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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序戰

  五月五日,深夜,樂清城。眉月清輝如水,星子散落,此時的天空深藍得像冰冷的深邃的海水,而淺藍色的云仿佛淡淡的憂郁。過了子時,夜色還在一層層覆來,直到啟明星現,才會褪去。


  公良小天神情驕橫的環視左右,說道:“樊文龍已去,諸位何時讓我入樂清城?”


  “城中尚有近萬暴民,撫州局勢危急,不宜在安撫暴民上虛耗時辰,不如將北門讓開,將其驅逐出樂清城去。”


  公良小天嘴角掀起,似乎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沒有比死人更讓人安心的了。”掉著看向身側一位將領,問道:“凌將軍,給你五千人,需要多少時間?”


  凌石面容古挫,目無表情,予人堅毅頑悍的感覺。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天明即能結束一切。”


  公良小天心想:玉案嶺并無消息傳來,想來撫州在午時之前尚無變故。冷然說道:“撫州即使有變,父帥也不會應付不過今夜,凌將軍,你領人去吧。”


  凌石握拳擊胸,領著十余親衛徑向后營領兵去了;右臂上的王蛇刺青在夜月下尤顯猙獰。


  樂清城中近萬名平民都是被樊家強制留下協助守城,年弱體衰者早就被樊家逐出城,留守城中的都是年青力壯之人,協助樊家守城近十載,個人戰力比普通的民寨將士還強。


  公良小天若能將體不衣甲、手無寸鐵的萬余平民驅出城外,在曠達野地加以屠殺,自然毫不費力。公良小天的驕縱使他不屑于對這群看似任人宰割的羔羊使詐,或許他要屠盡樂清城中的每一個人。普濟軍向四門各出一千兵力,同時向手無寸鐵的平民發動攻擊。


  四城門處,冒起數十股濃煙,隱見烈焰奔騰而起,片刻之間,淡淡烏煙將月星掩去。烈焰迅速向城中延伸,不需半個時辰,屠殺已接近內城。


  在普濟海匪的屠刀下豕突狼奔的民眾盡數被逼入內城之中,身后十余步就是追逐而來面目猙獰的普濟寇兵。


  樊家在樂清城中加筑內城,以期與普濟血戰至一兵一卒,數十雉規模的內城用麻石筑基,長條青石、麻石堆砌而成,四處出口均修得相當狹窄,只容兩乘駿馬并行通過。


  走投無路的平民瘋狂向內城涌去,狹窄的入口堵滿陷入絕境的人。


  普濟成排的寇兵像潮水般移動,向著樂清內堡城推進。嗜血的戰鼓轟然擂響,寇兵紛紛放下手中的弓弩,掣出兵器向擁堵在內城的民眾劈砍而去。血肉橫飛,仿佛一層層被剝離似的,堵在內城的人群迅速削薄。


  普濟寇兵將堵在入口的人屠盡,正欲向內城推進,迎來卻是一蓬蓬疾射而至的箭雨。


  樂清衙署某處,一處小型武庫被匆忙撤出樂清的樊家精兵遺忘在那里,驚惶不定的人們接過兵刃,將皮甲、皮牟胡亂套在身上、頭上,便向內城入口奔去。


  普濟海匪被阻在狹窄的內城入口不得進入,三四百名手持著各式兵器的彪悍平民結著簡易的方陣橫在寇兵之前,用并不精準的亂箭射殺數十名普濟寇。身后則是千余名赤手空拳的精壯漢子,直待前面有人倒下,就去拾起他的兵器。


  忽的,一人冒著雙方的箭雨,沖上前去,從地上摟起數把兵器向回奔跑,須臾之間,背后插滿利箭,離己陣尚有七八步仆倒在地,長戟、樸刀、鐵矛從他懷中滾落下來,散落一地。那人只手支地,掙扎著仰起頭,喝道:“替我多殺一個賊寇。”說罷,磕倒在地,不再動彈。


