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壽宴(2)
阿爹略顯責備的瞪了我一眼,一手壓著我向他磕頭,那種緊張和小心翼翼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
“這就是子明啊,抬起頭來讓朕瞧瞧。”皇上的聲音略顯低沉,渾厚中透著無盡滄桑,不似阿爹的溫潤如玉。身上不知名的香味在我湊近時撲鼻而來,與阿爹身上的藥草香味相差太遠了。
白民字子明是我身為男兒的名字,所以他們喚我子明我也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皇上瞧了我片刻,隻是片刻卻讓我覺得時間都已經停滯了。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但是阿爹說皇上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掌握著天下人的生殺大權,隨時定人生死。
“琦涵,你真是教養了一個好兒子。”
“皇上謬讚了,犬子無狀,不足為外人道。”阿爹一接話,頓時將我貶得足以讓任何人踩在腳底下。
“起來吧,你多大了?”皇上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慈愛的笑笑。
我一愣都忘了回答,幸得阿爹圓場,“剛滿十二。”
“十二。”皇上將這兩個字咀嚼了片刻,“倒是與徐嘉的小女兒同歲啊。不若這樣吧,子明年歲也不小了,看起來天資聰穎,年後便進宮做太子伴讀吧。”
我茫然不知所措,轉身看向阿爹,阿爹似是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身子一僵,好久不曾說話。對麵一位身著棕黑色長袍的男子輕咳了兩聲道:“白大人還不謝恩?”
“呃,下官替犬子多謝皇上恩典。”
皇上方才的不悅頓時一掃而空,這臉色變得也太快了吧?
阿爹本意是拉我出來溜一圈就給我趕回去,哪知道那皇帝似是看我相當順眼,一個勁的和阿爹唱反調,頭一次在這個家裏有人敢和阿爹唱反調還能讓阿爹吃癟,我心甚爽。
“子明,來坐到朕身邊來。”皇上招了招手,我立馬狗腿的從阿爹身邊爬開,阿爹的身邊空氣太稀薄了,看著阿爹那比哭還難看的臉色,哪裏還能吃得下飯啊。
“皇上,這不合規矩。”我人還未到,皇上身後一常服扮相的纖瘦男子就麵色微窘,輕咳了兩聲湊到他耳畔說著,聲音雖小,但敵不過我靠的近,還是給我聽進去了。
阿爹急忙接話道:“皇上,此事多有不妥。本來皇上身為九五之尊,紆尊降貴的與臣下同席已是萬萬不可了,如今又怎能……”
“是啊皇上,不若就讓子明與犬子同席吧。”說話的是一喜暗青色長衫,外罩一繡著青竹的白襖子褂子,老夫子標誌一般的兩撇胡子,與我那第十一位夫子長得頗為相似。莫不是內閣大學士吧?我心中估量著他的身份,餘光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他的目光正與薑夫子短兵相接。
“微臣附議,犬子靖平年歲與子明相仿,想來也能玩在一起。”徐將軍爽朗一笑,發白的胡子在手心捋了捋。我轉過頭來卻看見阿爹送了一口氣的感覺,又用那種淒涼悲哀的眼神看著我。
聽說徐靖平是徐將軍的老來子,與長子年歲相去頗多,其下隻有一個妹妹徐月娥,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大禍小禍一起闖,連我都自歎不如。
我就這樣被流放到了偏廳的一桌酒席上,從正門出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們家何時這般富裕過,怎麽擺得起那麽多桌酒席,這個不小的院子都給擠滿了,少說也有好幾十桌。我覺得我該和阿爹談談了,再也不要穿二手貨的衣服了。
偏廳的桌上是一群少年,乍一看過去全是各色綾羅綢緞包裹下的千金之軀,頓時讓我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管家招呼我過去,直接給我按著坐到凳子上便走了,溜得比兔子還快。
我覺得坐立難安,因為有道眼光一直盯著我。咬了咬筷子,我把心一橫,站起來行禮道:“夫子。”
“坐下吧,總算沒白學。”他溫溫一笑,白袍一揮算是做了個請免禮的動作。旁邊一男的頓時笑開了,聲音震天,豪氣十足的拍了拍薑夫子的肩膀道:“原來這便是你的新學生啊,看起來聽靈活的一妙人啊。”
“靖平,注意你的儀態,食不言寢不語。”薑夫子很不客氣的打落他的手,“論年歲,你該喚我一聲兄長。”
徐靖平立刻擺出一張苦臉,片刻之後嘻嘻一笑:“但是論輩分,你不是還得喚我一聲小叔叔嗎?”
