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天啟之城（二）
北方，壁外雪原。
寒風呼嘯，風雪交加。
在能見度不超過三米的暴風雪中，有兩個渺小的黑點正頂著風雪在白茫茫的雪原上艱難前行。
一個黑點正在雪原上做著布朗運動，在積雪深厚的雪地上犁出一條條扭曲、古怪的溝壑，而另一個黑點無論身旁的同伴如何幹擾，她始終朝著正北方前進，不偏不倚，毫無誤差。
這兩個黑點自然就是前往天啟城尋找吳銘蹤跡的趙姒妲與伊麗莎白了。
“人偶人偶人偶！你看你看！是雪誒！好多雪啊！”
自從來到壁外雪原，這個藍發少女就像是回到老家的熊孩子，徹底解放了野生天性一樣，哪怕要頂著暴風雪在齊膝深的雪地中飛奔需要費不少勁，也根本阻擋不住她像哈士奇在大暴風雪中興奮狂奔。
至於她現在究竟有多興奮，完全可以從積雪上那如同金蛇狂舞後留下的行走痕跡中看出來。
“夠了，不要給我到處亂跑！”
當興奮過頭的伊麗莎白第一百七十五次經過趙姒妲麵前時，這位人偶姑娘終於忍無可忍放出操偶絲綁住了她的手腳，生生拽住了想要衝出去的藍發少女：“自從進入了雪原你就變得異常亢奮，是不是有點興奮過頭了？”
“嘿嘿嘿嘿~誒嘿嘿~”藍發少女被猛地拽住也不生氣，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撓了撓頭，“可這些是雪誒！廢都從來看不到雪的，咱們好不容易一起來一趟北方，人偶你也跟著一起玩玩吧！”
趙姒妲的目光中不帶任何感情：“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這次要低調行事了？”
被她這麽一提醒，伊麗莎白臉上才露出了‘啊？還有這回事’的神情，然後馬上認真環視了一下四周，又放開自己的精神力對周圍的生命力進行了一次掃蕩，這次才秀眉微顰，纖纖玉指點著下巴故作思考狀，表情疑惑。
“可俺尋思周圍一公裏內都妹有生命氣息，高調一點也昧啥關係吧？”
趙姒妲瞥了她一眼：“把你那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古怪口音給我改了。”
藍發少女被嚇得縮了縮腦袋，她的小腦瓜裏用於認真思考問題的容量或許並沒有多少，但是野獸般的本能和曾經作死的經驗正在瘋狂示警：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觸對方的黴頭，這時候應該老老實實認個慫，虛心接受然後拒不改正才是正道。
“好吧……”伊麗莎白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在操偶絲的牽引下跟著人偶妹筆直前進，不過這種狀態她也保持不了多久，不一會（準確來說是不到一分鍾）後她就主動找人偶妹搭起話來。
“人偶人偶，出來之前咱聽說壁外雪原有好多好玩的聚居地~咱想去看看壁外雪原的百年石棺和通古斯湮滅坑，據說那裏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大災變時那裏還發生了些詭異的變化，你還說過……”
“不去。”還沒等她把話說完，趙姒妲就駁回了她的提案，“我們這次不會途經任何城市，進入壁外雪原後一路北行潛入天啟城，然後以最快速度找到管理者後立馬轉移，沒有旅遊觀光的時間。”
“唔姆……真不去那裏啦？”伊麗莎白顯得有些低落，她可憐巴巴看著身旁比她矮幾個頭的人偶姑娘，“要不你再考慮一下？”
人偶姑娘瞥了她一眼，轉過頭去：“不予考慮。”
“好吧——”藍發少女鼓了鼓臉頰，蹦蹦跳跳跟在人偶身邊，兩人並肩在雪原上緩緩前進著，呼嘯刺骨的寒風中她們倆若隱若現的身影就像是兩團搖曳不定的燈火，仿佛隨時都可能被暴風雪吹滅。
