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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換心咒(忘川之底)

  (忘川)

  一抹玄色身影負手而立小舟之上,那小舟在忘川中慢慢搖晃。


  忘川一望無際,鮮有波瀾,舟行至當中時,從岸邊去望,舟如豆芽兒,人如灰粒。


  川蕩著舟,舟漾著人。


  在冥府猶如繁星璀璨的巨大幕布下,伴著極光似的色彩,光斑與川海之間,他孤身一人,佇立著。


  有點落寞,卻又如同鎮定自若、漠視枯骨的將軍。


  他的耳邊隻有蕭蕭風聲,野鬼的低吟聲,如同抓撓著墓碑的聲音,這忘川下有數不盡的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哪一個不是從呱呱墜地,粉雕玉琢,到形容枯槁,麵目全非。


  哪一個不是看盡了人間芳菲,也終嚐得世態炎涼。


  哪一個不是相擁過愛人,又落得個眾叛親離。


  人間有烈酒,亦有霜寒。


  有知音之士,亦有負心之人。


  有一呼百應,亦有四麵楚歌。


  有君臨天下的冽冽戰鼓,亦有亡國之音的蕭蕭靡靡。


  人有終老三千疾,亦有相思不可醫。


  鬱壘未曾完整地經曆過一遍人間,但他也知千人千麵,宿命各不相同。


  他接引過無數人從人間到冥府,有的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有的一臉輕鬆,還帶著笑意。


  但終究是怎樣的快樂與痛苦,他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他一掀衣擺,縱身躍下,落入忘川之中……


  川水陰寒,寒涼徹骨,那樣的冰冷令人有一瞬間想要就此了斷性命。


  怨念糾纏著他,拽著他的身體向下沉去,當沉到再望不見水麵的深度時,四周寂靜,愈下沉愈加變得漆黑。


  他的衣擺受著水的支撐而漂浮著,整個人也漂浮著,唇齒間溢著氣泡,微眯著眼睛,似是無知無覺。


  若是尋常人落進忘川,此刻不是被厲鬼生吞活剝,便是被哀怨折磨到崩潰。


  鬱壘有鎖魂鏈在腰間,那些邪祟還不敢上前,至於壓抑與哀怨,唯有放空自己,才能不被侵害。


  過了許久,鬱壘身下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他沒有掙紮,而是任由四周的水流將他帶進漩渦,在漩渦中盤旋片刻而下……


  鬱壘感到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沒有水的浮力,一時之間竟然還有些不適應,他忍著疼痛站起身來,撚了一個去水咒。


  至於忘川,他也是第一次下來。


  在見到夏離之後,他知道她身上背負著太過沉重的責任。


  知道那三顆誅神釘對於她而言,意味著什麽。


  世人皆忌憚她的力量,懼她是異類,不知何時便會置她於死地。


  九重天封她一個神君,也不過隻是權宜之計。


  鬱壘找遍世間奇書異誌,隻想求誅神釘的破解之法。


  卻無意中想到曾在冥王殿中看到的那顆赤丹上刻著“逆天改命”四個字。


  他並不知忘川之底如何,亦不知逆天改命如何,可為了她,就算隻是一個小小的可能,他也願意搏命一試。


  鬱壘打量著四周,看清自己正處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裏,如同一個地窖。


  房間最前方有一個對開的大銅門,銅門上綴著門釘,布滿灰塵,看不清顏色。


  銅門上是飛鳥一般的屋簷,那房簷構造精巧,如鳥獸展翅。隻是窄小的房屋裏嵌著一座帶著巍峨房簷的大銅門略顯怪異。


  鬱壘猶豫再三,終於還是伸手意圖推開那扇大門,銅門通靈性一般,鬱壘的手還未觸碰到,那銅門便向兩邊大敞而開。


  吱吱呀呀的開門聲刮得人耳根直酸,心裏發癢。


  這次鬱壘沒猶豫,抬步而入,在他踏入的一刻,大門應聲而合。


  鬱壘抬眸望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麵前是極其廣闊的院落,雖是空蕩陰森,但好在四周燃著鮫人油為料的火把,算不上明亮,可也能看清周身事物。


  院落中間懸浮著一具棺材,整個空間上不見頂,四周不見邊。


  猶如深夜時分黑漆漆的天空,火把和亮光隻能照到半空中,再往上就像被黑暗吞沒了似的。


  火把圍成一個圓形,這個圓之外的亦是光束無法企及的黑暗。


  那棺材上捆著厚重的鐵鏈,密集得近乎看不清棺材的材質。


  隔著院落,直麵鬱壘的是一座高百尺的七層宮殿,最頂端同樣淹沒在黑暗中,輪廓影影綽綽。


  那宮殿氣勢巍峨,雕梁畫棟,做工考究,比冥府大殿還要氣魄宏大上幾分。


  漆紅的大門,帶著花樣的窗口,即使落滿了灰塵也絲毫不影響風韻。每一片磚瓦都是精致的,牆壁上雕刻著數個叫不上名字的巨獸,盤旋在樓宇外,眥目獠牙,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要猛撲過來。


  光是看著雕塑便叫人肝膽生寒。


  鬱壘隻覺腳下質感與方才在銅門外有所不同,遂俯身湊近地麵仔細地去看。


  隻見四周灰塵厚重,留下的腳印甚是明顯,腳印處隱約散著瑩潤的光澤,鬱壘伸手將那灰塵都拂了個幹淨,才看出個眉目,原來腳下的地磚皆是白玉。


  那白玉清靈透亮,鞋底踏上去像敲擊樂器,而不是踏在土地上沉重的悶響。


  鬱壘直起身子,內心悸動不已,這院落少說也有方圓數十裏,難不成皆是白玉為地。


  再抬眸去望那宮殿時,一抹詭異之感湧上鬱壘心頭,那宮殿似乎與方才不同了,具體是哪裏不同卻說不上來。


  宮殿的牆壁雖有些許老舊,可從光澤整體質地來看,想必也是白玉為牆,琉璃作瓦。


  鬱壘邁出一步,腳跟落地之時,發出一聲清脆之響,似是走在琴弦之上,聲音向四處擴散,越散越淡,越散越輕,最終被遠處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噬,沒有任何回音,沒有觸到任何牆壁,此地的範圍之廣大令鬱壘感到不可思議,黑暗中到底是什麽?

  黑暗中還能走出多遠?

  鬱壘盡量輕著步伐向前走去,鞋底踏至白玉之上,還是免不了發出些聲響,那聲音似是自己懂樂律似的,拚湊成一段似是而非的曲子。


  那曲子在此種境況下,顯得尤為淡薄,如泣如訴,細細碎碎。


  白玉光亮細膩,腳下卻覺不到光滑之感,鬱壘這才發現原是那白玉上刻著精致的花紋,至於畫的具體是什麽,隻能看見腳下之處的大概樣貌,猶如冰山一角,不能猜想到全貌。


  若是能夠點亮整個大殿,去掉灰塵,飛至半空俯視整個畫作,無邊無際的精美白玉上刻著浮雕圖騰,蔓延不知盡頭,想必那場景定是空前絕後,異常震撼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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