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意外來訪
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夏天酷熱,因為坐月子而不能開窗,一時之間讓人難受至極。每日裏最開心的莫過於那一兩個時辰,新招來的奶媽子會抱著那剛出生不久的白糯米團子過來陪我。
這種從心底溢出來的笑容,一時之間讓我手足無措。包裹在薄被中的孩子那樣小,仿佛一隻手指就可以捏死。每每看見他,開心之餘就不免擔心起來。我不知道孩子不在我身邊的時候被放在哪裏,過得如何?
不是沒想過去問,隻是司馬霖一直不肯透露,問的急了,他隻是回一句:“在他被帶去見那個冒牌貨之前,你想他死,我都會保住他的。”
一句話就讓我偃旗息鼓,忽然覺得很無力,自己孩子的生死完全被攥在別人手中的感覺,不亞於脖子被人掐住,隨時會窒息。
手指逗弄著孩子的臉頰,軟似米糕,滑如絲綢,睜著圓溜溜的眼珠子茫然的搜尋著聲音的來源。手指碰到他的唇,總會引逗著那粉紅的小舌緩慢追逐。
“小姐,孩子該抱回去了。”蘭音微微蹙著眉頭,望向我的眼神中總有著若隱若現的同情,最後似是下決心一般再次開口,“小姐,奶娘催了。”
“我再抱一會兒。”軟玉溫香,到處都散發著奶香味,我實在舍不得放手。可她們還是如柱子一般立在旁邊,仿佛隻要我不鬆手,她們就不肯離開。
心裏火氣蹭蹭蹭的冒上來了,“孩子是我的……是我用命換來的,誰都別想奪走,司馬霖更不可能!”
“小姐。”蘭音溢滿淚水的眼眸讓我詫異,似乎意識到自己流淚了,她急忙擦去,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小姐,你身子弱,沒什麽奶水,還是讓奶娘帶小公子下去喂奶吧,你看他都餓了。”
懷中的孩子正扭著頭追逐著我的手指。
“把孩子帶下去。”冰冷的聲音陡然想起。
我還未緩過神來,懷中已然空無一物。急忙撲過去,身子卻被蘭音製住,耳畔是她焦躁的聲音,“小姐你冷靜一點,孩子明天這個時候還是會被送過來的。”
“誰會相信你們?”外麵的號角聲,隱約可以聽見的廝殺聲,無一不昭示著戰場近在咫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麽主意,君然就要打過來了對嗎?我的孩子明天會不會被送上戰場都是個未知數,讓我怎麽信你。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我求你了!”我是如此的無能,除了祈求在沒有別的辦法。
“帶走吧。”薑朝恩望了我許久,就在我以為他會鬆口的瞬間,三個字猶如三箭齊發,生生釘穿了我的心口。
揮了揮手,示意屋子裏的人統統出去,他這才緩緩坐在離我遠一些的圓凳上,“你別這樣看著我,要怪隻能怪這孩子命不好,有一個這樣的爹,他就注定沒有好結果。”
“對自己的孩子尚且可以狠得下心,更何況是我的孩子。”我對他已經徹底死心了,抬眼望了望窗外,青蔥翠綠的樹葉在風中微微搖擺,樹影婆娑,點點陽光從葉縫中溜了進來,打在窗台上,映照在房內的錦榻上,映照著香爐上嫋嫋升騰的青煙。
時光飛逝,孩子雖然早產,我在這座王府裏也住了十個月之久,久到我已經能控製住自己對君然的思念,不再時時刻刻的惦念著他在做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現在想來,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傻。自己明明沒什麽本事,卻要逞強,如今這般身不由己,遲早會是君然的拖累。
“你笑什麽?”
抿了抿唇,我忽然披起衣裳靠近半掩著的窗戶,清風拂麵,吹散一室的溫熱,“我在笑我自己,如果當初可以再理智一點,再自私一點……沒有如果了,就像這場仗,結局一定,不會變的。”君然一定會贏的!
“是嗎?”薑朝恩忽然站起來,步子停在了我背後,“有你和那個孩子在手裏,我們未必會輸。”
“你……”我猛然轉身,眸光竟然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不敢相信。
“別著急生氣,有人想要見你。”
一身橘紅色婢女衣裙的裝扮,三千青絲簡單的挽起,素雅卻不失大方。眉眼之間略顯蒼白,隱隱露出疲態。嘴角勾勒的一抹淺笑卻給人舒心的感覺,這樣溫柔的女子,真不知道薑朝恩當初是如何下得了狠心休棄的。
“昀嵐……郡主?”
女子朝我行了簡單的禮,淒然的目光掃過薑朝恩將將別過去的臉龐,微笑道:“我早已不是什麽郡主了,公主喚我昀嵐即可。”
她不是郡主,我又何嚐是什麽公主,“那你也別叫我公主了,喚我白敏……或者敏敏,隨你吧。”想了想還是先引她坐下,這才轉頭看向薑朝恩,“你還有事嗎?”
