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職業傳火俠（九）
最近，夜之城的工人們能感覺城裏麵的氣氛明顯變得緊張了許多。
平日裏很少能看到在巡邏的治安官們成群結隊出現在街道上，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刻不停地在街道上巡邏著，他們每個人都背著槍，驅散以任何形式聚集起來的人群，或是空放幾槍將工人驅趕回家，或是幹脆就把他們感覺看起來可疑的工人打倒在地關進監獄。
混合著冰渣和雪水的泥濘街道，變得更加冷清，除了那些來來回回巡邏的治安官們，其他時間很難再看到有其他工人會在街上閑逛。
起初，人們以為這隻是董事長為了加強治安和對他們的管理，才讓這些治安官們高強度巡邏的——畢竟哪怕事後掩飾的再好，那天晚上的戰鬥動靜還有開炮時的聲響可是掩蓋不住的，各種各樣的流言很快就傳了出來。
而治安官們，就算抓了幾個最初開始傳流言的人，也完全堵不住工人們想要八卦的嘴。
故事的版本就在人們口口相傳中，逐漸發酵變味。
從最初的有天深夜裏治安官帶人，用小型火炮轟塌了一座工人住的棚屋，好像那家住的還是一對十來歲的兄妹，以前還是工程師的孩子什麽的。這種比較寫實一點的流言蜚語，逐漸變得越來越離譜。
比如那對兄妹被發現似乎有反人類的傾向，被治安官們及時發現給處決了。
比如他們向其他人宣傳，工人應該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團結起來，在拒捕過程中被治安官們用小型火炮所擊斃。
甚至還有傳言說他們是為了改善工人們的生活狀態，希望聯合工人們一同推翻董事長殘暴的統治，就連武器和起事地點都選好了，但不幸敗露，被治安官帶上武器所清繳。
在工人們口口相傳的這些談資中，第三種無疑是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也是經人加工最多，流傳最廣的。
一來，平常那些爭強鬥狠的治安官抓人隻需要衝上去用槍托開人腦殼就行，甚至連開槍的場合都很少，能拉來小型火炮實施人道毀滅的人，肯定也不是什麽善茬，雖然工人們隻讀過幾年的通識教育，但是在曆史課本上可是記載過當初董事長是怎麽對待那些鬧事工人的。
在大街上發射了葡萄彈，給當初參加遊行抗議的工人群體造成了極大的人員傷亡。
二來，模因的傳播也是有選擇性的，因為不同的模因本身，也如同基因一般是會相互競爭。隻不過基因是自私地、不顧一切地要進入下一代的身體中，而模因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它們需要不斷擴張傳播，進入別人的大腦，進入別人的思想，甚至進入到書本、語言乃至一切可以記錄下文化的介質中。
所以越是能讓人覺得有趣，並且結構簡單，易於轉述的模因，在傳播過程中就越具備競爭力，越是容易被人口口相傳，再加上每個人在傳播這個故事的時候，都會一點點加上自己的細節進去，最後就可能導致傳言被各種添油加醋，傳播的越來越離譜。
三來，或許從來不敢有人承認，但絕大多數工人在心底都是在渴望這種事情發生的。
他們不是無知無覺的木偶，也不是無血無淚的機器人，看到那些老爺們不用高強度工作，也能過上比他們好得多的日子，不少工人心中也會有想法。
當然，像彼可取而代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些話他們多半是說不出來，如果真沒有絲毫的反抗心理，那前幾次工程師老爺帶著他們起義時，也不會有那麽多工人積極相應了。
然而當整個城市第三次限製供暖，並且頻頻降低供暖程度後，就算是再怎麽遲鈍的工人，也該注意到事情有點不簡單了。
有些上年紀，經曆更多的工人，更是時不時將擔憂的目光投向了城市中心的方向。
能量塔依然屹立在那裏，塔頂還在源源不斷噴湧出高溫蒸汽，但在某些人的眼中，那座仿佛頂天立地的能量塔，已經岌岌可危了。
火已漸熄。
…………
接下來幾天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夜之城中心的能量塔輸出功率一降再降。
在董事長的調度下，幾個產出不甚重要的大棚區與工業園停止運轉，遣散了大量工人，並且為了緩解能量塔的壓力，進一步削減了供暖的等級。
一時間，大量工人失業，並且進一步擠兌了夜之城已有的崗位，社會動蕩，街頭巷尾中治安官們槍擊之聲不絕於耳。
所有經曆過的人都很清楚，能量塔的各項設施又一次瀕臨極限。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傳火儀式再開，然而終究沒有等到。
這一天，寒冬來了。
伴隨著從能量塔中傳來的那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火焰如煙花般從能量塔的排放口中噴湧而出，青白色的電漿體被巨大壓力推動著拋射到天空，形成一道通天徹地的等離子火焰帶。