  十余人搶出,拾起兵器加入簡易方陣之中,與敵相抗。


  直于天光乍現,普濟寇兵依舊沒有沖入內城之中。


  臺山濟寨正南,尉潦面無表情的立在子陽雅蘭身側,身后立著三百六十名清江騎營的精銳。


  近千名百夷精銳如螞蟥一樣附在高達四丈的寨墻上,滾石擂木紛泄而下,不斷有人跌落下,瞬間給滾石擂木砸成一團模糊的血肉。片刻之間無數百夷戰士涌上寨墻,與守寨的普濟寇兵纏戰一處


  戰鼓沉而有力的低鳴,一下一下的直敲尉潦心頭。尉潦“鏗”然拔出制式馬刀,沉聲悶喝,卻聽不清他口中所說的究竟是什么。三百六十名健士齊刷刷的抽出馬刀,隨之悶喝,悲壯之色遠近皆染。寨墻上的將士聞聲,士氣大振,傷病皆起,戰場上頓時激戰加劇,一片慘烈。


  清江騎營與千名百夷戰士匯在一處向寨墻涌去,在此之前,為了磨去寇兵銳氣,百夷已發動七波攻勢,已經損失了近千名子弟。


  尉潦如猛虎出柙,清江騎營將士緊隨其后,片刻登上寨墻,刀戈劍戟,紛紛而來。尉潦厲嘯一聲,刀光起處,尸首紛落,鮮血直噴,瞬間衣甲盡染。寨墻上百夷將士被人數眾多的普濟寇兵分割成七零八落各自為戰。


  忽的,左側一陣騷動,一隊渾身浴血的百夷戰士擁著一員將領,向他們這邊突來。尉潦揮刀前指,清江騎營分兩翼殺去,將那隊人馬收歸己方陣內。


  尉潦眼利,已看出那員大將正是子陽秋的親信明素,他胸前、腹下各有一灘血跡,面色煞白,呼吸微不可辨,生機已絕。尉潦搶前,明素見是尉潦,眼角流下淚水,嘴角顫動,尉潦連忙俯身把耳貼近他邊,卻無聲音傳出,抬頭一看,明素已經死去。


  尉潦慘嘯一聲,揮刀搶出,奔著敵寇多處殺去。片刻之間,將各自為陣的百夷戰士聚攏一處,向寨門廝殺而去,成千的百夷戰士紛擁而上寨墻。


  見寨門打開,子陽雅蘭將所余二千兵力悉數投入戰場。寇兵紛紛從寨墻撤下,潮水般向內寨退去。百夷戰士占據寨墻,尉潦站于寨門處,冷然望著向內寨收縮的寇兵。


  子陽雅蘭秀眉輕結,適才一番苦戰,百夷精銳損傷近千名,若是與寇兵在不利優勢兵力展開的寨內巷戰,損失定然不輕。


  尉潦冷哼一聲,說道:“寨中多竹樓木屋,這群蠢人,還想據此相爭。輕流,你拿一張柘木弓給我,看誰能逃出火場一嘗我的利箭?”


  火箭紛射而去,濟寨頓生焰天大火。從火場中掙扎而出的寇兵又被四周射來的箭羽射殺。


  望著火海箭雨中無力掙扎的寇兵,想起往日種種,在雍揚城頭被徐汝愚所救,獨自在武陵山襲殺獵奴隊達數月之久,身負重創幾陷絕境之際,徐汝愚親來相援。


  已是不愈的肺葉創傷使得此時胸下隱痛水止,忽的心頭一涼,殺心如汐水退去。


  尉潦輕嘆一聲,揚聲說道:“棄械者生。”說罷,龍行虎步行至火場之前,長刀化出如匹刀光,手腕一振,脫刃向大火壓去,大火忽的一窒,火勢弱了幾分。輕流見他意在滅火,領著數十精衛護在他左右。


  尉潦徐步向前,長刀不斷揮出一道道寒芒,濟寨大火竟讓他一人滅去大半。


  青焰軍眾將,予人感覺尉潦比魏禺更為嗜殺,現在見他竟然給普濟寇兵擇降的機會,子陽雅蘭不由微微一愣,也忘了自己才是此次作戰的主將。


  張仲道卓立邵寨望樓之上,看著東面的焰天大火漸漸熄滅,知道濟寨的戰斗已經結束。對顧長淮拱拱手說道:“長淮兄,請在宣城靜候數日。”