“人偶呀~”
“嗯？”
“你說，咱們這次旅行會順利嗎？”
“不順利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四點六五。”趙姒妲想了想道：“但根據情報顯示，天啟城最近內部動蕩，若是把握好機會低調行事，這個概率會降低到百分之八十七點四。”
“可人偶你怎麽確定‘管理者’就在天啟城呢？”伊麗莎白似乎正在努力找著話題。
“因為阿克西斯教……”
“嗯？0v0”伊麗莎白用智慧的眼神歪頭看著趙姒妲，使後者試圖用提示關鍵詞推動對方思考，從而跳過過程和結論的交流手段落了空。
“算了。”少有感情流露的人偶姑娘十分人性化地歎了口氣，耐心解釋起來。
“阿克西斯教，這是個幾天前突然出現在天啟城活動，無比莫名其妙的宗教組織。宣揚著‘得過且過，樂在當下，開心每一天，實在不行就提桶跑路……’任誰都會覺得不靠譜的教義，可就是憑借‘用入教就送麵包，信徒可以吃肉湯吃到飽，先進信徒每天都能吃肉！’這種手段迅速在天啟城裏打響名聲……”
“末日災變後教會已經變成一個極端、狂熱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一神宗教，不管是異端還是異教徒，隻要出現在他們視線範圍內就會像瘋狗一樣近乎瘋狂地抹消對方的存在，可麵對直接挑釁宗教權威的阿克西斯教，教會做出了許多應對都沒有起到多少效果……”
伊麗莎白眼睛一亮：“沙子……啊咱明白了！這不就是咱在吃東西的時候，然後發現裏麵有沙子咬又咬不碎，挑又挑不出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嘛！”
“……雖然很怪，但大體是這麽個意思。”這比喻著實也讓人偶懵了好一會才理解其中的關聯性，“最關鍵的是，這個古怪教會裏有一個非常魔性的宗教用語……”
“宗教用語？魔性？”伊麗莎白歪歪頭。
“總而言之，那是隻有我才看得懂的暗語。”人偶少女似乎不是很想細談這方麵的事情，她抬頭看向前方的暴風雪眼角微微跳動：“隻有那句話我可以肯定百分之百是管理者的傑作……”
“那~找到管理者之後呢？”藍發少女突然加快了腳步，蹦蹦跳跳來到人偶姑娘前方優雅地轉過身子，用碧綠的雙眸認真看著停下腳步的後者：“人偶要離開嘛？還是像以前一樣咱們繼續旅行呢？”
少女碧綠眼眸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與人偶姑娘無機質的雙瞳對視著，等待對方的回答。
“……”
嘭！
然而沒能等到她回答，伊麗莎白背後的積雪如同一朵朵花朵突然爆開，一條條黑影從厚實積雪中閃現而出，伴隨著齊聲響起的怒吼，緊隨其後隨著爆散的雪花擴散，雪霧很快便將藍發少女的身影給吞沒。
“審判異端！”
“啊！好冰啊！人偶救命啊！”雪霧中傳來的驚叫讓人偶少女眼中流動的數據一滯，隨即指尖彈出一根根堅韌如鋼絲的透明細線就準備衝入雪霧支援，但下一秒伊麗莎白驚慌失措的喊叫就讓她差點放棄了救援的想法，“咱的手黏在盔甲上拿不下來啦！”
“你是不是傻？！”
趙姒妲一邊發出來自靈魂的質問，一邊揮舞起從指尖延伸出的操偶絲衝入雪霧，麵前白茫茫的雪霧被操偶絲高速運動時刮起的狂風撕開，雪霧內的情況很快顯露出來。
一名鎧甲騎士正牢牢鉗製住伊麗莎白的雙肩，從臂甲上延伸出超凡力量的靈光，構成一條條若隱若現的鎖鏈將她牢牢鎖住難以動彈，六名穿著深色服裝的修士從四麵八方撲來，手上鐫刻超凡符文的儀式銀匕上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華，對被縛的目標發起圍攻。
