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四麵楚歌
暗淡的月色下,一處孤影獨坐在郊外長亭中。
他在一口接著一口地喝著苦酒,苦酒入心,心更苦。
一枚枯葉悠悠飄落於地,又隨風而起於半空,正當時,竟有一柄利劍穿葉而過,其劍光亮如月華,其劍身破風嘯叫著朝亭中人刺來,亭中人卻依舊仰脖飲啜杯中苦酒,絲毫不理會突來之劍。
持劍之人蒙頭藏麵,隻留一雙劍似的眼,此刻他看出亭中人的破綻,直刺其咽喉,看來,亭中人所飲之酒要自喉管湧出了。
“釘!”的一聲,刺喉之劍卻偏離亭中人朝亭柱上刺去,持劍人收劍不住,便已刺劍入柱,視之,竟已半入,想撤之,卻難以拔出,便急用兩手去拔,才漸漸抽動。
而亭中人依然懶散地坐在石桌旁飲著苦酒,隻是桌上的酒杯少了一個。
他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在木柱上努力拔劍的人,就好似在梨園觀戲一般,觀得有滋有味,賞心悅目。
但,他腦後,左右兩側,甚至是亭頂皆有劍風撲來。
且來劍竟不少,細細聽來,有百來柄劍,這百來柄劍,每十劍圍一圈,竟有十餘道圈,層層疊疊,劍圈圍劍圈,劍重劍,駭人的殺氣在重重劍圈中氤氳,彌漫,升騰,升天遁地,刹那間,竟使那本暗淡的月色更顯暗淡無光。
第一圈劍已然攻來,又合上自木柱中抽出的劍,一連十一柄劍如潮水般湧來,如黑雲壓城一般,要生吞活剝這孤獨的亭中人。
第一圈劍外的數圈劍亦同時發出唳叫,好似兩軍對壘,擂鼓助威,震人心魄,以成碾壓對手之勢,攻下敵軍如摧枯拉朽,捏死螻蟻一般。
此亭中人就如那將死之螻蟻,要被百餘柄利劍摧為齏粉。
而亭中人依然懶散地飲完最後一滴苦酒,倏地掣出桌上之劍,舉臂上揚,其光竟蓋過那百餘柄利劍,其聲竟漫過那助威之音,真如蛟龍出鞘,騰飛九霄,其人竟朝亭頂躥去,刹時,其劍便破頂而出,人淩至半空。
不想,第二圈劍亦高高躍起,舉劍將其圍在空中,遂持劍朝其迅疾刺來,亭中人持掌中劍立向四周劃出一周圈,便見劍光四射,擊退第二圈來劍,其身形下墜,地下又有第三圈來劍,令其無從下腳。
他遂在空中抖出無數劍招,每一劍招帶風下沉,徑直朝地麵十柄來劍沉落而去,劍風過處,十柄劍竟被逐一蕩開。
甫一落地,又有十柄劍朝他刺來,加之頭頂空中亦有十柄劍如隕石般朝他砸來,他,已無路可投,看來就要受那萬劍穿心之痛了。
卻隻見他運動身形,如滑魚般在那劍林中竄動,時而擊此劍,時而攔彼劍,時而虛劍,時而實劍,時而指東,時而打西,時而登天,時而伏地,時而如飛雪撲麵,時而如烈日當空,時而如急流奔放,時而如疾風勁吹,時而聽劍鳴如鬧市,時而睹劍光如絢彩。
就此一柄劍,便在百餘柄劍中遊刃有餘,以一夫敵百夫,竟穩坐釣魚台,勝券在握。
遠遠瞧去,此人就好似在閑庭信步,又好似在雲端漫走,悠然自在,樂在其中。
但,危機卻迭出,死亡時時與其擦肩而過。
他劍招雖多,劍法雖厲害,卻始終還是處在百餘劍的圍困之中,他猶如困獸之鬥,雖如猛虎蛟龍,卻亦奈何不了群狼之攻擊。
他猶如古之項羽,剛愎自用,縱放劉邦,而留下無窮後患,以至被困於垓下,四麵楚歌,屬下之心紛紛渙散,毫無戰鬥之力,以至霸王成寇,自刎烏江。
他思及此,不禁心內發怵,難道今日我便葬身於此?
否也,此絕無可能。
今日定要殺出血路,逃出生天。
他念及此,提上十二層功力,運全力入劍,頓見劍光大盛,劍吟鑽之人耳。
他提劍前刺,一招便刺中五人手臂,令其撒劍於地,慘叫不絕,又一反撩,遂令其身後五人掉劍於地,又一高縱,便截殺空中五人。
落地又向前刺,變換劍招,刺中五人,此時但見眼前劍圈漸疏,便一鼓作氣,極力朝前劈殺。
一劍刺中一人,一劍刺倒一人,一路刺去,劍身染盡鮮血,一路跌落,血自成一路。
劍落了幾多,血落了幾多,人亦倒下幾多,路乃開。
亭中人提起尚在滴血的劍,一步步走出重重劍圈,卻始終不回頭,他不管在其身後尚有數十人在提劍跟隨,他自是在前行,拖劍於地前行,其劍尖與地麵之間擦起了刺目的火花,亦留下一行醒目的血跡。
而身後的劍圈中有一人高舉起手臂,示意莫再跟隨,手臂一放下,劍圈便四散奔開,隱入了暗中。
……
豹五一躍而出黑鷹山莊,一路狂奔,他就是一頭豹,他善長狂奔,遇川一躍而過,遇山一縱而小。
他如今要做的好似隻有狂奔縱躍了,他要回到他的“家園”,回到他“巢穴”,再與豹為伍,隻因這人間有太多的假醜惡,他要遠離人間,回歸叢林。
可,他,心內仍有不舍與不甘。
他,在叢林與人間的分界線上停駐了。
但,他的耳畔卻響起了“楚歌”,聲聲喚他回“家”。
他能回嗎?他要回嗎?
……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鍾施主,老衲思你再三前來敝寺,必已知曉空相大師被害真相,鍾施主不妨直言,以具情訴之於老衲,老衲不勝感激涕零。”
空明大師以一雙寬厚的大手掌合十道。
鍾無虞卻不言語,隻是用二指在茶盞中沾上茶水,略頓一下,便在案上以茶水書下二字。
空明大師視之,頓時麵色大變,掌中念珠滾散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