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轉變
老態盡顯的孫大夫又來請脈了,自從司馬霖來鬧了這麽一出,請大夫的次數越發的頻繁,連薑朝恩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他似乎很關心我,隻是每每看見我,目光就不自主的轉過去,逃避的厲害,就好像以前我做錯事就不敢看他眼睛一樣。
“小姐,喝藥了。”蘭音親自奉藥,臉上露出久違的淺笑。
那日清晨,開門見我跌坐在地上,身子單薄得隻剩下一件中衣,她嚇得三魂去了七魄,一連好幾日都苦著一張臉,直嚷著夜晚也要守著我。
這還得了,唯一清淨自由的晚上要是被剝奪了,那我還不悶死,是以果斷拒絕了。
“蘭音,再給她準備一些酸角糕,喝完藥就把藥膳端來。”薑朝恩的臉好不容易從書中拔出來,雲淡風輕的瞥了一眼,隨即便轉過身子對這那頂冒煙的香爐,“還有,再多加點衣裳,手還是這麽冷。”
早上不小心的擦過,他竟然這樣仔細。可是那閃避的目光卻無法讓我對他心生感激,如今我就好像那豬圈裏圈養起來的小豬仔,喂食的人是他,試問有那頭待在羔羊會去感激磨刀霍霍的人呢。
“這藥方子您已經看了好多天了,上次孫大夫也說了這方子雖然開的奇怪,卻都是些保胎進補的藥,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蘭音作勢就要抽走藥方子,我急忙一幫攥住,揪成個紙團子往懷裏一塞。
她哭笑不得的歎道:“再這麽看下去,這些字也不會一個個蹦出來的,趕緊喝藥吧。”
一句話一閃而過的靈感,有時候就是那樣神奇。就著昏黃的燭光打量起那張皺巴巴的藥方子,字的確不會蹦出來,但是一個個的字分開看就應該能看懂了。小時候竹瀝哥哥經常喜歡寫這種藥方子,按著他編排出來的遊戲規則,找出藥方子裏所要傳達的消息,就可以得到師公親手做給他的小玩意兒。
——稍安勿躁?
按著讀音念起來,這藥方子提供的消息就是這個?我苦思冥想半個月,竟然就這樣?有點兒不甘心的感覺!
自從知道自己肚子裏還有個小家夥的時候,我已經不似之前那般衝動了,一個人死沒事,可有了這孩子,我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了。
二月底,冰雪開始消融,濕冷的感覺不再包裹著我,感覺舒服多了。盡管空氣還是冷的能掉冰渣子似的,卻不再如原來那般,好似帶著水珠子,一呼一吸之間就能讓你仿佛置身水中,濕漉漉的很是難受。
但是如今能享受這一絲一毫舒爽的人恐怕隻有我這個盡量把日子過的舒坦的人了。徐靜安投奔賀州之後的第一戰竟然是攔截西北班師回朝的軍隊,司馬霖額意圖很明顯,是想從徐家五少爺下手,策反西北軍或者說直接殺了江騰奪取兵權。
如今我已經能在這高深圍牆之內往外麵通一些消息了,知道靖平和月娥安好,讓我這籠中鳥的日子過的越發舒坦。
“小姐,今個午飯在房裏吃吧。”小玉揀了見蜀繡妃色牡丹花的鬥篷給我披上,見我淺笑著看過去,不由的心虛起來,垂下頭解釋道:“外麵風大,飯菜涼了就不好了。”
“你是怕我被你家主子看到,又成他的撒氣桶了是嗎?”自從前些日子西北邊關大捷的消息傳來,城中百姓本來還歡呼雀躍,但接下來一連串的消息讓他們笑不出來了。
賀州軍和之前戰敗的藩王大軍聯合起來,一連兩個多月攻下多座城池,藩地版圖擴張到了原來的三倍,雖然領地麵積不及皇帝,可他們自認為氣焰、實力都是無可比擬的。加之東南邊僅剩的兩個藩王也打著分一杯羹的意圖犯上作亂了,賀州軍簡直勢如破竹。
可是進入二月份,這樣的情形有所變更。即便蕭博坐鎮主帥的位子,卻依舊沒能扭轉乾坤。賀州的軍隊已經一個月寸步未進,本來同時策反的藩王均在兩個月內被鎮壓下去,兩位王爺的腦袋至今還掛在兩軍對壘處耀武揚威;外患未除,內亂卻不斷,齊王封地城內的多處糧倉都被偷襲了,即便封鎖全城,糧食運不出去,可對手似乎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偷糧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糧倉化為灰燼,頓時讓百姓們恐慌起來。更讓人害怕的是,他們英明偉大的齊王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隻能任事態發展下去。
西北邊關大捷,對司馬霖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一旦江騰和京城方向打過來的人互通消息,就能前後夾擊,很快就可以將司馬霖拿下來了。這場晉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撥亂反正’也就會以失敗告終,他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隻好亮出殺手鐧——徐靜安。
“蘭音,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來提醒我的,謝謝你。”可是似乎來不及了,司馬霖的步子已經朝著這裏衝過來了,那本來縮成一個點兒的身影漸漸放大,直到她一巴掌扇到我的臉上。
蘭音急忙接住我站立不穩的身子,蹙眉勸道:“王爺手下留情啊,小姐她畢竟是有身孕的人啊,而且將來……”
“住口。”同樣的一巴掌打在蘭音的臉上,她垂下頭,不再吭聲。
“都給本王滾出去!”十九歲的年華,卻有著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沉穩和心機,此事怒火中燒的他,手緊緊攥成拳頭,骨節發白,猛然就是一拳打在牆麵上,血印子就這麽大喇喇的刻了上去。
轉身看向我,嚇得我急忙後退。
五個月了,我的肚子漸漸顯懷,捧著它就能感覺裏麵有個生命在等待,我要好好嗬護著。
“你跑什麽?”不顧手上的傷口,他挪近了幾步,“我很可怕嗎?”