“你希望我喚你一聲小叔叔?”夫子臉上依舊是笑容,但此笑非彼笑,直覺告訴我不妙。徐靖平臉色一僵,“算了……當我什麽都沒有說。”轉而看向我,“白民?”
我與他並不熟,惦記著是阿爹的生辰阿娘的死祭便不與他多做計較,於是隻好點點頭道:“白民,字子明。”
“呦,這小子還真有趣,竟然還真的照書上的那套搬出來。”
有趣你個頭,我趁人不注意瞪了徐靖平一眼,抓起麵前的筷子就開始夾菜。眼尖的看見夫子麵前的一盤冬筍炒肉片,急忙伸出筷子,大半個身子都快壓在桌子上了卻還是眼看著那盤菜不翼而飛了。夫子端起那盤菜道:“劉平恩對筍子過敏,撤了吧。”
我筷子哐當幾聲從手上滑落,在桌子上借力然後順利滾到了桌子底下。徐靖平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你喜歡?”
鬼都看的出來吧,夫子一定是故意的。抬起頭對上的便是他諱莫如深的眼神,我實在讀不懂。徐靖平見我不答話隻是看著對麵的薑夫子,一副了然的表情道:“朝恩是希望你能學習先賢們的意誌。不是那個啥,對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那個什麽什麽的,哎呀總之就那樣了。”
我明顯感覺到夫子的一聲長歎,投過去一個你沒救了的眼神道:“靖平,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停……”徐靖平急忙叫停,“朝恩,餓了吧,咱們吃飯,食不言寢不語。”
一頓豐盛的飯菜我愣是沒能吃進去幾口,對麵坐著夫子斜對麵是徐靖平這個脫線的小子,沒事鬧出個笑話轟的滿桌鬧騰,可是礙於夫子在場我又不能鬧騰,這滋味委實難受。“子民,可認得這幾位兄長?”
我飯吃到一般,不知道夫子又要鬧什麽幺蛾子,隻見他緩緩站起來道:“我疏忽了,這位皇上的親外甥劉江劉平恩,這位是吏部尚書長子江騰江崇武,他是……”
我隻覺得頭腦發脹,好幾個人名在腦海裏翻騰,直到撤席我也沒能一一將他們與名字對上號。唯一記得的估計隻有那個對筍子過敏,害我沒吃到冬筍炒肉片的劉江。
入夜時分,我從書房出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卻見阿爹肚子立於庭院之中,仰頭望月,神情異常專注。我躡手躡腳的靠近,想要嚇他一下。他罰我抄書,我嚇他也不為過的是吧。
“敏敏,又頑皮了。”
我還沒有湊近就聽他突然出聲,嚇得我險些絆倒石頭。他忽然轉身,一身素色長衫,外麵的純白色襖子好似還是娘在世的時候做的,阿爹一直說穿著暖和,即便到今天還沒有舍得丟棄。想來他是念到阿娘了,我乖覺的跑過去,“阿爹,你在想阿娘嗎?”
“是啊,很想很想。”
“我就知道阿爹今天不是真的開開心心辦壽宴的,可是明明阿爹自己也不想,為什麽非要挑這一天來辦壽宴呢?”我這兩年來一直是思而不得其解。
他愣了愣,突然抿嘴一笑,低頭片刻才抬起來,“爹自有爹的苦衷。”他歎氣的轉身打算回屋,卻又似想到了什麽一般轉身看向我:“過了年你就得去太學報道了,作為太子伴讀,每月有十日須得待在宮中陪伴太子,可不能像在府裏這般沒規沒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