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帝王平衡術 規格的製定者才能高於規則
東海帝殷緣櫟並沒有管自己的兒子殷世佳到底是怎麽想的,他繼續跟四皇子推心置腹道,“當你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你就會漸漸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單單憑個人喜好決定的,你要權衡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喜歡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助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往往你越是喜歡什麽,越是需要‘遠離’你喜歡的事務,不管是人也好,事也罷,因為你的‘喜歡’也許會給你在乎的人帶去災難跟風雨,甚至某一天會變成你的軟肋。”
“你要學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要偽造自己的喜怒哀樂,真正喜歡的要裝成不喜歡,不喜歡的卻要洋裝成深愛,因為你要迷惑你的敵人,虛虛實實之中讓他們猜不透你,可這樣的生活有時候都會讓你自己迷失,那麽你要學會自己去平衡,不然的話,到頭來也許你連自己都不確定了。”
“這是為君之人的大忌,我們雖然坐上了這個看似風光的位置,可背後我們必須要舍棄些什麽,隻有我們自己清楚,這究竟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我隻明白,當你習慣了大權在握的時候,你接下來一輩子都會在權海沉浮,你不願意失去你抓咋手心的唯一東西。”
“因為你已經舍棄了摯愛,沒有了朋友,隻有敵人或者是因利相交的友人,如果連權力都沒有了,那麽我們這一輩子的步步為營到底是為了什麽,虛妄嗎?”
大殿裏的燭光照在東海帝殷緣櫟臉上,讓他表情一明一暗,陰晴不定。
四皇子殷世佳不是沒想過為君之人需要舍棄很多東西,可他的感覺卻沒有自己的父皇如此深刻。
更主要的是,殷世佳更多的還沉浸在權勢的迷戀之中。
他覺得那個位置是他夢寐以求的,可如今當殷緣櫟將這些現實都赤裸裸地剖析了一遍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太過於天真了。
四皇子不知道殷緣櫟如此是不是代表著他已經從心裏接受了下一任的國君人選就是他殷世佳了。
原本,四皇子對殷緣櫟還頗有埋怨,他一度以為,是自己不夠優秀,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沒得到東海帝的喜歡跟讚美。
如今看來有些事情並非像他想象之中的那麽簡單。
當然,殷緣櫟不會傻兮兮地認為殷緣緣是因為想要保護他,所以才對他‘忽視’的。
他不是三歲小孩兒,不可能連基本的現實都看不懂。
雖然殷緣櫟有著那麽多需要權衡的東西,但他忽視自己確實不爭的事實,而且他的忽視並非是因為自己才是他心中的喜愛的皇子,不過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跟皇位有緣,也許連爭一爭的必要都沒有吧。
忽視不過是因為沒有資格罷了。
生在帝王家,感情自然是涼薄的。
雖然殷緣櫟對他殷世佳沒有什麽深刻的父子情,可對於太子殷簌離,如今看來也未必真的如同外界所羨慕的那種‘寵愛有加’。
一切不過是如同他口中的‘做戲’罷了,而且也是權衡之後的結果,不得不如此為之。
未必是殷緣櫟選擇了殷簌離,不過是因為殷簌離有個顯赫的母族,讓他有了‘得天獨厚’的氣運罷了。
作為一個皇帝,殷緣櫟隻需要從中‘擇優錄取’就可以了。
想到這裏,四皇子殷世佳突然有些心塞了,所以說,他們這些皇子在殷緣櫟的心裏,也不是什麽至關重要的人,隻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籌碼罷了,。
自身條件突出,又有外力加持的籌碼就能夠獲得更多的關注,至於那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四皇子越發覺得自己內心悲涼了。