藍發少女一隻手被黏在鎧甲騎士的胸甲上，雙腳也被若隱若現的鎖鏈束縛難以移動，哪怕她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愣是憑借腳下閃轉騰挪和連接空間的辦法讓對方兩輪攻擊都落了空，但在六人圍攻下還是搖搖欲墜，已然落入下風。
可是，當那六人重整陣型即將發起第三輪襲擊時，趙姒妲已經撕開雪霧突入了戰場。
人偶姑娘一眼掃過，戰場上所有的細節都化為精準的數據納入她的計算模型中。
“敵對單位七名，一人使用束縛術式，六名襲擊者使用超凡物品發起襲擊，識別符文，開始比對超凡術式……”
“比對完成：對長壽種專用術式。”
“根據包圍網，正十二點方向攻擊者為A，依次進行標記，根據姿勢、關節彎曲程度、肌肉收緊程度開始預測計算攻擊軌道……”
敵人的站位分布、攻擊方向、發力姿勢、手中武器的超凡效果、戰局變動的可能性，全都轉變成一個精巧的虛擬模型呈現在她眼前。
“計算完成，可能性展開，開始翦除！”
世界突然變得模糊失真起來，不計其數的虛影錯位重疊在一起，無窮無盡的虛影中，那六個人和伊麗莎白的虛影尤為醒目，他們化為成千上萬的虛影布滿了趙姒妲眼前的戰場。
虛影無處不在，他們或是保持著奔跑突刺的姿勢，或是高高躍起定格在空中，又或者是身首異處倒地身亡——這些都是這些人接下來將會采取的行動以及事件在未來發展的景象。
而這些可能發生的未來虛影中，每一個未來都是以伊麗莎白的虛影被刺中而告終的。
電光火石間，趙姒妲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半數以上的虛影瞬間破滅，意味著這些行動的可能性已經隨著她的行動變成了不存在的事物，然而伊麗莎白被刺中的未來虛影卻沒有完全消滅。
數道操偶絲四散彈射而出，在戰場劃過一道狹長的弧光，悄無聲息從三名襲擊者的身上掃過。
緊握武器的斷肢滑落在地，在痛苦的哀嚎中他們抱著斷口跪倒在地，徒勞地捂住傷口，卻捂不住從平滑切口中噴濺而出的血泉。
蝴蝶意外扇動翅膀都會引發一係列連鎖反應的未來虛影，更何況一下少了三個會主動發起攻擊的敵人。
覆蓋現實的未來虛影一下少了三分之二，世界的景象也從看著就像是高度近視眼中的全損畫質變成360p模糊畫質了。
無數虛影在重複著破碎與重組的輪回，在掃清那些敵人時，趙姒妲已經同步推演出新的未來虛影。
“為了我主！”
猝不及防的減員讓剩下的敵人馬上意識到趙姒妲所帶來的威脅，不會比正被束縛的伊麗莎白要低上多少，一名襲擊者立馬就調轉攻擊目標，抱著必死的決心衝向趙姒妲試圖攔截對方。
兩人身影交錯而過。
螳臂當車的襲擊者四肢莫名其妙反折扭曲，摔倒在地。
可伊麗莎白那邊情況卻越發不妙，兩麵夾擊的敵人配合鎧甲騎士的術式在數次連攻中逐漸封死了少女所有的行動能力，就像是獵人在狩獵時用陷阱和驅趕的方式，一步一步將大型野獸逐漸逼入絕境。
她已經無路可退。
“二貨！”
伴隨著趙姒妲的高喊，伊麗莎白立馬反應過來，常年並肩作戰的默契讓她一瞬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並且毫無保留地相信對方的判斷，湧動的超凡力量開始平複，準備閃避的念頭也就此放棄，仿佛是放棄希望般停下了一切抵抗行為。
兩把閃爍著超凡光華的儀式匕首已經刺到藍發少女的麵前。
符文小刀在即將刺中她，並且注入對長生種而言都足以致命的劇毒術式時卻生生停住了，再無寸進。
兩名襲擊者驚恐地瞪大雙眼，他們努力催動手臂想要推進儀式匕首，目標近在咫尺，哪怕再推入一寸他們就能將這個可恨的褻瀆者殺死了，然而任憑他們如何努力，全身都像是被鐵鉗給死死鉗住一般，動彈不得，徒勞掙紮。
籠罩戰場的風雪逐漸散去，微光照耀下空氣中反射著一道道細長的光華。
一根，兩根，三根……