  顧長淮哈哈一笑,說道:“與仲道并肩而戰,爽快之處勝過玉壺春雪,若非拘于會規,真想與你一同東進撫州。”


  蕭逸之面色一沉,默然看向別處。徐汝愚借人興修水利之事,看來還是另遣他人為妙。


  天光已開,連云寨外,遺尸遍地。


  許端國跟在魏禺身后,眉間有不忍的神色,季子衡早年跟隨襄樊會在汾郡起事,見慣此種情景,神色自若。


  八千流寇顯然沒有意識清江邑方向會突然出現一支六千人的精兵,斥候只散在連云寨三里范圍以內。


  魏禺所率領的六千精兵本無輜重,將士行裝在出發前均清減了一遍,飽食過后,干糧也未帶。


  魏禺率隊悠然而行,一個時辰走不上八里路途,完全不顧連云寨傳來的緊急軍情。直到遭遇敵寇前哨斥候,養精蓄銳的六千將士才如出柙猛虎,向正圍攻連云寨的八千流寇猛撲過去。一擊潰之,直至天光大開,魏禺才傳令收兵。


  云烏荒鎮與連云寨出現青焰軍精兵并向玉案嶺移動的消息先后傳到公良友琴耳中。


  公良友琴陰沉著臉,不言不語。


  趙威胥低聲說道:“樊家昨夜突然棄樂清城而去,顯然早就看透徐汝愚的布置,少帥到現在還未領兵入撫州,怕是樂清城生出什么變故。”


  公良友琴焉能聽不出趙威胥這話中的意思,青焰軍在玉案嶺、連云寨、云烏荒鎮三地的總兵力達到四萬五千眾,而已方在泯寨的將士只有三萬五千眾。雖說樂清、溫嶺、金華三地尚有四萬五千余眾,但是能否及時趕來參與會戰還是未知。


  在青焰軍合圍之前,棄泯寨奔東南而去。


  念頭一閃而過,公良友琴頹然失色,難道又要我在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兒面前伏輸?


  趙威胥見公良友琴臉上陰晴不定,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心中生怕他固執己見堅持在此與徐汝愚一決雌雄。暫且不論樂清城距此有三百五十里之遙,徐汝愚焉能不防樂清以外的普濟軍,只需延誤樂清駐軍三二時日,泯寨便可能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趙威胥此時毫不懷疑的認為,在樂清與撫州之間的某處,徐汝愚安排著一支五千至六千人的伏兵。


  從四月中旬以來,徐汝愚乍看處處受制于我軍,實則處處牽制我軍。任誰在一個月之前也無法想象到徐汝愚能抽調出近五萬的兵力。這近五萬兵力真正屬于青焰軍卻不足兩萬。


  五月六日午時,樂清城中的廝殺聲持續至今未曾稍停。


  公良小天面無表情的注視濃煙涌起的樂清城,忽然揮鞭狠狠抽向馬臀,駿馬吃痛喑嘶不已,馬身卻被公良小天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左右心驚肉跳,皆緘默無語不敢上前勸言。


  五千精銳去攻萬余青壯平民,竟然到此時未能攻下。守在內城的平民卻是愈戰愈勇,絲毫沒有潰敗的跡象。


  世家控制武學甚嚴,但是樂清與金華兩城的平民協助守城,樊家對此管制稍松。與普濟海匪相抗十余載,兩城民間的尚武之風非他處能及。


  公良小天將尚武之民逼入絕境,激起他們的困獸之爭,成了眼下僵局。


  李印歸附青焰軍、青焰軍六千精銳于昨日午時在清江邑東南部出現、百夷精兵昨夜在云烏荒鎮集并出兵攻打濟寨、邵寨失守張仲道率雍揚后備營六千將士進入撫州的消息陸續傳來。


  公良小天清俊的臉陰沉的望著凌石,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再給你兩千兵馬,替我將那些暴民挫骨揚灰。”


