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拒不回京
小秦子匆匆闖進昭陽宮的時候,月娥與我正有一口沒一口愜意的抿著晚春新進貢上來的茶,香氣中帶著淡淡的腥味,聽說是這一次的貢茶中最好的了。而這一切都被這冒冒失失闖入的行徑打破了,看著著一身孝服的身形一瘸一拐的奔過來,還未到跟前就已經癱倒在地了。
“怎麽了?什麽事這麽急?”月娥眼神淩然如刀,秀眉忽然皺了起來。
自從太皇太後歿了,徐家的態度越發的讓人難以捉摸,處在皇上和敬武侯之間的月娥進退維穀,似乎是那落入汪洋大海,想要奮力求存奈何找不到任何的著力點,隻能在冰冷中浮沉。如今的她隻要一聽到丁點兒風吹草動,都難免緊張好一會子。
我安撫著搭在她的手背上,將一旁早已大汗淋淋的小秦子叫了起來,“明日就是第七天了,太皇太後停靈日結束後就會葬入皇陵,晉國僅剩下的三個藩王還是一個都沒有來?”
身邊的人似乎鬆懈了神經,方才挺直的脊背瞬間彎了下來,還輕輕的舒了口氣。
小秦子猛然跪直了身子,“主子,您去禦書房看看吧,皇上他……”
這種緊張甚於自己掉進陷阱,我的心跳的那樣快,恨不得一瞬間就能趕到禦書房。可明明昭陽宮離禦書房很近,但我卻總覺得花費的時間太長了。
一片狼藉,折子隨意在大理石地麵上攤開,有的甚至出現了撕裂的痕跡,可見被扔下來的時候,君然是多麽生氣。
“你怎麽來了?”一隻袖子慌亂中忙掩著薄唇,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目光帶著森寒,冷冷的瞥過小秦子,後者忙連滾帶爬的躲了出去。
我緩步靠近他,“你沒事吧,我聽說……”
“我沒事……沒事的,你不要擔心。”單手拉我過去坐下,這會子他才好似平靜一些,語氣中帶著帝王威儀,朝門口吩咐道:“把折子收起來吧!”
“我可以看嗎?”目光無意瞥見一本折子,染著點點猩紅,觸目驚心。拳頭忽然捏緊,我甚至想要拉下他的衣袖,看看那掩飾下的嘴角是否蒼白如紙卻又被迫讓血腥染成豔紅。
但我終究還是忍住了,“小秦子,別收了,去禦膳房把我煲好的湯端來。”那是竹瀝哥哥吩咐給他服用的。
“你現在越發的賢惠了,叫我怎麽舍得離開呢?”話音剛落,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口誤,隨即轉了個話題,“月娥怎樣了?沒有胡思亂想吧。”
“沒有,她心裏通透的很。”我裝作不知道,掏出懷中的帕子輕擦了擦他的額角,已經冷汗密布了,“現在平西侯隨江騰出征了,相信敬武侯不敢有太大動作的。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了,你瞧你,這麽憔悴,明天可怎麽支撐的住?”那些本該由我來盡的孝心擔子,一下子全都有他背負,個中疲累我是難以體會的。
哄著他喝完湯之後,我才扶他進去歇息片刻。東暖閣內飄灑著淡淡的藥香,有著安寧定神的效果,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那些被他掩藏在桌案下的折子被我小心翼翼的抽出來,有的已經被撕爛了,隻是上麵的血紅卻怎麽也不能用朱砂來解釋,那是還未幹透的血跡,君然的血跡。
血跡下的墨跡早已經幹涸,依稀可見折子上的內容,恒王年邁稱病不能回來奔喪;睿王墮馬重傷,所以派了自己的庶孫上京奔喪。齊王司馬霖自小體弱,此時此刻這個借口用起來倒也剛剛好。
也難怪君然氣的吐血了!
本來這群人到底是隔岸觀火還是另有圖謀,尚未可知;但三王之亂已經平複,他們仍舊持這樣的態度,怕就是希望借著君然並非司馬家後裔一事大做文章。隻是天下之大,皇位卻獨獨一份,他們既想著怎樣用最少的犧牲將君然從皇位上拉下來,又不希望和其他兩位藩王共分一杯羹,這算盤真是打的精明,隻怕到時候朝廷和賀州開戰,他們免不了插上一腳。
午後陽光從窸窣的樹葉間溜了進來,打在錦榻上淺眠之人的臉頰上斑斑駁駁。清風拂過,男子略顯花白的頭發隨風搖擺。錦榻的周邊擺著個精致小巧的楠木雕花桌案,鏤空的香爐安放在桌急正中央,另有一個身材消瘦的少女坐在小凳子上對這香爐扇扇子,青煙直逼錦榻上的人。
肩膀被人拍了拍,我這才回頭看了來人。竹瀝哥哥手裏捧著碗黑黢黢的湯藥,眼中滿含無奈的衝我歎了口氣,“你還是不要看為好,他趁你離開之後才來找我,也就是不希望你看見他解毒時候的痛苦模樣,你又何必……”
“我知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轉身踏上長廊,卻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君然趁我整理折子,與小賈商量對策的時候悄然從東暖閣離開,待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這個宮裏皇帝需要偷偷摸摸的去且不讓我知道的地方恐怕隻有專門給竹瀝哥哥辟出來的小院子了。匆匆趕來,看到的便是眼前的情形,讓我久久移不開步子。
“竹瀝哥哥,求求你,幫我救他……我求求你……”上天給的時間似乎太短,還來不及給我抓住時光的尾巴,這種無奈、心痛的感覺一天一天啃食著我,痛不欲生。
“我隻能盡力!”
