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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包吃包住

  “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為人所擒,汝(孫可望)終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統,未必遽絕,亦天意也。我死,爾急歸明,毋為不義。”


  ——明隆武二年,張獻忠盡殺妻妾,一子尚幼,亦撲殺之,隨後全軍北上抗擊清軍。


  殉國,時年40歲。
……

  定邊,陝西延安府慶陽衛定邊縣也。


  童生,半個秀才也。


  再有那“張獻忠”之名,男子似乎意識到什麽,猛的扭頭看向那正熟睡的黃麵少年,目中閃過一絲殺意。


  男子手下見狀已然邁步向前,右手握著刀鞘,隻等男子一聲令下便要將這睡覺的爺兒倆殺死。


  荒郊野外,一對販貨父子慘死,於地方固然是刑事大案,但於這幫人而言,卻不過是小事。


  男子是起了殺意,但不知為何他忽的遲疑了起來。


  火光中,那個黃麵少年睡的很香,尚稚嫩的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凶惡。


  隻一個普通貧家少年也!


  男子沉吟許久,終是打消了殺人念頭。他緩緩站了起來,負手凝視著那黃麵少年,不知心中在想什麽。


  一陣涼風吹進廟中,黃麵少年許是感受到涼意往被窩中縮了縮。其父亦在呼嚕,父子二人於睡夢中渾不知外界。


  “不過一少年,我焉能殺之?又有何可怕?又憑什麽殺他?”


  男子在心中自嘲一笑,官逼民反天經地義,便換作是他填不飽肚子也要鋌而走險,把老朱家從皇位上拱下來,何以反過來苛求別人在家做個安安餓殍呢。


  活不下去就當造反!


  這是真理!


  張獻忠也好,李自成也好,不過是時代逼出來的英雄,也是時代造就的悲劇人物。


  想要改變這些悲劇,唯有改變這個時代,而非改變個人。


  殺一人,殺二人,縱是將自己所盡知的“流賊”首領們盡數殺了,隻要時代不變,還會有宋闖王、王闖將、九大王……

  為了求活而樹起反旗,從來都是前赴後繼,絡驛不絕的。


  對於這些人,壓根就沒有指責之處。


  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於現在而言,殺一個才十幾歲的少年,又有何大義可言?
……

  男子自然就是魏良臣了,他是十天前從義州秘密啟程回京師的。在海上七天抵達天津衛,隨後便帶人快馬奔京城而來。


  卻不想,在這官道邊的破廟中,卻能遇上前世赫赫有名的“八大王”張獻忠。


  也許,是命運;也許,是巧合吧。


  “此子真英雄。”


  放眼明末,論英雄人物,把老朱家祖墳都給刨了的張獻忠絕對是前幾位。真論起來,魏良臣都自歎不如這位八大王。


  所以,他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蓋在了爺兒倆的被子上。行商在外,這爺兒倆的行李不多,被子也很單薄。


  不想,這一舉動卻驚醒了少年。


  “什麽人?”


  迷糊之際瞥見麵前有人影,黃麵少年張獻忠立時機警的叫喊起來,並且身子下意識的往邊上滾了一下。


  “誰!”


  張四被兒子的喊聲驚醒,本能的探手往枕頭下摸去。那裏,藏著一把匕首。


  但未等摸著匕首,人卻被按住了。


  “軍……軍爺!”


  張四駭了一跳,按著他的兩個漢子不是當兵的又是什麽。再一瞧廟中竟還站著十幾個按刀的軍爺,這讓張四更是緊張的不敢動彈。


  “你們幹什麽抓我爹?”


  張獻忠見父親被人按住,情急之下便要跳將起來。


  張四知兒子性子,忙喊了聲:“虎娃莫動,是官差!”


  張獻忠一怔,官差二字對於現時才十四歲的他而言,還是不敢抗拒的存在。


  “把人鬆了。”


  魏良臣擺了擺手,崔應元立即鬆開按住的張四。


  “不要怕,我們是官府的人,同你們一樣也是避雨的。”


  魏良臣看著發怔的張獻忠笑了笑,然後讓這對睡得正香被驚醒的父子坐了下來,自顧自的拿了根細木棍翻動火堆。


  張家爺兒倆就這麽坐著看著,二人這會真是不敢動,對於麵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也甚是疑惑,不知道是什麽人。


  “你們販的棗挺脆甜的。”


  魏良臣放下細木棍,微笑看了眼張家父子,最後視線落在少年臉上:“你叫張獻忠?”


  少年卻沒有吭聲。


  張四忙在邊上拉了兒子一下:“大人問你話呢。”


  少年這才開口承認。


  “名字不錯,是你給起的?”魏良臣看向張四。


  張四忙搖頭:“大人笑話了,小民哪能起這名字,是小兒啟蒙社學先生給起的。”


  “噢。”


  魏良臣點了點頭,這便和他一樣了。


  “你喜歡看兵書?”魏良臣指了指放在邊上的《司馬法》。


  張獻忠“嗯”了一聲。


  張四在邊上小聲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兒一年到頭跟著我在外奔波,也沒甚其它喜好,就是喜歡看些書,”


  說到這,卻也呆了一下,“甚?兵書?”