我詫異的看著他,方才的瞬間莫不是我看錯了?他那樣癡癡的望著昀嵐,若不是我出聲的話,他還打算看到什麽時候?
“你看著她做什麽?”我將昀嵐護在身後,心中不免升騰起不好的想法。
今天的他與往常略有不同,以前不管我說什麽,罵也好、咒也罷,他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氣不惱。讓人如同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很是無力。而如今隻是一句話,他便有些惱羞成怒似的,眉頭忽的擰緊,精致的眼微微眯起,散發出一絲狠戾,讓人心頭一顫,平白生出一股子懼意。
“我隻是有點不明白罷了,如今……算了,她定然不可能把你救出去,不把自己搭進去就不錯了。”冷哼了一身,他仰起頭,轉身快步離去。那模樣似傲然的孔雀,漠視一切,又給人一種刻意,真搞不懂他今天是吃錯什麽藥了。
昀嵐挪了幾步望了望窗外,確定人已經走遠了才快速關上窗戶,神情緊張,絲毫沒有方才的鎮靜,“白姑娘,你這裏可是說話的地方?”
我訝異了片刻,緩過神來道:“身處牢籠之中,處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但是如今這屋子……”我環顧四周,忽然覺得這可能是薑朝恩刻意的安排,心中不免疑惑,“應該可以說話。”想了想,我急忙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是替人帶信的。”昀嵐小心謹慎得過了頭,每說一句話都不免要抬頭看看四周,確定真的沒人,又繼續壓低聲音湊在我耳邊傳消息。
為了見我,她在薑府門前跪了三天,身子一下子垮了。好在薑朝恩並非是絕情寡義到冷血的地步,終究還是領她回府了。我不曾想到,曾經怒目相向的兩人竟能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近一個月。
薑朝恩刻意留著昀嵐,說是隻有等他確定昀嵐郡主不是奸細,才肯放了她。然而昀嵐一開始的身份就是傳信人,算起來也和奸細大差不差,就是不知道為何最後薑朝恩什麽也沒有發現。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麽法子去的薑朝恩的信任,甚至讓他心甘情願的帶自己來見我,總之她這次的目的達到了,而我卻沒辦法立刻消化這個消息。
枯坐在院子的井邊,從夕陽西下道繁星滿天。耳畔一直有蘭音的話,偶爾說說今夜的銀河如何如何的美,星光是如何如何的璀璨。可我好似被抽幹了力氣似的,無力抬頭,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後半夜涼風乍起,身子不免覺得寒涼,我摟了摟胳膊,還是一步都不想挪動。身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可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直到有人揪著我的領口一把將我提了起來。
如今的司馬霖早已經高過我許多了,忽然被提起來的我,腳尖著地都有些困難。混沌的思緒似乎慢慢清晰起來,望著眼前這張絕美的臉,那個我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心中忽然覺得可悲,不管是他還是我自己,明明不喜歡這樣的皇權之爭,卻偏偏要一頭紮進去,我讓自己深陷囹圄,他讓自己萬劫不複。
用盡了力氣扯開的他的手,方一落地,腳步還有些趔趄,我單手撐著井沿,笑了起來,“你覺得一個冒牌貨可以騙我多久?”那孩子不是我的,竟然不是我的。
我到現在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每天至少見一次麵,我抱著他一個月竟然沒有發現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從一開始我似乎就忽略了一些事實,昏迷之前聽見的嬰兒啼哭聲那樣洪亮高亢,如今那個孩子,每每好似被人捂著嘴巴哭泣似的,聲音悶而沙啞。
司馬霖側身坐在井沿上,沒有被拆穿謊言的羞愧,反而中氣十足的問道:“誰告訴你的?這個院子裏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薑朝恩和蘭音,蘭音不會說,是他告訴你的?”
“我的孩子呢!”
“誰告訴你的!”
我們兩人僵持不下,麵對麵等大眼珠子,我率先一巴掌扇過去。也不知道他是閃躲不及,還是故意不閃開的,竟這樣接住。雖沒了內力,可下掌的力道終究不小,司馬霖白皙粉嫩的臉上瞬間浮出五個手指印子。
“我的孩子呢?你是不是把他送到戰場上送死去了?”從未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拿出吃奶的力氣,抓、撓、捶、捏全部用上,隻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恨和氣怒,“為什麽……就因為他是君然的孩子?你竟然變得這樣麵部全非,這樣狠辣無情……我恨你,早晚有一天……”
“孩子死了,不過不是我的錯。”拉開我的手,分出一手捏住了我的兩手手腕,另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微微彎腰,視線齊平時他才緩緩開口,“你記住,不要什麽都怪在我的頭上,你的孩子是出生後先天體弱而死,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是嗎?”我冷眼瞪著他,過往種種曆曆在目,“那你為什麽要急著殺了孫大夫和產婆?和你沒關係?當初要不是你穿我琵琶骨,廢我武功,我的孩子會險些不保嗎?如今他又怎麽會因為體弱而夭?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你逞心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