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分道揚鑣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飛馳。
馬車內有一男四女,四女為一老三少,而其中有兩位年輕女子似有中毒之象,視其麵色灰暗,嘴角淌血,氣息粗重,應是因傷口中毒疼痛而致,其傷為劍傷,雖敷有金創藥,卻不濟事,而那一老一男正為這二位傷者運功逼毒療傷,見二位施救者額頭不斷冒汗,發中騰煙,看來這運功一法作用亦不大,反消耗其大量自身真氣,旁邊那一少雖無事,卻也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見老者出汗,便用絲絹為其揩拭,別無他法。
那老者亦隻能點穴封住其心脈,阻毒入心,防止危殆性命。
“西門兄,小心駕馬,二位小師父難以承受一路顛簸,自離洛邑,我等已有七八日沒有長歇了,今日可否於商洛稍作休整,明日再行趕路?”
“蕭俠士,在下聽師太的。”
“蕭居士,如果你累了,你就下去休息吧,無須再管我峨眉之事,老身有辦法祛除靜水與靜鏡所中之毒。”
……
“姐,藍玉姐,我們就快回到黑鷹山莊了,你身上所中‘陰陽離’之毒,因你再次受傷而加重了。”
“小魚兒和小玉兒呢?”
“放心,好著呢。”
“他們在哪,在哪?”
“在另外一輛馬車上。”
“那……”
“你說鍾大哥,是吧,他……好著呢。”
“胡說,他身上的毒比我的重,還要,還要去取那天山雪蓮,才能,才能救那陰姑娘,唉……我就不該去找他……”
“……姐姐如此想著鍾大哥,任誰是你,都會去找他的,大哥,他身上的毒,已好了大半了……”
“怎麽會呢?”
“我……”
“是你……”
“噓!”
“……那陰姑娘也太傻了,她竟然,唉,都是我害了她,哼,有一天,我要親手……”
“姐,那種殺人流血的事讓小弟來做吧,小弟不忍心你再受傷了。”
“那你忍心陰姑娘受傷嗎?說,說給姐聽,你喜歡陰姑娘,是不是?”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是,可是。”
“可是她,她喜歡的是……”
“姐,你別說了。”
“你姐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相信我的無虞哥哥,他不會負我的。”
“我也相信。”
“對,我們都相信他,所以,陰姑娘也會,也會,哎,不說了,這男女感情誰也無法說得清楚,但,我相信我的無虞哥哥……”
“你信你爹嗎?”
“我信。”
“為什麽?”
“因為他是英雄。”
“那我呢?”
“你,隻是一隻鷹。”
“哈哈哈……隻是一隻鷹,隻是一隻鷹,哈哈哈……”
……
孤鷹一隻,在蕭蕭寒水的上空展翅翱翔,它冷毅,堅強,孤傲,不屈,它不相信命運,它亦敢違抗天命,冰雪縛不住它的硬翅,疲累拉不下它的利爪,它便在這萬仞絕崖上睥睨群雄,搏擊長空。
那隻鷹是誰?
一輪皓月當空,與那天山峰尖寒英鋒芒相對,竟好似寒刀冷劍互斫,隱隱有金戈鐵馬馳騁沙場之音。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歎息未應閑。”
“鍾……大……哥……”
“柔兒……你醒啦!”
“鍾……大……哥……你……還……在呀……”
“小傻瓜,大哥怎會不在呢?大哥不會丟下柔兒的。”
“可……柔兒……醒……醒來……卻不見……”
“唉……”
“大……哥哥……又……歎氣……”
“你大哥,我沒用……”
“算……了……別找了……讓……我……去吧……”
“不……師父……”
鍾無虞的手卻抓空……
為何,為何,這是為何?
我為何要喝酒,我為何要出劍,我為何要失手殺死師父?啊!
我的心很痛,隻因師妹,她……
我喝酒,我揮劍,可,師父,突然向我出劍。
他劍劍要我的命,我無法思考,我無法言語,我無法不出劍。
我劍劍要他的命,他卻笑了,竟像一個慈父的笑,仁厚而超然。
為何,為何,你為何要如此?
