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遇昀嵐
聽說當年的國度洛陽,每逢春秋二季都有一個盛大的賞花會。京城位處北方,一年也沒幾個機會去開這樣盛大的賞花盛宴。今天的中秋宮宴取締,豪門大戶便紛紛集結起來辦了場賞菊會,司馬君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這才提議出來逛逛,權當散心。
城內的東西二市向來繁華,除了各大商鋪雲集,各種貨郎攤販做生意的也均是匯集於此,就算想辦賞菊會,想必也沒這麽個空地閑置出來,是以那些世家望族便將舉辦地點挪到了城郊。
“城內看不出來賞菊會的氛圍,倒是城門處能瞧出些端倪來。”有些興奮過頭了,隻想拉著司馬君然往城門外奔去。
雖然刻意喬裝改扮過,但熟識的人大約還是能一眼就瞧出來的。司馬君然著一身靛青色窄袖長袍,配上銀線蜀繡雲紋圖案的護腕讓人顯得格外精神,腰間束以八寶玉帶,一把扇子在手,平淡間隱隱顯出風流,遠遠望去儼然一個世家名門之後。
望著自己這一身打扮,心中頓時有些不滿,“為什麽我要那麽寒酸?”一身青灰色短打,粗布腰帶,腦袋上還要扣著頂家丁的帽子,活脫脫就在臉上刻著下人二字。
他扇子一打,敲擊左手掌心,“你見過哪個公子出門不帶個小廝的,這樣才沒有違和感嘛。”
“哼,我看你是故意的。”還讓我給他背個水葫蘆,裏麵沉甸甸的都是前些日子他請我喝的那種茶。
也不知道怎的,他的口味似乎變了,以前都喜歡一些名貴的茶,如今這茶,連一點兒茶味都沒有,除了渾然天成的清香味之外,連雪頂含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好似渾不在意,伸手接過水葫蘆,“和我拌嘴,渴了吧,喝口茶吧。”
我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是有點了。”順著他遞過來的水葫蘆咕咚咕咚的喝了兩口,其實味道還行,就是有點苦澀,如藥草幹嚼那般。
人群越聚越多,京兆尹今日特意調派京畿衙門的捕快去維持秩序,是以城門口除了守城的將士,最忙碌的要數京兆尹府衙的捕快們了。
城外嬉鬧的人群外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菊花,花瓣有園抱、退抱、反抱、亂抱、露心抱、飛午抱等形狀,望上去五花八門,繚亂人眼。花色各異,以黃菊和粉菊居多,但最為罕見的還是綠菊,在菊叢中僅有幾朵傲然而立,與眾不同。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菊花。”人群中有個頭戴麵紗的女子輕呼了一句,身邊立馬有人製止。想來又是那家偷跑出來的小姐,甘冒風險隻為一覽菊花盛宴。
我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擠了好久才擠到對麵去,一株嬌俏的小白菊映入眼簾,我湊過去嗅了嗅,感覺甚好,忙欣喜道:“這菊花曬幹了泡茶,清火效果一定絕佳。”
後麵一直被我牽著的人微微一愣,本來還言笑晏晏,一瞬間似乎愣住了,片刻才嗤笑道:“你呀,如今倒是對醫理上心多了。”
“這……也算不得什麽醫理,不過常識罷了。”正打算往前走,膝蓋上撞到了一個東西,我下意識的後退,隻聽見哎呀一聲,這才發現腳邊躺著個白麵團子。
“這麽小的孩子是誰家的?”司馬君然伸手將孩子撈了起來,撣去身上的灰塵,仔細瞧了瞧,“長得真不錯,粉嘟嘟的竟難辨雌雄。”
“啊……怎麽是你?”當初眼巴巴搶了我一包蜜餞的小家夥,雖然最後司馬霖還給了我一包。如果說這孩子在這裏,那麽……
我心頭一顫,趕忙催促著司馬君然將孩子放下,“我們走,趕緊走。”
“可是這孩子,總不能撂下不管吧。”顛了顛懷裏的孩子,司馬君然滿臉笑意,哪裏有帝王的冷厲和拒人千裏的威嚴。
那名喚誠兒的孩子似乎也很喜歡他,轉過臉來朝我做了個鬼臉,氣得我咬碎一口銀牙。卻也不得不按著司馬君然所說的來,畢竟他還隻有三四歲左右,說句不好聽的,奶娃娃一個,擱人堆裏可就被踩成肉餅了。
“你叫誠兒是吧?”我把手上事先買好的蜜餞遞一顆過去,“告訴姨姨,你怎麽在這裏?司……你爹呢?”
那孩子默然的望著我,水靈靈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隨即搖了搖頭,“爹爹不在這裏。”
“那你跟誰出來的?”騙誰呢,要是司馬霖不出門,能讓你一個小屁孩跑出來廝混,還跑到這麽個動輒可以踩死人的地方?
“敏敏,你跟個孩子計較什麽?”司馬君然自然看出來我認得這孩子,不過卻好像絲毫不在意,抱著他還抱上癮了,哄人的技術似乎也比我強了不止一星半點,“誠兒,你一個人出來的嗎?”