“你還是不肯跟我說話?你已經三個多月沒跟我說過一句話了,自從那天在牢房裏見你之後。”
“他也不跟我說話了,是再也開不了口了。”陰森的冷笑充斥著這個空曠冷寂的院子,讓人不寒而栗。
我又後退了幾步,免得他又出現什麽突發的暴行。
他伸手扶著牆壁,最後竟然頹然的側身靠著牆壁緩緩滑下,跌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麵上,“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他明明已經病得很重了,我為什麽還要逼他……我不是故意的……”
司馬逸死了!
這是司馬霖昏倒之後,我從薑朝恩嘴裏得知的,這消息並不是什麽值得詫異的,生老病死人皆有之。阿爹死後,看慣生老病死的我雖然不是大夫卻和大夫一樣不會有太多動容。
可是現在我卻沒辦法脫身,司馬霖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大夫又不敢輕易碰他,自然隻能任由司馬霖這麽抓著。
精致白皙的眉眼此刻已經染上了無限哀愁,父親的死對他來說大約是個很大的打擊。他已經很久未曾在我麵前蜷著身子睡覺了,那樣防備周圍一切事物的模樣以前是很讓人心疼的。
然而如今我的心似乎麻木了,即便坐在床邊看了他許久,心底也再泛不起心痛的漣漪。廢了好大的勁抽回手,我急忙扯著月色離去。
葬禮在三四天裏就徹徹底底的結束了,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自那夜以後,司馬霖變得更加冷靜,即便是來看我,臉上也還能掛著微笑,隻是這樣的笑和看著手下獵物時候的笑容如出一轍,讓我心有餘悸。
蘭音急匆匆的跑過來找我的時候,午膳剛過,她來的有點不是時候。不過看她的樣子,應該也不是過來陪我用膳的。
“小姐不好了,王爺請你趕緊卻聽風閣一趟。”一邊跑一邊喊,一襲橘紅色長裙在風中飛舞。
聽風閣是整個齊王府最高的樓閣,東南兩麵都沒有建造門窗,隻要西麵或者北麵的窗戶一打開,風就會貫穿東西南北,耳畔全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夏日涼爽至極,但如今是冬末,應該,被叫上去吹風,應該算不得好事。
裹得再厚,風還是能穿透棉衣,整個身子都凍得瑟瑟發抖。薑朝恩蹙著眉頭,將身上的裘皮大氅裹了過來,輕聲道:“冷靜點。”
我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方才對我說悄悄話的人,已經先我一步轉身離去,仿佛剛才的一切未曾發生過。冷靜點?這裏已經冷得我無法思考了。
“你來了,坐吧。”司馬霖坐在主位上,身上隻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長袍,外麵披著一件黑色的裘皮大氅,這樣冷的地方,他竟然穿的這麽單薄。
自從葬禮過後,他就一直不曾來找過茬,全當我不存在一樣。連帶著薑朝恩也來的少了,倒叫我過了幾天舒坦清淨的日子。如今再見,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今日請你來是為了看場戲,本王覺得一定會非常精彩,所以你絕不能錯過。”
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格外寒磣人。
我一聲不吭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扶著兩邊的扶手,等待著這一出他嘴裏非常精彩的戲碼。
我深知從他眼皮子底下偷換消息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但是這個月一直相安無事便讓我放鬆了警惕。望著那個被捆綁著押上來的年輕人,我忽然覺得大事不好了,那種黑雲壓城的窒息感席卷而來。
目光緊緊鎖住司馬霖,隻見他嘴角含笑,看著那人被捂著嘴巴掙紮的模樣,笑意越發的綻開,最後轉過來看向我,“我竟不知自己府上混進了一隻害蟲,俗話說的好,一粒老鼠屎可以壞掉一鍋粥。未免這一鍋粥壞掉,你能不能教教我該怎麽處置這粒老鼠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