我的劍雖已抵向你的咽喉,可我會放下,放下啊,為何啊?為何啊!
又奈何啊?
奈何像慈父般的你會迎向我的劍?
我本想放下的,我本想放下的,奈何呀,奈何呀!
你的血自我的劍急迸而出,似爐中火一般,噴灑,濺射,灼人,痛心。
痛心啊——
為何呀,為何呀,為何是我的手殺了你,為何呀……
我要廢了這隻拿劍的手,弑師的手,廢了,廢了呀!
“大……哥……”
“……”
“你……剛……才……唱……什麽……”
“還……是……李……太白……嗎……”
淚,滴在柔兒蠟黃的小手上……
這曾經充滿青春的手,居然就因為我而枯幹,憔悴,黯然。
啊!我就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罪人,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師兄弟,對不起“極天劍莊”,現在竟還要禍害這年輕的生命,唉,就算是將我打下十八層地獄,都無法得到原諒。
“嘭!”地一聲大響。
木屋的小門被鍾無虞無情的撞開,他從一扇門後又再一次地紮進了天地的大門。
無情地天山飄灑著無情而冷酷的雪粒,寒風似鋼刀一般地切割著鍾無虞那張麻木的臉,他的臉已不成人形了,上麵傷痕累累,就連嘴唇上都有皴裂,可,他還在用力的攀爬,尋覓那人間聖物“雪蓮花”。他的衣衫已然汙濁破爛,他的手腳已然潰腫流膿,但,他的眼睛竟還有精神,他的意誌依然還在,他的希望從不曾滅亡。
可,為何,為何啊?
我要犯下天下最不義之事——弑師!毀莊!
“師兄,你瘋了?你瘋了嗎?”
我提著劍瘋狂地追著你們——師兄弟們,“同根生”們。
我手執噬血如魔的“龍隱劍”,見人就刺,見人就砍,遇神誅神,遇佛殺佛,一個個師兄弟們呼天嚎地,血濺劍莊,一刹時,劍莊血流成河,遍地狼藉,屍橫滿地。
“師妹……玉兒……我的好玉兒……你去往何處了?為何,為何要拋下,拋下我?”
“師兄,鍾師兄,你喝醉了,快醒醒,醒醒,你醒來看一下,有多少師兄弟命喪你手,師父一生的心血都被你給廢了,廢了啊……”
“滾,都給我滾,有多遠就給我滾多遠,快滾!”
“哼,我們別管他了,我們趕緊逃命吧,等會,他酒醒之後,我們就等著去見閻王吧,快快快,走吧,趕緊走吧。”
“唉,好好的一個劍莊啊,唉……”
“哎,你說,那大師兄呢?去哪了?”
“你是說蕭師兄,我哪知道,自從劍莊出事,就不見其蹤影,我也甚為奇之啊!”
“唉,真是樹倒猢猻散啊,也隻有各謀前途了……”
……
“籲——”
向前急馳的馬兒突被喝止,兩前蹄高高揚起,馬車內的人差點栽倒,受傷的人更是痛苦。
隻見西門浪的眼裏盡是驚恐與內疚。
“西門兄,你居然連個馬車都不會趕?”蕭無痕笑罵道。
……
“嗖,嗖,嗖!”有三柄劍朝西門浪的麵門刺來,帶著極為強勁的劍風,這劍風厚定如鬆,氣質如竹,堅毅如梅,似讓西門浪都睜不開眼一般。
如此厲害高雅的劍術,任誰也是躲不過的,所以,西門浪是動也不動,躲也不躲,索性是閉上雙眼,可真是等死一般。
難道他真是一心等死?
既是如此,那西門浪的腦袋可要成為一個刺蝟了。
“當當當!”三聲脆響,竟有四人同時落地。
“武當‘鬆竹梅’三位道友,多日不見,劍術可精進不少啊!”
“師太,好說,不過,今日在下懇請師太不要橫插一手,在下與那奸賊的仇怨必是要了結的,假如師太不聽在下之言,就休怪在下得罪了!”
