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巴黎(六)
一九四零年七月二十六日,和往常一樣,是個晴朗的日子。
德國國防軍少尉漢斯。魯格納悠閑的坐在哨卡邊的樹蔭下愉快的吃著早餐。
吃完最后一口鋁制餐盤里的炒蛋,魯格納用一小塊黑面包擦拭了盤子里煎肉腸和炒蛋的湯汁,隨后把那塊黑面包一口吞下了肚子。
帶著一臉滿足的神情,少尉端起地上盛放著咖啡的軍用鋁杯喝了一大口,隨后滿意的打了一個飽嗝。
魯格納少尉拿起自己的餐具站起身來向著正聚集在哨卡另一邊掩體周圍的部下們走了過去。
這些德國士兵現在正三三兩兩懶散的靠在沙包和路障上一邊聊著天一邊享受著美味的熱餐。
用石塊堆砌起來的行軍灶里的火焰早就已經熄滅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樹脂燃燒后的清香混和著那只軍用折疊烤架上咖啡壺里冒出的香濃宜人的香氣和炒雞蛋與煎肉腸的誘人味道,帶給人一種非常溫馨的感覺。
已經進入了七月下旬,氣候開始變得炎熱起來。
對于那些來自于北方的德國人而言,現在的氣溫真的是太宜人了,溫暖的陽光照耀在身上,這種愜意的感覺幾乎讓他們忘卻了自己還在打仗這件事。
德國士兵們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換裝,脫下了那身灰色的呢大衣,開始換上筆挺精神的夏季制服。
軍官們似乎比士兵更加歡迎這個命令,好像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天天炫耀胸前的勛章了。
和法國戰線上其他德軍部隊相比,在法國郊外的那些圍城部隊現在就像是在度假一樣,舒適的營房,豐富的后勤補給,溫暖宜人的陽光,充裕的閑暇時間,甚至每天還能洗上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對于一支戰斗隊伍來說,這種奢侈到了極點的生活簡直就是墮落。
部隊的軍官們也看到了這一點,他們不希望這些剽悍勇猛的士兵由于這段舒適的生活而變得軟弱頹廢,這是他們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為了避免這種問題發生,軍官們絞盡了腦子想讓士兵們忙碌起來,但是無論他們想出了什么新主意,現狀卻一直沒有得到改變。
為了消耗部隊過于旺盛的精力和保持足夠的士氣,司令部一開始準備用步兵鍬和汗水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
四個步兵師在巴黎郊外修筑了整整一圈的防御工事,戰壕挖的就像龜裂的河床,陣地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交通壕和火力點,鐵絲網捆扎的就像灌木叢一樣茂盛。
但是五萬多身強力壯的士兵加上大量的工程機械部隊在兩個星期里就干完了所有這一切,并且群體智慧在這里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巴黎外圍陣地現在弄的就好像是一座戰場工事博物館一般,讓那些參加過上次戰爭塹壕戰的老兵們一看到那些陣地工事就一個個全身顫抖熱淚盈眶。
看到這么龐大的工事修筑工作能夠如此快速的完成著實讓德國指揮官們感到一絲自豪與欣慰,同時又有些犯愁,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又得開始為讓那些空閑下來的士兵去找些什么事情去干這個問題而頭疼了。
土地有限,再修建工事的話就可能要挖到巴黎城里頭去了,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把工事再向外圍擴展?這也不太可能,駐扎在外圍莊園里的那些統帥部和集團軍群司令部的將軍們絕對不會同意這樣做,沒有哪個將軍愿意大清早起床后推開窗戶想要呼吸新鮮空氣,結果視野里出現的是一地的壕溝和鐵絲網以及一隊扛著步兵鍬傻乎乎的大兵。
圍著巴黎再挖一條反坦克壕也許是個好主意,不過那些一線指揮官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的士兵們解釋,為什么為了阻擋巴黎城內那三十輛可憐的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毫無價值的輕型坦克就要讓他們去挖一條環城運河出來。
實在不想讓士兵們閑下來的指揮官們最后終于想出了一個主意,組織步兵巡邏隊外帶武裝演習。
讓那些無聊到蹲在戰壕工事里數扣子玩的士兵們組成步行巡邏隊,每天的任務就是繞著巴黎的環行公路轉一圈。