這種感覺讓他對床榻上的冷情國君越發厭惡了。
四皇子的視線自然也讓殷緣櫟察覺到了。
殷緣櫟輕扯薄唇笑了笑。
他並沒有責怪殷世佳。
“曾經的我,也跟你一樣,當我的父皇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也覺得今後我絕對不會變成父皇那個樣子,我會證明我能夠找到其他的方法,既順從自己的心意,又不會讓自己受製於人,可等我真的坐到了那個位置時,我才發現,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今後的每一日,我無時無刻不再感受著跟父皇一眼的命運,我想他駕崩之前早已經預料到了吧,他在重複他父皇的命運,而我也不過是在重蹈他的覆轍罷了,至於你,你如今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特例,免於這些,可很快你就會知道,在現實麵前,我們這些人同樣渺小。”
“我曾經也一腔熱血,我曾經也雄心勃勃,我曾經也感情充沛,我曾經也光明磊落,可坐上龍椅之後,人是會變的,你終究會被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欲望給淹沒,直到你徹底淪為了他的囚徒。”
“你就會變成如今的我,雖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可不管前人多麽循循善誘,如何警告,那些沒有經曆過的人還是不會聽進心裏,等到他們醍醐灌頂,幡然醒悟的那一刻,卻已經晚了。”
“這是皇族之人的命運,誰也躲不了,誰也逃不掉。一開始便是注定。”
殷緣櫟的論調太過於悲觀,這讓四皇子殷世佳很難受,他覺得內殿裏的氣氛越發壓抑了,仿佛空氣也變得緊張起來。
四皇子很想要離開,他不想要再繼續聽下去了,他還是希望心中對皇位保持一定的美好,哪怕那不過就是幻覺,短暫的也好過如此血淋淋的現實啊。
不過,殷緣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自然還是想要好好囑咐殷世佳一番。
東海帝又再度咳嗽起來,四皇子頻頻皺眉,他伸手主動替殷緣櫟排背順氣,“父皇,你還是多多休息下吧。”
聞言,殷緣櫟搖了搖頭。
“以後休息的時間就多了,我還有些話要跟你說。”
殷緣櫟順好氣息之後,再度伸手,示意四皇子坐下。
殷世佳沒辦法,隻好點頭了。
“你要知道,你真正的敵人並不是你皇兄,殷簌離已經將自己的氣運折騰得差不多了,他跟那個位置終究還是無緣,你也不用太過於為他費心了,如果不是考了洛天擇在背後支持著,這會兒,殷簌離早就從太子的位置上退下來了。”
“殷簌離身邊的四大客卿都相繼離開了他,或因為政見不合,或因為對他太過於失望,一個讓人看不到任何未來,任何希望的儲君,誰又會真正的服他。”
“儲君就算實力再強,如果沒有忠心耿耿的強大助力團在旁輔佐的話,也極有可能在下一輪的皇權鬥爭之中落敗,這是不爭的事實,儲君隻是一個人,一個人是沒辦法單打獨鬥的,這就好比一個頂尖的武林高手,就算他再厲害,如果其他的高手輪流上陣,就算是用時間都能將最厲害的那個人給耗死,為君之人也是如此。”
“所以比我們自身能力更為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如何運用賢能之輩,但有一句話這麽說,水至清則無魚,朝廷自然不能成為誰的一言堂,為了讓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你既要任用那些清高的人,可同時你也要重用那些有私欲,有瑕疵的人。”
“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一個臣子到底好不好,不單單隻看他的人品或者是某個單一的方麵,你要看這個人的綜合能力。”
“我們這些當皇帝的就是要知道怎麽激發忠臣跟佞臣‘好的一麵’,至於其他,你就要想辦法去遏製,將影響跟損失控製在可承受範圍就好。”
