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4)

  目送顧從楊三人離開,站在門口附近的徐宣言這才詢問藍婉接下來去哪裏。


  看看天氣,穿著羊絨裙的藍婉告訴對方:“我準備回家。”


  聽藍婉說要回家,徐宣言連忙道:“那我也回去了,小澤你呢?”


  “我等下去書店。”將目光收回的邱雲澤應道。


  發現不同路,徐宣言便揮手告別邱雲澤:“那我和小婉先走嘍。”


  擺了擺手,穿著白色羊絨大衣的邱雲澤禮貌應聲:“嗯,再見。”


  待徐宣言同藍婉一塊上了公交車的,找到位置坐下的他一想到不久前在水吧聽到的回答,便時不時看一眼藍婉,有些欲言又止。


  坐在位置上看書的藍婉頭也不抬地發問:“你想說什麽?”


  “你,你那麽,那麽想……回柯家嗎?”大約是不知道怎麽問才算妥當,徐宣言停頓幾次才把話說完。


  “這是我媽一輩子的夢想。”關於這個問題,藍婉淡淡地陳述。


  “可你知道的,”徐宣言咬了咬牙,斷斷續續地說:“那裏……並不是……什麽好地方。”


  “那又怎麽樣?”說道這個問題,藍婉關上書本扭頭看向徐宣言,那張精致的美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被藍婉有些發冷的語氣弄得有些不滿的徐宣言抿住粉色的嘴唇,嘟喃道:“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注視著徐宣言的藍婉輕飄飄地說著,然後嘴角上勾:“你確定不是你私心作祟?”


  此話一出,徐宣言臉色立馬變得有些難看,帶著少許陰沉:“我隻是不希望……”


  不客氣地打斷徐宣言的話,藍婉用質問的語氣告訴對方:“你除了嘴巴上說說,還會做什麽?”


  發現藍婉生氣的徐宣言頓時手足無措:“我……我……”


  看了一會慌裏慌張無法回答問題的徐宣言,藍婉直接挪開目光,把視線重新放在書上。


  見狀,徐宣言沉默了半天,沮喪地問道:“我們……就不能回到小時候嗎?”回到根本不需要考慮現在這些東西的時間?

  “早就回不去了。”藍婉低低地給出答案,仿佛自言自語的聲音不知是在回答徐宣言的問題還是在回答別的什麽。


  聞言,徐宣言徹底沉默。


  等徐宣言把藍婉一路安全送回家,便進了對門,也就是他自己家。然而一進門,徐宣言便遭到母親怒氣衝衝的質問:“你是不是又去藍家了?”


  不久前因為某些事而心情極度鬱悶的徐宣言一邊脫鞋一邊應聲:“嗯。”


  “我說過好幾遍了,不要和她家來往,你為什麽就是不聽?”盡管年過四十可仍舊保養得還算可以的徐媽媽生氣地把一直在看的雜誌翻得啪啪直響:“她藍媚就一下賤的情婦,有什麽資格和我們家來往?還有她家那孩子,一看就知道長大以後是個什麽東西。”


  聽著這種評價,眉心緊皺的徐宣言憤怒地大叫一聲“媽!!!”,隨即摔門進了房間。一個人躲在房間,衝徐媽媽的話聯想到那位老太太說的話以及藍婉的拒絕,徐宣言就難受地在裏麵大喊大叫。


  為什麽?他想,不過是喜歡一個人而已,為什麽所有人都阻止他?


  為什麽?他想,為什麽他們不能在一起?明明,明明小時候那麽開心。


  為什麽?他想,原本不應該是這樣,可為什麽偏偏變成這樣?


  與此同時,聽著徐宣言在房間裏大吵大鬧的徐媽媽比對方更加生氣。她一想到被迷得不聽話的兒子,一想到丈夫上次看到藍媚時的模樣,某種怒火便熊熊燃燒,氣得她一把掀了桌子,憤憤不平地罵道:“藍家就是個妖精窩,沒一個好東西,簡直氣死我了。”


  “哎呀,夫人,小心一點。”一旁的女傭趕緊走過來清理東西。


  然而,徐媽媽十分不快,繼續罵罵咧咧:“我就不信柯家那個老東西會養那妖精一輩子,憑什麽?她有什麽資格和我住對門?”


  “媽的,以前就看那妖精不順眼,還以為搬家了就沒事了,沒想到居然這麽陰魂不散……”連麵膜都敷不下去的徐媽媽有些呼吸不順,臉色漲紅。


  看著自家太太這般模樣,胖胖的傭人一聲都不敢吭,隻希望自己能早點做完早點走。


  另一邊,藍婉回家的時候,家裏沒有人,隻有一張小紙條,上麵是她媽媽下午給她安排的課程。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藍婉便將東西撕掉,隨即在沙發上毫無形象地躺著——如果她媽媽看到,一定會指的她鼻子罵她自甘墮落。


  不自覺想到不久前問的那個問題,藍婉想:一個人,怎麽會是一個人?她媽媽明明如此迫切地想進柯家,可偏偏隻有她一個人最後進了柯家,真好笑……


  雖然知道那種神神叨叨的事情不能相信,可藍婉忍不住思考起原因,要是隻有她一個人進入了柯家,那她媽媽怎麽了?是被那個男人拋棄了?還是又找了新歡?或者用她換了一大筆錢拍拍屁股過自己的人生?再或者……死了?