同時讓不當班的步兵們在環城公路兩旁的樹林和荒野里展開野戰訓練,這樣既可以消磨這些士兵多余的精力又可以保持并提高部隊的作戰能力,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巴黎城外的德軍武裝巡邏隊突然變得比螞蟻還多,最密集的時候,兩隊巡邏隊相互之間的間隔才只有五十米。這已經不是在巡邏了,看上去更像是師團級別的武裝環城行軍訓練。
而那些茂密的樹林里草叢中則到處可以看到全副武裝的德軍士兵端著步槍搞著實戰演練,到處都是一片槍聲炮聲,雖然他們使用的都是訓練彈藥,但是卻成功的營造出了一股實戰的氣氛。
這些部隊都是嚴格訓練出來的精銳,戰斗經驗豐富,所以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有幾場對抗演習的激烈程度差不多已經接近了實戰,在這種熱情高漲的練兵活動中發生傷害事故是無法避免的,不過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在演習中死亡,總算是托了之前那些嚴格訓練的福。
由于有了這些充分的活動,部隊的士氣相比于前階段來說可以說是飛躍性的提升。
而且這些部隊竟然在這些訓練演習中摸索出了一套灌木林地戰斗的打法,還發明出了一堆五花八門的新戰術,這倒是那些提出這個建議的指揮官們之前始料未及的事情,部隊戰斗技能的提升讓那些指揮官們著實暗爽了一把。
“熱內爾中士,你這個月的薪水拿了沒有。”
德埃爾中校低著頭點起一根香煙,隨后抬手把燃盡的火柴扔出了窗外。
“哦,拿了,長官。您怎么想起問這個。”
熱內爾熟練的把著方向盤,眼睛警惕的掃視著路面和兩邊的樹叢。
熱內爾是第一次為德埃爾中校開車,原來那個司機患上了感冒,所以才臨時從司令部車隊里抽調了他上來。
這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使,雖然在車頭上插著那面顯眼的白旗,而且聽說前幾次談判德國人都很客氣,不過沒人敢保證那些德國人會一直這樣客氣下去,保不準在下一個轉彎口就有一發德國子彈在等著鉆進自己的腦袋了。
“哦,我想說的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你下個月的薪水很有可能由他們來發了。”
德埃爾中校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個設施齊全的哨卡出現在了這兩個法國軍人的視野里。
“看來我沒有開錯路,長官。”熱內爾顫聲說到。
“其實你隨便走哪條都一樣,熱內爾。”
德埃爾斜眼撇了一下熱內爾。
汽車繼續飛速的向哨卡開了過去,不一會兒的工夫,德埃爾他們已經能夠清晰的認出德國人的五官來。
一些德國士兵正在飛快的跑進路邊的掩體里,德埃爾清楚的看到那堆沙包上露出的大半截灰色火炮防盾,一根黑色的炮管平穩的指向自己方向,那赫然是一門恐怖的20毫米機關炮。
德埃爾中校雖然心里明白德國人不會向自己開火,但是還是感到后脊梁有些發毛,對于自己這種無裝甲目標,這種速射小口徑火炮無疑就是死神的化身。
“停車,熱內爾。”
一個德國士兵站在路中間向著汽車打著停車的手勢,德埃爾連忙命令司機停車。
“我下車過去和他們談,你等在車上。”
德埃爾轉過頭對著熱內爾說著,結果看到的是司機那充滿恐懼的眼神。
“不用擔心,我們是使者,不會有事情的。”
德埃爾安慰著司機。
“只要你待在車上,不要隨便亂動。”
看到熱內爾拼命的點著頭,德埃爾中校不禁苦笑了一下,隨后他打開車門,緩緩的下了車。
德埃爾整了整軍服的下擺,從汽車儀表板上拿起了他的軍帽和一面小旗。
“哎,又要重復一次了。這是第幾次了,第六還是第七,算了,無論多少次自己還是討厭這種事情。”
德埃爾搖了搖頭,隨后帶上了軍帽。
猛的吸了一口煙,把剩下的半支煙扔到了地上,隨后穿著锃亮皮靴的腳用力碾滅了火星,德埃爾想在對面的德國人眼里表現的從容一些,這是他在這些德國人面前保留自己尊嚴的唯一方式。
“我是巴黎集團軍司令部的使者,我是來談判的。”
德埃爾展開了手里那面小白旗,隨后挺起胸大步的向那個德國士兵走去。
“我是法國巴黎集團軍司令部的德埃爾中校,我要見這個哨卡的指揮官。”
德埃爾走到那個士兵面前,他著胸微微抬著下巴,雙眼直視著那個士兵的眼睛大聲的說到。
德埃爾在全副武裝的德國士兵面前努力的保持著一個法國軍官的尊嚴和驕傲。
“抱歉,中校,您的證件。”
那個德國士兵是個下士,他向德埃爾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后伸出了手。
“哦,在這里。”
德埃爾連忙回了個軍禮,隨后從軍服的胸袋里掏出證件遞給了那個德軍下士。
“上次我來得時候沒有見到你,下士。這里的指揮官是斯特雷少尉嗎?”
