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忘記過往
在這樣強勢的進攻下,城破隻是朝夕之間的事情,這座本就滿目瘡痍的並州城,如今比城外的荒涼的亂好不到哪裏去。戰火紛飛,火光衝天,哀嚎遍野,寸寸土地灼燒成焦土,片片城牆瓦解為土礫。
城樓上那一臉冷漠的白麵書生似乎是忙於戰事,已經無暇顧及我的生死了,幾個士兵匆匆將我捆了捆丟在一處營帳之中,連個留守的人也沒有。
耳畔滿是喊殺聲,眼前卻是揮之不去的那幅畫麵,匕首刺進銀色的鎧甲之中,豔紅的血跡暈染開來。那傲然的身姿從漸漸支撐不住,從馬上衰落下來,隻餘下嘴角那一抹釋然的淺笑,刺痛我心。
“敏敏,快跟我走。”黑暗中一道聲音在耳畔響起。
來人似乎喊得是我,然而此刻也顧不得去思考這些,我隻知道離開這裏是我如今最大的心願。
模糊的記憶總讓我覺得有什麽人在等我,等著我平安歸去。那人並未解開我身上的繩子,為了躲避來往巡視的士兵,這一路上都小心潛行,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腦袋昏沉的厲害。遠離城樓和那些蒙古包一樣的營帳,我忽然鬆了口氣,這才看清楚身邊的人竟是站在那白麵小生旁邊的男子,雖然此時已經不是書生打扮,而是換上一身輕便的軟甲,頭上也帶著大多數士兵所帶的頭盔,臉頰上還有幾處黑黢黢的斑,樣子頗為狼狽。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對他的戒心,急忙解釋道:“別擔心,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對不起,那藥被人掉了包,我得趕緊給你找大夫看看。”
不知道出於何種想法,我竟然一步一步跟著他走向逃亡的馬車,三步一回頭,卻再也看不見什麽了!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城中的大火裏,火勢迅猛,耀眼的火光照亮了灰蒙蒙的天空。
“那邊……那邊著火了。”指了指我們的反方向。
那男子也跟著回過頭來,目光中滿是詫異,拳頭捏的緊緊的,滿臉的猶豫不決,“我們……我們走吧,敏敏。”
我心中一喜,其實早就想催他的離開了,但是此情此景,萬一說錯了什麽話觸怒了她,他一怒而丟下我,那可不是好玩的了。所以等了半晌,終於等到他這句話的時候,心情無比舒暢,“我們去哪裏?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什麽?”這一瞬間的詫異,比之方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急匆匆的拉著我上了馬車,催著車夫立刻駕車離開。
摘下頭盔,擦幹淨臉上的汙垢,露出一張晰白如玉,俊美無雙的臉。這張臉緩緩湊近,粉色的唇瓣微微開啟,“看清楚,記得我嗎?”
“你不用湊那麽近,在城樓上掛著的時候,我就已經看清楚你長什麽樣子了,當然記得你了,不然……不然也不會跟你走。”略有些心虛的往後挪了個位子,畢竟男女有別。他這麽費力救我,我們之間定然是有關係的,隻是這關係到底親密到何種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哦,嗯……我叫薑玉儒,是……是你的兄長。”
“真的啊?”騙誰呢?哪個兄長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妹子被吊掛在城樓上威脅別人,自己卻站在旁邊看著?
不過既然他這樣說了,我也不好戳破,畢竟眼下算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一路上他越發的沉默寡言,我問的多了,他便答兩句,很多時候都處於一種苦思冥想的狀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馬車上糧食被褥一應俱全,一到晚上,我便在馬車裏歇息,白日裏便馬不停蹄的趕路。不出幾日,馬車就停在了一處四合院前,裏麵出來接應的人是一位農夫,這麽冷的天,他還穿得很單薄,似乎體會不到嚴寒的苦楚。冬日陽光大好,院子中央曬得都是穀子,農夫黝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衝著薑玉儒連連鞠躬道:“薑少爺,你來了,老婆子早就將屋子備好了,這就可以入住了。”
“這是什麽地方?”避開他的手,我自顧自的跳了下來,“這裏很漂亮。”院子裏的銀杏樹上滿是金色的葉子,而果子卻落了滿地,樹下幾個小孩子嬉鬧著比賽,看誰撿到的果子多,小小的臉蛋上,那笑容宛如暖流,涓涓流入心底,“孩子……”
怎麽會突然想起‘孩子’這兩個字?
“你想起什麽了?”他緊張的拉住我的手,“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額……沒有。”腦海中忽然閃現的一個詞罷了,他竟然這麽緊張,是期待我想起什麽,還是害怕我想起什麽?