  一想到最後一個可能性,藍婉便搖頭表示不可能,她想:怎麽會死?那女人明明惜命得厲害。就算,就算舍棄她,隻要能活命,她媽媽什麽都做得出來。


  無聊地想了一會,門鈴就響了,躺在沙發上的藍婉將目光停留在門上,估摸著是她媽媽請的禮儀老師上門了。


  就在這時,藍婉忽然想起很久前顧從楊問她的問題,她問她:“你不累嗎?”


  “為什麽累?”當時藍婉是這麽回答的:“既然自己要學,怎麽會累。”說得無比確定,即是騙顧從楊也是騙她自己。


  可她非常累,這麽多被迫學習的課程,這麽多無聊乏味不知為何的東西,藍婉其實覺得非常辛苦,可她不能說,尤其是對別人。她不想聽別人羨慕的聲音也不想聽任何安慰,更不想聽一些輕飄飄帶著某些陰陽怪氣的話,因為什麽意義都沒有。既然什麽意義都沒有,藍婉便什麽都不想聽。


  大約是她的話引起顧從楊的沮喪,因此藍婉注意到向來高高興興的顧從楊低落地好像路邊一不小心被人壓扁的鬱金香,蔫兒吧唧地趴在那裏一動都動不了。為此,藍婉不禁問道:“而且你現在學習的課程也不多吧?除了鋼琴和跳舞,你還學了什麽?”


  “還有幾個……”


  認真聽完的藍婉挑了挑眉,立馬應聲:“那還挺輕鬆的,你聽聽我的安排,今天下午有國標舞、書法課、高級日語班,晚上是中級法語和水彩油畫,明天早上,插花、烹飪……”


  瞧著顧從楊驚訝地微張嘴唇的模樣,藍婉慢條斯理地問她:“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好多了?”


  可能是被她嚇到了,顧從楊半晌才找回聲音:“不辛苦嗎?”


  被問話的藍婉想到某個人教她的東西,告訴顧從楊:“不,想要成為人上人,這一點算不了什麽。”


  雖然藍婉並不認同這句話,但顧從楊相信了——“那倒是。”


  聽到這句話,藍婉不禁有些好奇顧從楊到底是為了什麽將自己弄得如此疲憊,畢竟就她觀察來看,她們不一樣。


  顧從楊不像她,有個給人做情婦時時刻刻都可能被人踹開的母親,還有一個連瞧都沒正眼瞧過她的父親。就這一年多的相處,藍婉發現顧從楊生活在一個普通人中算得上上層的家庭,父親是名企高管,母親是中層幹將,學曆能力一樣不缺,身份地位也不錯。


  不僅如此,藍婉還注意到顧從楊有個極為心疼她的哥哥,吃喝用度沒有任何問題,連撒嬌都能隨心所欲,完全不像她,從五歲開始就不知道撒嬌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從五歲開始就變成某個人手中的工具。


  暑假的時候,顧從楊說她既漂亮又優秀,想知道是不是有什麽秘訣。當時,對於這個問題,藍婉如此答道:“你要是和我一樣每天都奔波在各種興趣班之間,做好一門就無縫進入下一門,你也可以。”


  放下食物袋的顧從楊:“那麽多課,你安排的過來?”


  那時藍婉是這麽說的:“為什麽安排不過來?有人會安排好的,我直接上課就行。”


  ……


  就像現在,起身準備開門的藍婉先整了整衣服方才走到玄關給老師開門,並禮貌問好。


  見到她,穿著製服的女人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你好,小婉。”


  而後,按照對方要求將某些東西遞給她的藍婉想到後來顧從楊問她為什麽出來學琴跳舞,當時她記得她是這麽說的:“出來放鬆一下,總是呆在家裏,覺得很悶。”


  其實並不是,看著發現一點錯處就暗戳戳記下便打算等會發給她媽媽的私人家教,藍婉想:真正的原因是家裏根本無法呼吸。


  “要是我也能變得和你一樣優秀就好了……”


  想到曾這麽說的顧從楊,想到不久前讓哥哥們喂食、嬌裏嬌氣的顧從楊,當時沒說什麽的藍婉現在在心裏暗暗回答:“要是你來經曆我的生活,大概每天都會哭暈過去。”


  她是那麽嬌弱,大概是用鮮花鑄造的骨血,一不小心就能受傷。而她,每寸骨頭都被強行換成鋼筋,時不時還用最堅硬的工具敲打,生怕有一點不合乎標準,生怕有一點脆弱的地方。所以,那樣的她怎麽變成這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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