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樹大招風
不知為何,秦氿覺得今天贏允的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東家終於沒有話來反對推脫。
秦氿看了一眼堂中坐著的其他人,接觸到她視線的各大商號的東家和掌櫃皆是避開了視線,垂下了頭站起身向她行禮。
“經過王妃娘娘。”
語氣態度有種說不出來的恭敬。
連秦氿都覺得有些困惑,她和這些東家總共才見過兩次麵,加上這一次是第三次。
說實話,由於第一次的會麵並不怎麽愉快,秦氿對他們抱有幾分偏見,尤其是那日看見他們那般推諉婉拒贏允,心中便更是憤怒。
那些東家看起來似乎對她也是敢怒不敢言的那種,礙於身份不得不忍讓著她。
可如今,這些似乎看不慣她的東家,此番卻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朝著秦氿行禮,不由讓秦氿暗自吃驚。
看了一眼贏允,見後者的臉色平靜從容,也看不出其他的什麽情緒,不免更加困擾了。
但秦氿還是壓下了這種困惑,白皙精致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各位東家請起。”
秦氿想的並沒差,這些東家一大早出現在這裏,便是同意了昨天晚上她的建議。
如今將他們產業下空置的田莊整理了出來,交給了贏允過目。
贏允對這些產業自然十分了解,此番掃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秦氿拿起來掃了一眼,不免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麽多?”
這些東家聽到可以讓這些災民為自己幹活,自己隻需要付給他們一些糧食和報酬,秉承著反正荒著也是荒著,倒不如安置這些災民,順便還可以讓他們為莊子產生收益的念頭,立刻便將自己產業下空著的田莊給整理了出來。
十幾位東家,每個東家至少空出了五座莊子,加起來便是六十多座莊子。
這麽多的莊子,用來安置那些災民已經足夠了。
“不過有些莊子並不全在荊州城和東江城。”
災民過多的聚集在一塊,萬一發生像昨天那樣的事情,很難處理。
贏允的意思是將災民遣散,分派到各個州城莊子的人,便派州城的官員和士兵管理。
這個辦法甚好,秦氿自然沒有反對,點了點頭。
“都聽你的。”
過了一會,她又想起了什麽。
“我在東江城也有空置的莊子,是當初祖母給我置辦的嫁妝,不過不多,隻有兩座,但也能派上用場。”
贏允倒是沒想到秦氿竟然會動用自己的嫁妝,當即便說道。
“允王府也有一些閑置的莊子,就不必……”
“沒事,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若不是那日忽然心血來潮要去看看安置在莊子裏的那些流民,看見他們為莊子做的事情,秦氿也不會想到讓災民安置在空著的莊子裏。
這樣既能給那些災民一個落腳安頓的地方,還能讓他們在裏麵耕種什麽的為莊子產生收益,一舉兩得。
這建議本該早告訴贏允的,結果這短短幾天卻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拖到現在。
秦氿看向贏允。
“既然這樣的話,便讓他們吩咐下去吧,看看那些災民是否願意到那些東家的莊子裏幹活謀生,若是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但我們也施舍那些吃白食的人。”
“我已經讓玄風玄辰去處理了。”
贏允道,秦氿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既然贏允已經安排好了,秦氿也不再操心,二人一同用完早膳之後,便打算回東江城。
這期間玄風和昨天晚上荊州城的張大人已經去了災民區傳達了允王爺和允王妃的意思,通過昨天的那件事情,張大人也不再將他們當做可憐人看待。
一本正經且嚴肅地表達。
“允王爺和允王妃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去處,你們若是想在東江城待下去,就去莊子上幹活,賺取你們的糧食和衣物。
若是你們隻想待在東江城也可以,隻是允王爺有命令,即日起不會再為你們提供食物和住處。“
命令一傳出,很快災民區便引起了一陣熱議,有人糾結著到底要不要依從允王爺的安排,有人埋怨著允王爺無情。
玄風玄辰和張大人站在一旁看著麵前議論紛紛吵吵嚷嚷的眾人,也不出聲阻止。
王妃娘娘說了,這世上什麽人都有,有不吃嗟來之食的,有趁機占小便宜的,有心懷感恩的,也有心思狹隘的。
可這都不要緊,路已經放在這裏供他們選擇了,他們能做到這般,比起上京城那些無所作為的人,已經好上太多。
他們不是任人拿捏不求回報的良善之輩,因為有的人的欲望,隻會太陽落山之後席卷的暗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黑。
馬車回城的路上,完成任務回來的玄風和玄辰匯報著災民的情況。
不出眾人所料,有人不願離開東江城,但也不想去莊子上幹活,但大部分的人還是選擇了依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糧食和衣物。
“如今那些災民已經在張大人那邊登記著,到時候便會被安排去那些莊子上。”
馬車平穩地前行著,馬車外,玄風的聲音傳了進來。
秦氿坐在馬車上,身子晃晃悠悠,眨眼的頻率比平日裏要頻繁些。
贏允眼見著秦氿的身子晃悠地要磕在車內的茶幾上,連忙伸手將人攬在了懷中,這才淡淡地嗯了一聲回應車外的玄風。
玄風退下之後,秦氿驚醒地從贏允的懷裏回神,一雙明亮的眼睛茫然地看著贏允。
“玄風回來了?”
