪一件不必客氣？盡管開口便是！”
蘇影有點驚異：他的表現意思是自己和麒鸞沒有旁邊這個美女漂亮是不是？
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抓錯了重點，蘇影低頭自顧自的摸了摸鼻子。
無語歸無語，蘇影拉著麒鸞準備離開。
“兩位公子請留步！”清冷的聲線喚道。蘇影轉過身，看著出口叫住他們的韓青溪。
“南公子不是說好了？下一次見麵要來我府裏小敘的麽？”韓青溪笑的淺淡，卻很是真誠。
蘇影看了看旁邊炸毛的傅公子，驚異她這樣直接的提出來，道：“小姐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依在下看，小姐怕是多有不便，此事還是作罷為好。”
傅公子聽在耳裏，喜在心裏，道這人看來是無權無勢怕了自己的樣子，不願因為韓青溪得罪自己。心下得意，反而願意賣韓青溪一個麵子，於是道：“二位公子不必多慮。三小姐熱情好客的美意，怎能拂了？”頓了一頓，“既然如此，我也想借此機會，到三小姐府上小坐片刻，拜訪韓伯父。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韓青溪麵露不喜，但還是勉強笑道：“傅公子說的是，家父也必會感念傅公子一片好意。既然如此，這便走吧。”轉身引路離去。
見麒鸞少見的不阻止，蘇影低頭想了想，想通了什麽之後，他回頭拉上麒鸞，緩緩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