  張獻忠沒吭聲,隻將頭低了下去。


  “好端端的看甚兵書咧?這種雜書有甚出息。”


  張四有些生氣,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兒子看的是四書五經呢。要知兒子看的是雜書,他才不會花那銅子給他去買。


  魏良臣在邊上笑了笑,道:“兵書也是書,書中自也有道理,可不是甚雜書。真能吃透了,也是有大出息的。”


  “大人說的是,說的是,”雖然麵前這個大人看著太過年輕,可張四哪敢反駁,隻不住點頭,心中當然是不以為然的。


  “你父子二人是以販棗為生麽?”


  “是,小民幾代都是販棗的。”


  魏良臣有些感慨:“聽你們口音乃是陝西那邊人,這般天南地北的奔波,倒是辛苦的很。”


  張四忙道:“是辛苦。這不小民準備這次回去托親戚幫忙,給小兒謀個捕快的差事,免得再跟小民一樣常年不著家的在外顛簸。”


  “捕快好,緝捕凶徒,維護治安,保一方平安,是個好差事。”


  魏良臣點了點頭,記憶中張獻忠好像真當過一段時間的捕快。和李自成一樣,二人都有大明的事業編崗位。


  張四說起給兒子謀捕快的事,是想讓麵前的這位官府中人對他們有所好感。


  不想,張獻忠卻噘了噘嘴對他爹道:“我不想當捕快。”


  “不想當捕快你想當什麽?”張四朝兒子瞪了瞪眼,示意別在當官的麵前亂說。


  “兒子想當兵。”張獻忠說完低下了頭。


  “當丘八有甚個好……”


  張四還不知道兒子竟然有當兵的念頭,一時有些急了,但旋即想到廟裏有官兵在,丘八二字顯然不妥當,便趕緊收了口。


  魏良臣不以為意,當下民風如此,當兵便是丘八嘛。


  他哈哈一笑,對那張獻忠道:“這麽說來,你便是因為想當兵才看這《司馬法》的?”


  張獻忠沒吱聲,估計是怕他爹罵。


  魏良臣拿過那本《司馬法》,道:“這書看著倒是翻得爛了,你且與我說說,你從書中都學了什麽?”


  張獻忠抬頭看了眼魏良臣,卻是沒敢說。


  “無妨,大膽說,便是錯了也不打緊。”魏良臣鼓勵道,說完朝張四看了眼。


  張四隻得硬著頭皮對兒子道:“大人問你話呢,有什麽便說什麽。”


  聽了父親這話,張獻忠略微遲疑,方低聲道:“大人,這書中教了,想要安民就得殺人,多殺人才能使民安。”


  說完,又將頭低了下去,顯是他也覺得這般說法欠妥當。


  “什麽殺人不殺人的!胡說八道!”張四氣急,兒子看雜書就看雜書吧,怎的卻學了這大逆不道的東西出來。


  “唔?”


  魏良臣也感到稀奇,《司馬法》這本兵法竟是這般講法?


  他抬手示意張四莫和兒子吵,隨手翻了幾頁,大致明了張獻忠的意思。概此書開篇大意講的是殺人而安人,便殺之可以。以戰止戰,戰則自止也。


  用大白話講就是安民必須得殺人,製止戰爭就得主動開戰。


  魏良臣合上書,閉目沉思一會,睜開眼對低著頭不敢看他的張獻忠嗬嗬一笑道:“倒真是你那說法,嗯,細品起來確是有些道理……其它你還學了什麽?”


  聽了這番話,張四方將一顆提起的心放了下去,他真害怕這年輕當官的會因為兒子那殺人的話生氣。


  張獻忠竟搖了搖頭,道:“其它的倒沒什麽可學之處,都是些迂腐之見,不是什麽好兵法。”


  “迂腐之見?”


  魏良臣不動聲色打量一眼,問道:“那你以為什麽才是兵法?”剛才他翻那《司馬法》時,卻是看到其中大多講的是列陣之法,但此書是春秋時期兵書,上麵所講自是有些不合時代,很是有些“義戰”的味道。


  張獻忠這次卻沒有再遲疑,而是直接說道:“以走製敵,避實就虛才是好兵法。”


  “噢?”


  魏良臣眼睛眯了眯,前世記憶中有關張獻忠的一幕幕浮現出來。此人用兵多為大兵團運動作戰,從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常驅兵百裏甚至數百裏迂回機動,將追兵累成狗再從容反擊,從而一舉製敵。縱觀其一生,還真應了“以走製敵,避實就虛”這八個字。


  此子,真是無師自通的好統帥啊。


  魏公公惜才之心大盛,當下便從懷中摸出自己的名貼扔在了張獻忠麵前:“小娃,你若真想當兵,可持我這名貼到江南特區海事衙門,那裏正在籌辦大明皇軍陸軍士官學校,你可在這學校之中進學,學成之後便可在皇軍任職。”


  說完,又補了一句,“入校者,包吃包住,每月還有月錢可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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