“無量天尊,陸道友所言不差,可冤冤相報何時了,陸道友今日就看在老身的一點老麵上,就放過西門居士吧,況且,老身還有兩個徒兒重傷在身,須盡快趕回峨眉山,才能救治,如耽擱了時日,恐陸道友怕是擔待不起啊!”
“你徒兒受傷幹我等何事?我隻要殺了那淫賊,方能解我心頭之大恨,哼!兩位師弟,隨我上,管他什麽師太,統統斬了!”
那“鬆竹梅”三柄劍並不講什麽道理,旋即就向虛靈師太攻來,三柄劍瞬時就圍住了虛靈師太。
那武當峨眉劍法實是一路,同出一轍,虛靈師太雖以一敵三,好似身處懸崖峭壁之際,隨時會跌入萬丈深淵,可,四柄劍來回攻防,輕靈柔和,優美瀟灑,外人一看,竟會忘記這樣的劍法卻亦是殺人的狠招。
“何當淩雲霄,直上數千尺。”好一柄直上雲霄的“古鬆劍”,真是高人數等啊。
“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鬆柏到冰霜。”那碧翠堅貞的“青竹劍”正好與之契合。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再加上這欺霜鬥雪的“墨梅劍”更令其“如虎添翼”。
虛靈師太前日以一人之力鬥那青城狠毒劍招,今日又以單劍之刃獨當此“歲寒三劍”之絕頂劍法,那勝敗之相昭然若揭。
“好你個軟弱的蟲子,我師父幫你出頭,你卻在這裏傻看著,你可真是隻蟲子,永遠隻是一隻蟲子!”
靜月憤憤而道,她已然跳出車外,掣劍在手,向那近旁的“墨梅劍”程墨梅狠命刺去。
卻不料,那程墨梅反手一撩,靜月乃往後退卻十幾步,猶站不穩腳根,搖搖欲墜。
“你,做什麽?你……你真是一隻淫蟲!”
“啪!”地一聲,是手掌打在臉上結結實實的響聲,可被打之人卻無任何呻吟,他在默默承受,隻因他願意承受,他愛的人,就算用劍在他身上刺一萬個窟窿,他亦不會吭聲,不會叫痛,不會流淚。
他雖是一隻“蟲”,可他亦是一百煉成鋼的男人!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是自己所愛的人因他而受傷,哪怕是一點點傷。
他扶好靜月,稍細看她一下,確認她無礙,遂反轉,抽出“吐蛇劍”,直刺向傷害他心愛之人的人。
一柄軟劍,看似綿軟無力,卻如蛟龍一般,神出鬼沒,指東打西,繞前繞後,任憑那“墨梅劍”如何變化,劍招用盡,亦討不到好處,反被這“吐蛇劍”反複纏繞,始終是繞不出來。
那“青竹劍”吳青竹見此情形,便與那“墨梅劍”程墨梅前後夾攻“吐蛇劍”,丟棄了虛靈師太。
而那“古鬆劍”陸古鬆亦虛晃一劍,哄開師太,挺劍而來,三劍又齊攻西門浪。
“歲寒三劍”極盡武當太極劍道,點劍,劈劍,刺劍,掛劍,撩劍,雲劍,抹劍,帶劍,崩劍,絞劍,架劍,托劍,截劍,抽劍,穿劍,提劍,捧劍,抱劍,掃劍,斬劍,攔劍,削劍,各種劍式劍招盡皆使到,又是三劍齊發,變幻多端,西門浪接住此劍,又有彼劍擊來,化了彼劍,又有此劍攻來,一時間,真可謂“萬劍齊發”,應接不暇,西門浪力雖不虛,但眼已花,招已敗,看來是要變成一隻大刺蝟了。
……
一張上好的紅木桌上,有數十張墨跡早已幹透且泛黃的宣紙。
一隻粗大的手掌竟在上麵不斷地摩挲著。
“你,很想?”
“姐,你豈不亦是很想?”