大量帶電粒子一並被拋射到天空，更是在天空形成了一縷縷多彩的‘飄帶’遍布天空。
整個夜之城仿佛都就此陷入了停滯。
如煙花般絢麗的等離子體噴湧奇觀後，所有的光明，所有的溫暖，隨著這聲巨響遠去，街上的路燈、霓虹燈紛紛熄滅，工廠中正在運轉的機器緩緩停滯。
失去供暖，溫度開始迅速下降，泥濘的道路重新被凍成冰層，本該化為雨水的鵝毛大雪從天而降。
永夜荒原上最後一個燈塔，也熄滅了。
…………
鐺——鐺——鐺——
代表緊急狀態發生的鍾聲，從能量塔的內部傳來，緊促而急切的鍾聲接連響蕩，一聲聲鍾聲就像錐子般狠狠砸在人的心上，讓人心神不寧。
“鍾聲響了……”阿狗關上了寒風嗖嗖吹入房間的窗戶，看向阿茶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火，已經熄滅了。”
這段時間因為此前吳銘惹上治安官，並且還抓了他們的人，導致受到牽連的他和妹妹莉娜現在哪都不能去，隻能躲在好友阿茶家中。
因為工廠關閉，早就被驅趕回家的阿狗一愣，開口問道：“火？阿狗？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其實，每隔十來年，能量塔都會周期性陷入一次危機……”阿狗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似乎不想再提這種舊事，不過最終他看了一眼害怕地抱著自己的莉娜一眼，用力抱了抱她，幫她穿上防止凍傷的手套、帽子以及禦寒裝備，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毛毯給她圍上，然後又給正在穿戴禦寒裝備的阿茶丟了一條厚毛毯，“我應該跟你講過，我想要成為工程師的事情吧？”
“額……你還自稱你是工程師學徒……”
“把自稱這兩個字給我去掉，我其實是正經的工程師學徒，不然你以為你的廣播器是怎麽被我修好的？”阿狗翻了翻白眼，穿好裝備後像個熊一樣的他，給自己也披上了一條厚毛毯，“工程師中也是存在精英人員的，技藝最為精湛的工程師，會被董事長所接見，並且被賦予傳火者的稱號……”
“啊……傳火者……”阿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你跟我講過這個事情！”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聽過傳火者的故事——那是所有工程師都追逐的頭銜，這個稱呼象征著一個時代技術的頂尖，象征著是可以接觸夜之城最大秘密的通行證，也象征著小半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而阿狗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名傳火者。
隻是阿狗想成為傳火者的理由很單純。
他想找到他的父母。
進入能量塔，找出他的父母當年失蹤的原因。
“每當火焰即將熄滅時，傳火者們就會挺身而出，進入能量塔內為火爐添入柴薪，重新點燃火焰，驅散寒冬……”
在他思考時，阿狗就像追憶往事般開始訴說起傳火者們的故事。
“最初的那一位傳火者，在火焰熄滅陷入危機時衝入了能量塔中，曆時十五小時，用最為精湛的技藝征服了如同迷宮般的能量塔，並且重新點燃了原初之火，然後作為整個城市的英雄凱旋，傳火者這個稱呼也就此定了下來，成為工程師們夢寐以求的最高評價。”
“二十多年過去，最初的傳火者逝去後，能量塔再次陷入熄滅危機，身材高大的傳火者進入其中，曆時三天七小時，重新點燃初始之火，使夜之城再次延續下去……”
“……再是矮小的工匠傳火者，走入了能量塔的大門，曆時九天十二小時……”
“……第三批傳火者是個卑劣的小人，他是個騙子，通過欺騙的手段取得了傳火者的稱號，曆時十二天三小時才將夜之城救了回來，而且並沒有真正點燃初火……”
“……而最近的一次傳火儀式，也就是第四次，是在不到十四年前吧……那次傳火儀式，據說遭遇了一次可恥的背叛，有一位傳火者背叛了傳火儀式，結果差點導致任務失敗，夜之城一下凍死了近半以上的人，城市陷入冰雪近二十天，最後雖然火焰延續下去了，但整個小隊都全軍覆沒……除了中途背叛的叛徒，沒有任何人從塔內歸來。”
阿茶看著阿狗這樣敘述著，默然不語。
他知道，好友的父母就是葬身在了那次的傳火儀式中。
也知道好友就是因此才落了難，淪落到福利院中生活，繼而成為了他的朋友……
阿茶覺得不能再讓氣氛沉重下去，主動開口問道：“那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
阿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快一點幾個小時，慢一點幾天吧，那得看這次的傳火者素質怎麽樣了……”
“畢竟我上次經曆的時候才幾歲，經驗究竟行不行得通，也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