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轉了兩圈,他忽然咧開嘴笑起來,牙齒上還沾著蜜餞的殘渣,“跟娘親一起來的。”
“那你家在哪裏?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不回去,娘親要賞菊,等到賞菊宴結束之後才能回去。”
“那你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不是,和思思走散了。”
“那麽我們去找思思吧。”君然輕笑著顛了顛手裏的孩子。
後者點頭默許。
兩人一問一答,一時之間竟讓我看傻眼了。眼前這溫和有禮,關愛幼小的是司馬君然?不要太嚇人啊。
“敏敏,小心……”胳膊被他用力拉扯,身子瞬間栽向前去。司馬君然麵色一驚,絲毫沒有方才的沉穩泰然,單手摟著我,另一隻手抱著誠兒,長舒了口氣,目光緊盯著那高架上摔下來的花盆,滿地散落的土壤,一棵粉色的菊花慘兮兮的歪倒在地上。
“你沒事吧。”我伸手擦了擦他額頭的細汗,心中卻驚魂未定。
誠兒在他懷裏扭動著,單手難以持穩,司馬君然隻好將他放了下來,轉而看向我:“是我該問你吧,有沒有傷到哪裏?”
“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扶著他站起來,方才發現誠兒已經邁開顫巍巍的小腿往城門口方向走去。此時哪裏顧得上前頭未曾領略的詠菊詩文,急忙跟上那不安生的小子。
“誠兒,你去哪裏?”我險些就要抓住他了,沒成想這小子一把鑽進迎麵而來的少婦懷裏。
順著鵝黃色襦裙往上看過去,單薄的衣袍包裹著瘦弱的身姿,柳眉彎彎,睫毛卷翹,杏眼桃腮,唇紅齒白,煞是好看。
這一看不禁讓我愣住了,“昀嵐郡主?”
被我這麽一喊,她也跟著怔住了,這才仔細打量起我們來,目光匯聚到司馬君然身上,淡淡的頷首微施薄禮道:“我已不是郡主,如今隻是一介民婦,還望……”思索良久,似乎也沒有找出什麽好一些的稱謂給我,便也隻是笑了笑,“以後莫要再喚我郡主了。”
“方才失禮了,還望……你不要見怪。”險些將郡主二字脫口而出。
誠兒在昀嵐懷中扭動了幾下,有些睡眼惺忪道:“娘親,孩兒困了,孩兒想回去困覺……”
“好,娘親這就回去了。”一把抱起地上的團子,轉身交給身後的奶媽子,“你先送他回去,叫思思那丫頭回去領十板子再去伺候少爺。”
“老奴知道了。”
熙攘熱鬧的城郊,入耳的都是吟誦菊花的詩詞歌賦,更有青樓藝妓搭台獻曲,台前圍著的人更是壯觀。司馬君然和昀嵐郡主都是愛好詩詞歌賦之人,碰上吟誦不錯的詩句,總要品評一番才回味無窮的繼續前行。
我對詩詞無意,更算不得通曉,再好的詩詞在我聽來就是差不多,實在沒意思。想單獨去逛逛吧,手被司馬君然攥著,這家夥還死活不肯鬆開,累得我隻能亦步亦趨的跟著。
“昀嵐何時回京的,怎麽不去宮裏探望一下皇祖母?”
昀嵐郡主掩著嘴角的一抹笑意,雲淡風輕,叫人瞧不出什麽情緒,“本是罪臣之身,不該貿然進京,此番我爹病逝,家中兄長憐我,特意通知我回來奔喪,又碰上賞菊會,便多留了幾日。”
“那你如今下榻何處?”司馬君然麵色微微一凜,複又平靜如初,看不出任何端倪。昀嵐郡主依舊一副淡然仙姿,退後一步走在司馬君然的身側,“還能下榻何處,不過是兄長安排的一處院落罷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大多數的話都是圍繞賞菊會的,但司馬君然總能把話題拉向昀嵐郡主的夫婿薑朝恩。但昀嵐郡主似乎不願意
總是點到即止,甚至沉默以對。
賞菊會在傍晚時分結束,擁擠的人群散去之後,城郊一瞬間變得開闊了許多,放眼望去青山綠水,愜意自由,隻是時值中秋,總還是不免見到枯樹落葉這般傷感之景。我們三人並行,身後跟著昀嵐郡主的家仆。本來打算送她回去,但人家婉拒了好幾次,我們也總不能死賴著,多少有失帝王身份,遂作罷。
東市官道直通進宮西門,趕在宮門落鎖之前我們換了一身華衣錦服瀟瀟灑灑的回宮了。甩開身邊侍從,他一路直奔禦書房,神色才略顯嚴肅了些。
“看來我低估司馬霖了。”翻開絹帛,他提筆疾書,聊聊數字已經把事情交代的很清楚了。一聲哨響,便有一黑影擦入禦書房,除了帶起一陣微不可查的冷風之外,幾乎神不知鬼不覺,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他已經拿著絹帛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斟了杯茶遞過去,“是我疏忽了。”起初見到司馬霖同那孩子在一起,還以為那孩子出自賀寧王府,今日見他喚昀嵐郡主母親,想來薑朝恩終究還是投入齊王府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