“這三個字,姐隻教你寫了一遍,你竟記住了,會寫了。”
“對啊,陰——惜——柔——”
“對,是個好女孩子,可惜的是,她太傻了,太傻了……”
“她不傻,她很聰明,也善良,不過陰莊主卻……”
“噓!小聲點——”
“姐,別怕,有弟在,你別怕。”
“弟,你還太小,有些話莫聲張,放在心裏即可。”
豹五點點頭。
“姐還是教你寫字吧。”
“姐,你都教了我數十日了,你看我的手,都寫得磨破皮了,這筆看著雖小,雖輕,可不易於拿劍啊!”
“哈哈,看來我們的豹大俠要在寫字上認輸了哦!”
“誰說認輸啊,好,我接著寫,我接著練。”
“吱呀!”一聲,門開了。
竟有一黑衣蒙麵人踏進了屋來,留出的眼睛似已混濁不清,一對眉毛已然全白。
“居然還有閑情在練字,哼!”
語氣相當的凶惡,霸道。
豹五已然亮劍在手,準備力搏。
“隨老夫來。”
“白眉”者語畢即已飛掠出屋外。
刹那間,一前一後一老一少已然掠入黑鷹山莊莊後之林。
林中木葉颯颯而落,亦有大雕唳叫。
一柄形狀特異的劍竟向豹五刺來,真是出其不意,豹五已然躲避不及,隻能側身,其劍穿其衣衫而過,又一橫挑,割破了他的衣衫,而又一反橫回打,重擊在豹五的身上,豹五不禁收腹仰麵而倒,跌了個四腳朝天,頭暈眼花。
這是什麽劍法?我竟如此不堪一擊,不過,我居然未流出一滴血來,真是怪哉!
來不及細想,那白眉老者已然一腳踏在豹五的胸腑之上,那奇異之劍已然抵在其咽喉之上。
豹五突出的喉結不由地上下抖動,想要言語,卻又講不出來。
那老者握劍之手又一回縮,劍竟收了回去,又向豹五輕挑,示意其站立起來。
“出劍!”隻聽那老者喝道。
豹五遲疑一下,乃掣劍在手。
“哼,女人的劍,丟掉!”
豹五居然很聽話。
“用這柄!”
老者朝豹五拋過來一柄同樣奇異的劍,豹五視其劍鞘呈黑褐色,劍柄較粗壯,而豹五執之則正好,掣出劍來,劍身較寬大,刃卻不甚鋒利,竟是一柄鈍劍,執握在手,甚為沉重,而豹五卻舉重若輕。
“看劍!”
老者亦不客氣,舉劍劈來,其來勢力道甚大,豹五亦舉劍往上攔阻,居然相當吃力,老者其劍在上,好似華山壓頂一般,似有千鈞之重,豹五手臂漸漸彎曲,一隻手不行,一雙手來,卻仍在彎曲,竟直至雙膝亦跪在地上,豹五之劍終因力虛跌落於地,那老者的鈍劍重重地壓在了豹五的肩上,痛,鑽心之痛。
可豹五牙關咬緊,麵上肌肉已痙攣,都未哼叫一聲。
“好!確為真漢子!”
老者不禁撤劍誇讚。
“你……”
老者示意不要言語,隻聽得極靜的山林之中竟有衣袂帶風之聲,有人來了。
老者倏地竄入了一株參天古柏之上,又急向豹五招手,卻隻見豹五手腳並用,竟似叢林之豹一般瞬間亦攀上了這株古柏。
豹五俯視樹下,來人很快便到了二人比劍之處,赫然是——陰揚。
……
木屋中,在漆黑裏有一點燭光。
陰惜柔的氣息越來越弱,就似這燭光一般,過不了多久,就行將熄滅。
鍾無虞無力地靠坐在木門上,他的頭顱已然深垂,仿佛是睡著了,一個人睡著了,他似乎已然放棄了尋覓,亦放棄了屋內的傷者。
木門外的世界果然殘酷,真是懷念在幽蘭穀的逍遙日子,那可真是快活。
他真想回去,可,他回得去嗎?
穀,還在,可,人呢?
回不去了……
他隻能期待黎明,可黎明過後呢,還是黑暗,世事竟是如此的循環反複,所謂有“苦後得甜”,亦會有“樂極生悲”。
他不禁憶起空相大師的一句偈語: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空相大師已然脫離塵世之苦,惟願其不再墮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