此刻落腳的慶州城,幾乎接近晉淩兩國交界處,雖然離賀州齊王封地不算太遠,但因著毗鄰淩國,反而免遭戰火荼毒,除了相應增加了些稅收之外,並未遭到什麽重創,這裏的人們依舊活的有聲有色。
薑玉儒帶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看他這麽努力替我尋醫問藥,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
四合院的家主名喚黃兆祥,已過而立之年,膝下有三女二子,日子過得格外熱鬧。最大的女兒已經十一歲了,可最小的兒子如今尚在繈褓之中。這樣熱鬧的院子,似乎也沒有因為我們的加入而改變多少,反而是我和薑玉儒,多多少少會受其感染,安於這種寧靜。
“你心情不好?”背後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薑玉儒著一身青灰色儒服,模樣看起來頗像村鎮上學堂裏的教書先生。看了看搖籃裏的孩子,再看了看我,他略有些愧疚道:“這些個大夫沒本事,等過幾天,我再去大一點兒的地方找找,興許會有更好的大夫能治好你。”
我沉默的轉過頭去,繼續看著尚在繈褓中的孩子,總覺得似曾相識,很想上去摸摸他、抱抱他。
“你喜歡這孩子?”見我沒有理會,他又岔開話題問,“如果,如果你有一個孩子……”
“你說什麽?”這些天,每每看到這孩子,心就會不自主的揪在一起,“你是說真的?我有個孩子?”有種莫名的失而複得感,心中一陣狂喜,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應該有個孩子似的。
他點了點頭,“嗯,如果你想見他,我會安排的。可是你不能太激動,你身上的毒……”
捂著臉狂笑了一陣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太適合,急忙擺正態度,“我沒事,這麽多大夫都看過了,我並未中毒啊,沒了記憶,或許是因為別的原因,你不用太愧疚。”
這一兩個月來,我平均每隔四五天就會被一個大夫把脈,每天都泡在藥罐子裏,可是這腦袋依舊空空如也,除了腦海中那抹銀白色的身影,就屬孩子兩個字想的比較頻繁了。過往種種不是不想知道,隻是害怕那會是更加殘酷的現實。
持續了一年多的叛亂平息了,關於新皇帝並非司馬家的血脈一事,似乎再沒有人敢提及,百姓們所關心的才不是皇帝姓什麽,而是有沒有一口飯吃,能不能過上安了的日子,僅此而已。
皇帝得勝的消息之所以傳得這麽快,無非是因為戰事一平,那年紀輕輕的皇帝便減免全國賦稅三年,並且特意頒布恩赦條例,牢房裏那些混吃等死的囚犯們,可以通過努力勞動來減免自己的罪行,這樣一場大規模的收買人心,本來還在乎他是不是姓司馬的老百姓們,頓時倒戈相向了。
“聽說來年開春,皇帝要帶著文武大臣親自下田舉行春耕儀式呢,以後每年的春耕時節,文武大臣都會在休沐之日下地耕作,體味民間疾苦。真是好皇帝啊……”
酒館裏的八卦就是多。
薑玉儒去抓藥,讓我在酒館裏等他一起吃午飯。這不,剛做了片刻,耳朵裏鑽進來的小道消息就已經堆積如山了。
“哎,你聽說了嗎?皇上駁了丞相關於立後的折子,似乎明年不打算選秀呢。”
“哎,不對啊!我怎麽聽說皇上正在發皇榜找美人啊!”
“為了皇嗣著想,這麽做也無可厚非不是?”
“說起皇嗣,當今聖上似乎已經有一個兒子了,聽說疼寵的厲害,除了上朝的,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尚在繈褓之中就已經得寵至此,將來這皇位必然是他的了。”
小道消息滿天飛,我正要湊過去聽一聽,就看見薑玉儒冷著一張臉坐了下來。
也對,他曾是齊王舊部,如今齊王大敗,生死未卜,有人說被淩遲了,有人說被幽禁了,總之眾說紛紜。天下八卦這麽多,竟沒有一個能繪聲繪色的講出齊王殿下的下場。作為齊王舊臣的他,聽見時下皇帝是如何被推崇,自然不會高興到哪裏去了。
“你來了,我餓死了,我們快點吃東西吧。”
他並未作聲,飯菜全部任由我點。本來很好的食欲,對著他這張冰冷的臉,著實讓我食不下咽。草草的結束了這頓飯,我們便駕著馬車往城郊處趕去。
今日心情格外好,因為薑玉儒答應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前提條件是我願意再去瞧瞧大夫。
其實我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失了記憶,但是我至少還活著,身體是熱的,腦袋是清醒的,警覺性也不錯。就是不明白他在糾結什麽,非要我恢複記憶似的。難道我之前曉得什麽藏寶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