贏允嗯了一聲,見秦氿從他懷中起身,揉了揉眼睛,精致的眉眼一派疲憊之色。
“昨晚沒休息好?”
贏允問。
也不能說沒休息好,至少她連什麽時候睡到贏允的床上都不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如今卻有些犯困。
可能是真的沒有休息好吧,秦氿點點頭,揉了揉眉心。
“躺我這,休息一下吧,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回東江城。”
贏允溫聲道,秦氿看了他一眼,見前者語氣神情皆是十分認真,一時間便有些怔了。
她雖然和贏允同榻而眠過,可卻並沒有肌膚之親,唯一親近的還是那日贏允對她說甚是想念時的一個擁抱。
贏允的視線淺淺地落在秦氿的身上,一雙清澈黑亮的眸子一派溫雅平和之色,並未有任何其他的雜念。
秦氿唾棄自己想的未免過多,贏允隻是想她休息一會,而她卻想著另外的事情。
秦氿點點頭,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一點贏允,這才將半個身子歪下,將頭靠在贏允的腿上。
很是真實的觸感,不管是秦氿還是贏允,都忍不住僵了一會。
片刻之後,贏允伸手輕輕地拍著秦氿,掌下動作輕柔緩慢,像是細哄著秦氿入眠一麵。
秦氿一開始有些不自然,可在贏允的這番動作下,終究還是沒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窗外小雨微寒,迷蒙的細雨飄散空中,仿佛織就了一塊朦朧的雨布,軒窗處吹進了一陣涼風,驚擾了書案上的宣紙筆墨。
宣紙一角被吹起,又很快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壓下,輕袍緩帶的年輕人停下手中動作,淺色清亮的眸光轉向窗外有些昏暗的天空。
室內安靜空曠,在窗外屋簷雨滴墜落聲中,顯出了幾分寂寥和冷清。
“玄風。”
門外很快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黑衣的侍衛身形板正地站在珠簾的外麵。
“主子。”
“王妃呢?”