“隻要他們的存在不會動搖國之根本,甚至不會影響到你的地位,那麽很多事情,我們就可以睜隻眼閉隻眼,這是很淺顯的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這稱之為帝王平衡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日後你會有所體悟的。佳兒,你的底子還是不錯的,但不能驕傲,這個天下還有比我們更厲害的人,作為精明的國君,更應該做的是去思考如何才能給自己招徠能人異士,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你服務。”
“你的弱點在於,你太過於自視清高,讓你去同流合汙也許你覺得會讓你心神抵觸,可你要明白,但凡跟權勢沾上邊,就不可能單純,你如果不能持有更加包容的心態,你是找不到有誌之士的,更加沒辦法讓人服你。”
“這個世界上,清高的人,又有幾個能夠有立足之地,當然我並非是要你毫無底線地去自我貶低,而是想要提醒你‘清高’更需要資格,更需要能力。”
“隻有當你站在了權利的最巔峰位置,你才能重新製定所以你想要的規則,而後讓其他的人都去遵守,不然的話,你想要清高地活著,什麽都不妥協,充其量就是一個笑話罷了,這個笑話也隻能短期地取悅你自己,至於旁人,沒人會在乎的。”
“一切都不過是因為你本身的實力不夠,願意輔佐你的人或組織勢力也不夠,可如果你能夠將這兩者都大幅度提升,那麽你就可以為你的‘清高世界’添磚加瓦了。”
“規則的製定者才能高於規則,這條金科玉律無論放在哪朝哪代都永遠都不會過時。”
原本四皇子殷世佳還不是多麽認同東海帝殷緣櫟的話,可聽到這裏的時候,殷世佳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床榻上的這個皇帝。
他一直以為殷緣櫟這些年的成就不過就是倚仗著帝尊,早前是天一閣閣主洛天澤幫殷緣櫟執行那些命令。
可他這時候才發現,其實殷緣櫟自己也有很深的體悟,很多東西他早已經看透了。
隻不過卻沒有點破罷了,或者說這就是身為皇帝的悲哀,他的話沒辦法跟任何人訴說,因為他時時刻刻在防備著身邊的人。
正如某人所言的那樣,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之後,他的世界隻剩下自己跟‘敵人’兩個範疇的了。
不管怎樣,麵前這個垂垂老矣的男人還是給與了自己生命的父皇,而且他眼看著就要行將就木,四皇子殷世佳總算是表情稍微真誠了一點。
“兒臣會記住父皇的教誨,日後會成為兒臣的行事準則。”
四皇子殷世佳直接給了東海帝殷緣櫟一個承諾。
聞言,殷緣櫟頗感欣慰地笑了笑。
“佳兒,記住一句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些事情,當時機不對的時候,不要輕而易舉地去做,不然你會得不償失,這是一場持久戰,你要有耐心,父皇,言盡於此,你退下吧。”
東海帝也有些累了。
他衝著四皇子殷世佳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殷世佳沒想到殷緣櫟叫自己來皇宮,居然真的隻是為了提點他一番,卻沒有交代任何其他的事情。
四皇子心思微動,糾結了好半晌之後,他還是直接了當地開口追問了。
“父皇,你叫兒臣前來,難道就隻有這些話要跟兒臣說嗎?”
聞言,東海帝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叫你來,的確是為了告誡你一番,不過,你來了,有些人自然也坐不住了,他也快到了,你呆在我這裏不太好,酒釀圓子那是婉儀親手做的,她的手藝向來是不錯的,你端一碗吃了再走吧。”
殷緣櫟這話一出,四皇子點了點頭。
他徑直走到桌前,隨意端起了一碗,很快就吃了。
殷緣櫟對殷世佳越發滿意了。
他笑了笑,“如果今日在這裏的是太子,想必他是不會隨便吃的,也許他會覺得我下過毒,想要他的命。”
殷緣櫟這話一出,四皇子放下手中的碗,扭頭跟床榻上的東海帝說了一句。
“我相信父皇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殷世佳這話一出,東海帝鷹隼微眯,他一派高深道,“不,我也會做那樣的事。”
殷緣櫟這話讓四皇子心驚擔顫,正當他惴惴不安時,卻再度聽到了某帝的輕笑聲,“但不會針對一個承載了我希望的儲君,想要登頂那個位置,還是需要鮮血鋪就的,你不要髒了手,讓父皇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