  公良小天終于坐不住了,沒有等安頓好樂清局勢,也沒有等與從金華方向倍道兼程趕來的二萬普濟海匪兵合一處,率領八千普濟海匪直奔玉案嶺方向而去。


  五月六日,夕陽如血,懸于臺山之巔。


  張續率領撫州步營出人意料的出在樂清城以北。從北門對占據樂清外城的六千普濟海匪發動猛烈攻勢。戰斗未曾持續多久,困于內城的持械之民,發現北城門處的異常,從內部向北門廝殺過去。


  入夜不久,四千殘余寇兵從東城門撤出。撫州步營與七千暴民占領樂清城。


  樂清城北面四十里處,渾身浴血的楊尚看著不停升空的煙火從樂清城向這里延伸過來,煙花在昏暗的暮色里,不是很分明的閃爍,楊尚漠然的嘴角牽動數下,率領僅剩的百多名精銳撤離戰場,向樂清城奔去。


  普濟二萬兵力昨夜撤出金華,徐徐向樂清方向匯合,楊尚率領撫州步營一千精銳妝成樊家樂清軍,攔住路途。


  相峙兩個時辰,普濟軍確信遠近并無樊家大軍存在,普濟對楊尚發動攻擊。


  樊文龍率領一萬五千精銳自從昨夜撤出樂清城,直奔雁潭山而去,此時已占據空無一人的雁潭堡,沿途的天石寨等十余座塢堡悉數落入樊家手中。


  因為天石寨、雁潭堡等塢堡重新落入樊家手中,原先駐在金華城外二萬普濟寇兵的主將為免與樊家滋生齷齪,謹慎的向樂清開拔,準備假道樂清進入撫州境內,而非大膽的從天石寨與雁潭堡之間的空隙穿插進入撫州。


  沿途楊尚率領的一千精銳猶如飛蛾撲火似的阻撓二萬寇兵向樂清城接近,使出渾身解術,千名精銳喪失殆盡,卻成功將二萬寇兵在樂清城北四十里處拖緩了近四個時辰。


  二萬普濟寇兵趕至樂清城時,四門緊閉,箭石如雨下泄。背著風燈,張續臉上的神情看不真切,楊尚則透著力戰后的虛弱,臉色焦黃,雙瞳飄忽不定。身后城門角樓上高懸撫州步營的戰旗。


  公良小天在樂清城的屠民之舉,激起尚武之民的困獸之斗。張續放棄原先阻擊公良小天的作戰計劃,直接進攻樂清城,在樂清原住民的相助之下,不需兩個時辰,就將殘余的四千普濟海匪驅出樂清城去。


  趕來與公良小天匯合的二萬普濟海匪,看到樂清城已被青焰軍占領,無法在樂清補充給養,終是沒有毅然進入撫州去尋公良友琴與公良小天的兵馬,折返奔溫嶺而去。


  撫州戰局結束,各家勢力這才意識撫州原住民在這場戰役中的重要作用。


  公良小天當初若是只將樂清城的原住民驅逐出城,而不下令屠城,就能順利接管樂清城,就能在五月六日夜間之前,先后遣出三支萬人隊前去接應當時已在撫州中部的公良友琴。


  五月六日黃昏時分,駐在泯寨附近的普濟軍向東南轉移。業已返回玉案嶺的徐汝愚并不知道遠在三百余里外,張續沒有依照原定計劃阻截樂清方面的敵軍進入撫州,而是直接進攻樂清城了。


  徐汝愚清俊的臉上看不出激動,雙眸還是淡淡無光,只是說話的語氣嚴峻些許:“此戰就能決定清江以及越郡的局勢,諸君勤勉。”


  梁寶率領宣城步營、明昔率領宿衛營最先銜尾追去,翌日凌晨,在玉案嶺東南八十里處的曠野追上普濟海匪。隨后,張仲道率領的雍揚后備營與子陽雅蘭率領的百夷精兵進入戰場。徐汝愚、邵海棠、魏禺率領的一萬五千名民寨將士與兩營水營將士也在清晨加入會戰。


  班照鄰與班彪尚在玉案嶺中,徐汝愚五月五日對清江各民寨下達召集令,除去必要的守寨將士,各民寨必須于七日凌晨將多余寨丁悉數遣至玉案嶺統一整編,參與撫州會戰。


  五月八日午時,張續率領撫州步營加入會戰。子陽秋、明納率領另一支百夷精銳加入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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