那黑衣的侍衛旋即一怔,卻還是恭敬地回答道。
“王妃娘娘在允安院,不知在做些什麽。”
年輕人沒有再說話,隻是垂眸看著書案上的一副景色圖,在窗外綿綿細雨昏暗天色的渲染下,平白沒了作畫的心情。
允安院。
又下雨了。
秦氿趴在榻上,頭枕著手臂聽著窗外屋簷雨滴墜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春日的涼意仿佛在這個時候又席卷了回來,弄得一些人猝不及防。
想到那些流民,還好如今已經將他們安頓在了各個莊子上,遇上這樣的天氣,也不用風餐露宿。
背上忽然傳來一陣清涼,冰得秦氿倒吸了一口涼氣。
“清沐,你輕一些。”
站在女子身後的丫環動作不免有些僵滯,舉著抹藥的細棒下手不是,不下手也不是。
她已經盡量很輕了,二期誒這要是去疤痕的,並不會產生刺激的痛感。
秦氿背上的傷已經結痂了,如今痂痕脫落,露出了新生的皮肉。
門外響起丫環通報的聲音。
“王爺。”
贏允回來了。
秦氿借著清沐的手起身穿好衣裳,抬頭便正好看見贏允的身形跨過了屏風。
俊朗風清的身形挺拔修長,步伐行走間,身上的輕袍緩帶隨之揚起,端著說不出來的俊秀雅致,像是這一場細雨蒙蒙之後,浸潤清澈的冷玉。
後者的目光一抬,正好和秦氿清澈的目光對上,隨即眼神一落,看見秦氿身上穿著白色的褻衣。
她身形雖然纖瘦,卻也有了女兒家玲瓏的曲線,白皙的脖頸精致完美地像是一塊潤玉,蛾眉螓首,眉目清澈,乃是世間絕色,暗藏幾分靈韻。
贏允不知為何,看得竟然有些呆了,心率在那一瞬間變得比平常快了一些,驚得他很快回了神,垂了睫掩了眸底那一片情動。
再抬眸時,已然是謙謙君子的俊雅柔和了。
清沐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並且貼心地為兩人帶上了門。
隨著一聲關上的房門,這一方室內好像便與外界隔絕開來了一樣,室內靜謐,卻並不冷清。
秦氿穿好衣裳,從屏風後轉出的時候,隱隱已然坐在了靠近軒窗邊的矮榻上。
窗外的一株桃樹長得正好,枝葉青綠,它的花期已經過去了,此刻枝頭上已經看不見多少的花兒。
微風一揚,嫩綠青色的枝葉隨風搖晃,在朦朧雨霧中顯出幾分唯美。
贏允坐在矮榻上擺弄著棋盒,聽見秦氿出來的腳步聲時,眸光一轉,落在已經打扮好的秦氿身上。
“下棋嗎?”
秦氿點點頭,走過去坐在贏允的對麵。
二人的對話雖然少了些,但是也不覺得會尷尬。
秦氿率先將白子落在棋盤上,問起了莊子裏的那些災民。
那些災民被送到莊子,也有個一個月了,如今他們都被安頓的很好。
“楚江那邊的水患,好像也快過去了。”
秦氿道,麵前的俊雅年輕人輕輕地嗯了一聲,等到楚江的水患過去,那些災民就會回到自己的家鄉。
等這些災民離開,這場災難,才算是全部過去。
秦氿轉頭看向窗外,東江城四季如春,明明已經快要到夏季了,可這裏依舊清冷的很。
一場雨下來,將那些好不容易回歸的暖意都給壓了下去。
算算時間,她重生回來,應該也有二三個月了,時間過得很慢,卻又好像過的很快。
慢是因為,距離五年的時間還有很長,期間控製不住的變數太多。快是因為,上輩子經曆的那些事情,好像變得很久遠了。
“阿氿。”
耳邊響起贏允的聲音,驚擾了秦氿的思緒。
後者回神轉眸,見贏允俊雅的麵龐一層擔憂之色。
“你在想什麽?”
贏允詢問。
秦氿道:“在想那些災民。”
在贏允困惑不解地眼神中,秦氿道。
“你此番救濟那些災民有功,上京城得到消息,隻怕會召你入京。”
秦氿這話乍然間一聽好像隻是隨意猜測一般,畢竟自從贏允分封到了東江十三州城之後,便已經數年沒有踏足上京城了。
可秦氿的語氣中似夾雜著淡淡的歎息,好像這件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一般。
贏允凜眸,定定地看著麵前的秦氿,那雙清澈漆黑的眼睛裏忽然泛起了幽深的光。
這隻是秦氿的猜測,實際上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這種想法是從哪裏來的。
上輩子並沒有發生楚江水患的流民逃奔到東江十三城的事情,而贏允也是一直安安分分地守在東江十三州城,就算允王府當年被抄,贏允也是直接身隕在了這片封地上。
可如今,這件事情發生,已經讓秦氿有了預感,並且是不祥的。
又下了兩天的雨,之後天氣便轉晴了。
這期間秦氿除了呆在允安院,時常也會去贏允的書房找一些醫書看。
隨著天氣變好,贏允的病情也得到了緩解,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找到根治贏允的法子,今年冬天,贏允或許就不用受病痛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