德埃爾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煙盒,他拿出一支煙在煙盒上輕輕撴了幾下。
“請您稍等。”
那個中士沒有回答德埃爾的問題,他只是禮貌的點頭致意后一轉身向著哨卡的崗亭走去。
不一會,那個中士帶著一個德國少尉軍官走了過來。
“啊,德埃爾中校,你這次怎么會跑到這邊來了。”
魯格納少尉帶著驚訝的表情走了過來。
“哦?魯格納少尉,你怎么調防到這里來了。這里的指揮官不是斯特雷少尉嗎?”
“看來您走錯路了,這里是四號公路,我也剛調過來,中校。我真是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見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來問題出來我的司機身上,他還是跑錯了出城的路,不過說起來其實從哪條路走都一樣,這里到處都能遇到你們的部隊。”
德埃爾點起了煙。
“是這樣的。德埃爾中校,您這次還是來談判的嗎?有沒有和司令部聯系過?”
“已經聯系過了,不過我走錯了路,你看。。。。”
德埃爾為難的望著魯格納。
“我先去打個電話,報告這件事情,您在這里等一會兒,我這里有熱咖啡。對了,讓您的司機把車開過來吧。”
德埃爾現在坐在一個彈藥箱上,手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熱內爾就站在中校的身邊,手里也同樣端著一杯咖啡,度過了一開始的恐懼期,現在這位中士總算放松了下來。
熱內爾發現德國人并沒有傳說中那樣恐怖,說實話還挺好相處的,他現在已經可以和那些圍觀的德國士兵相互用蹩腳的德語和同樣蹩腳的法語展開交流,雖然有些障礙,不過總算還是能夠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德埃爾中校,這個德國士兵和我一樣以前也是在碼頭上開鏟車的,呵呵,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同行。”
熱內爾興奮的對德埃爾說到。
“是么,挺有意思的。”
德埃爾笑著回答。
法國中校淡然的望著正滿臉興奮的和那個德國士兵用結結巴巴的德語交談的熱內爾,看著兩個人說到什么事情而發出會心的大笑,德埃爾不禁感到一絲感傷。
他看著那些德國士兵堅毅而充滿朝氣的臉,和熱內爾同樣年輕的面龐。
這些士兵和自己一樣都是普通人,在穿上這身軍服之前,他們都是普通的工人,農民,商人,公司職員,過著平淡普通的生活。
他們為什么要穿上這身制服拿起武器走上戰場,德埃爾覺得自己知道理由。
都是這些該死的政客,都是那些愚蠢的野心家,無論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大家都只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而已,而自己現在就還在扮演著一枚棋子的角色,一枚被遺棄的棋子。
“德埃爾中校。”
魯格納走了過來,他微笑著說到。
“我已經向團部報告了這件事情,已經得到了答復。上面命令我護送您去帝國統帥部去。”
“什么!帝。。。帝國統帥部?”
聽完魯格納的話,德埃爾猛的跳了起來。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德埃爾自認自己肩負的使命還輪不到讓德國統帥部親自處理的樣子。
他本來以為這次最高能夠到達馮。博克上將的司令部,這已經算是奢望了,實際上接受巴黎的投降事務只要一個師級指揮官就足夠了。
德埃爾根本沒有想到過這次竟然會去德國統帥部談判,一時間法國中校張著嘴巴愣在了那里。
“快一點,德埃爾中校,坐我的車去,您的司機就留在這里休息吧。”
魯格納大聲的催促著。
“拉爾夫,漢斯,斯特林,你們三個跟我一起去,其他人繼續保持警戒,魯爾夫上士,我走了后這里的事情你來負責,注意樹林,聽說三營那些家伙今天會搞穿插演習,讓他們不要再搞壞我們的廁所。”
“遵命,少尉。”
“知道了,長官。”
“對了,記得招待好我們這個法國朋友。”
“明白了,長官,我會像照顧弟弟一樣照顧他的,呵呵。”
“不要傻笑,你這個家伙。不要坐在地雷箱上抽煙,下次我就裝上引信。”
魯格納一邊和部下們說笑著一邊帶著三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向樹林邊,那里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德國VW82軍用吉普。
“中校,快上車,統帥部可不喜歡等人。”
魯格納坐在駕駛席上向德埃爾招著手,三個士兵已經做到了后排上,現在正忙著把他們的98K步槍固定在汽車中間的步槍槍架上。
“知道了嗎?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小心一點,等我回來。注意別讓他們亂動我的汽車,這些德國人的好奇心很旺盛,別讓他們搞壞了。”
德埃爾囑咐著司機熱內爾,聽到魯格納的呼喊后,他連忙答應了一聲,隨后轉過身向著魯格納跑去。
“您就坐我身邊吧,中校。”
魯格納從車里為德埃爾打開了這一邊的車門。
“謝謝,魯格納少尉。”
德埃爾跳上了車,隨后向著熱內爾揮了揮手,看著那個司機大大咧咧的沖自己笑著敬禮,中校預感到自己前面的囑咐也許都講給牛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