劉家滿門被連根拔起的風波並未過去很久,人們的心頭總有關於那次流血事件揮之不去的記憶。我去找劉江,卻不曾想到他正在皇城外不遠處,目光流連在午門前,那個奪走數百劉姓人士性命的地方。
“你那天來看了是嗎?”我的靠近本就沒打算瞞著他。
懨懨的轉身,他的臉頰有些凹進去,瘦的讓人擔憂。一身灰褐色春裝包裹下顯得他格外清瘦,臉色略顯小麥色,不似先前的晰白、再無往日的吹彈可破。並未回答我的問題,他轉身便邁開步子離開,似乎並不打算搭理我。
小賈氣的跳腳,直嚷著要上去揍他兩拳。我打量了一下劉江的身板,要是真挨了小賈的兩拳,大概也就要提前去跟劉家的老祖宗見麵了吧。雖然心中也氣惱他對我這冷淡如冰的態度,但到底沒有衝動到讓小賈滅了他。
丟下一群侍衛,我隻帶著小賈一路跟著劉江回去,嬉鬧的街道似乎並不影響他的步伐,依舊不緊不慢,閑庭信步似的。
簡陋的小巷口站著一身姿俊秀挺拔的高大男子,玉冠束發,英氣勃發,與此時此刻的劉江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那人似乎迷路了,在巷口處東張西望了許久也沒有往那狹窄破舊髒亂的甬道中邁出步子。
四目相對,他很詫異我亦是驚訝的無以複加。劉江麵無表情的望了望我又瞥了瞥對方,謙和有禮的衝他行禮道:“趙丞相。”
有的人就是天生欠揍,同樣是司馬君然的人,同樣來找他商量對策,對著我他就是一副可有可無的嫌棄模樣,對這趙天陵,那叫一個謙謙君子,言行舉止和善有禮,絲毫沒有怠慢。
“劉先生多禮了,我這次冒昧前來是有事想要聽聽先生的意見。”趙天陵的禮數也是相當周到,來求意見還帶了拜帖和禮物,雖然嘴上說著薄禮,但看那分量似乎並不輕。
劉江本來不要,奈何抵不住誘惑,隻是往那箱子裏看了一眼便不再推辭了。一箱子民間失傳已久的古書,就將他收服了,早知道我一開始就將南書房裏的藏書搬出來給他了。
“恒王、睿王同時稱病拒不回京,睿王更是派庶孫前來,狠狠的甩了朝廷一個耳光,這事讓朝中武將們義憤填膺,嚷著要皇上正式下旨削藩,但是……”趙天陵似有為難,時不時的瞥一眼對麵的大才子,似乎是在察言觀色。
這麽多年的科舉選才,劉江成為繼薑朝恩之後最年輕的狀元郎,作為後屆榜眼的趙大人自然會青眼相看。劉江抿了口茶,目光卻瞥向了我,引著趙大人也看了過來,“徐家如今態度曖昧不明,很影響局勢。如今朝廷出兵攻打其中之一綽綽有餘,同時攻打兩方就有點捉襟見肘了,沒了徐家,根本不可能同時拿下三藩。所以即便他們再無視聖旨,皇上此時此刻也不可能真的治了他們,反而需要盡力拉攏,以防備齊王。三藩中以齊王最具實力,地處江南一代,物產豐饒,即便打仗也動不了他的根本,再者大家都知道先皇的皇位是當今齊王的祖父禪讓的,一旦他登高一呼,擁護者必然高於其他兩藩,所以皇上也是無可奈何,就怕到時候真的攻打賀州之時,被睿王和恒王釜底抽薪,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朝廷現在的兵馬再加十萬強兵良將,情勢會如何?”
兩人皆是微微一愣,尤其是趙大人,竟然眯著眼睛盯了我半晌,“公主這是打算……你知道皇上不願意動你的軍隊,你還……”
“不告訴他不就行了,如何?”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雖是一代良臣,腦筋未免太過死板了一些。
“如此甚好。”劉江抿唇點了點頭,“隻要徐家不倒戈相向,對付睿王和恒王兩藩還是綽綽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