不計其數的透明絲線布滿了整個戰場，不知何時已經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那兩名襲擊者就像是落入蛛網的可憐飛蟲，身上不知何時纏滿了透明的絲線，這些極其難以發現的絲線從他們身上向四麵八方牽扯出去，看上去活像兩個被絲線所操縱的傀儡。
被絲線束縛的不止是這兩個襲擊者，那名用超凡術式束縛住伊麗莎白的鎧甲騎士也同樣落入了蛛網束縛中。
“襲擊比我預想中要快得多，奇怪，一路上我們的偽裝應該都很完美才對，伊麗莎白也沒有發現有生命單位存在的跡象……”趙姒妲逐漸收緊操偶絲，絲線深深陷入鐵罐頭的關節縫隙中將其死死製住。
她反手編撰出一道超凡術式打散了束縛伊麗莎白的鎖鏈，然後又用超凡符文將一團熱水澆對方黏在鎧甲的手上，無視了嗷嗷喊燙的聒噪呼喊，看著鎧甲騎士道：“你是怎麽發現我們的？”
“異端，休想從我口中套出任何信息！”鎧甲騎士雖然關節都被絲線牢牢鎖住，但在鎧甲中的回應仍然鏗鏘有力，鐵骨錚錚：“我今天就是死，暴屍荒野，也絕對不讓你們這些異端從我們口中得知任何事情！”
這令人有些熟悉的句式讓趙姒妲感覺有些微妙，不過馬上她搖搖頭無視了這個槽點，恢複了平時的狀態：“是嗎？那我就不費這麽多事了，直接入侵讀取記憶吧……”
“需要咱幫忙嘛？”伊麗莎白一邊抖著被燙紅的手，一邊從旁邊探出腦袋。
“不用，我的數據庫裏存有一千七百四十六種精神入侵類術式，編撰這種術式並非難事。”
趙姒妲眼中的數據流開始飛快流轉，超凡力量被編撰成術式，精神力在超凡術式的包裹下逐漸延展，化為一道道無形無質的尖刺刺入鎧甲騎士的鎧甲之中。
精神入侵的術式剛一建立，人偶少女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嗯？這個反饋數據是……”
“死！”鎧甲騎士就是等著這一刻的機會，在感受到精神力的入侵瞬間，他就催動起體內的超凡術式，一鼓作氣引爆體內活躍、不易控製的超凡能量！
鎧甲關節處迸發出耀眼刺目的光芒，身經百戰的趙姒妲立馬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她迅速斷開了與鎧甲騎士的術式聯係，身形暴退，同時甩出幾條絲線纏住伊麗莎白的腰部，利用慣性拖著她在雪地上滑行，兩人快速遠離了光芒爆發的中心點。
待到光芒逐漸褪去，原地隻剩下了一堆七零八落的鎧甲零件，以及雙目凸出，口鼻都湧出鮮血倒在地上暴斃的修士。
“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伊麗莎白湊檢查了一下修士們的屍體，然後歪了歪頭，“感覺有點奇怪誒……”
趙姒妲正檢查著散落在地的鎧甲碎片，聽到她的聲音抬頭問道：“怎麽了？”
藍發少女看著倒斃在地的屍體，秀眉微顰：“咱感受不到這些屍體裏殘留的生命力，就算是剛死的人體內也會殘留著一定的生命力，雖然隨著時間推移這些生命力會逐漸流逝，但這些屍體上完全感受不到殘留的生命力……”
趙姒妲撿起一塊鎧甲零件，鎧甲內襯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你是想說，剛剛和我們打的全部都是屍體？”
“咱不知道。”藍發少女搖搖頭，“他們明明有著活人的血肉皮囊，但咱卻從他們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倒不如說……他們給咱的感覺更像是咱們之前在西荒沙漠看到過的骨人？”
“血肉構成的機器嗎……”
趙姒妲看著手中的鎧甲碎片布滿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