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鬼宅之夜
太陽西斜,橙黃耀眼的好像降落在天邊高樹上的火球,把天地燒成一片橘色。悠悠無精打采地坐在馬上,走了一天,十分疲憊,早上梳好的頭發都有些散亂。幾次出行,這次算是最累的,以前同行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語,光是聽師父講講路過地方的古跡傳說也很有趣,不知不覺就走了很遠的路,走走歇歇,更像是遊玩。
隻和程躍然兩個人上路,他沒很多話,她自己叨咕著,一會兒也就沒意思了。而且他是一走大半天,除了歇息打尖,根本不停,是純粹地趕路。她的大腿被馬鞍磨得生疼,腰也顛簸得快斷了,真不知道夏依馨那個沒有武功的人是怎麽一路熬著和他從關外回來的?
熟悉,是種很微妙的感覺。
以前她一直以為,竹海中,最不熟悉的就是他——其實,錯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她並不是個細心的人,但她卻能輕而易舉發現他眼中的異樣神色,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她不知道那些詭譎難測的眼光是什麽意思。
越是接近興州,他的臉色越是沉痛。每次他下定什麽決心,而這個決心讓他很矛盾很難受,他的眼睛裏就會出現那種撞死在南牆也不後悔的倔強。水台倒塌時,他放棄學習落月訣回來救她,眼睛裏就有那樣的光。
她知道,他去見張世春,絕對有很重大的事——難道是去殺他全家?不會,不會,那樣他就不會叫他“張伯伯”了。她自嘲地搖搖頭,怪不得他總笑話她胡思亂想。
換作平時,她早叫苦不迭,可他願意帶她同去,她好像越發靠近了他的心。她很高興,一高興,什麽苦都不覺得苦了。
繞過一個矮丘,遠遠看見一個小小的莊子。幾戶青磚房舍圍護著一處古舊卻修葺得當的大宅,估計是哪個鄉紳地主的祖業舊居。
“我們就在這裏歇一晚。”久沒吭聲地程躍然說,她連連點頭。
不寬的鄉間小路很直,幾個大漢飛快地從大宅奔迎過來,看身法,還是竹海的路數。悠悠有些吃驚,明明都是村野人的裝扮,怎麽可能會竹海的武功?
幾個大漢在程躍然的馬前停住跪倒,恭敬地說:“屬下迎候兩位少主多時了。”口氣談吐不凡,絕非一般農人百姓。
程躍然隻淺淺地嗯了一聲,任由他們牽著馬匹走進那所大宅。悠悠細細觀看,那宅院的外麵毫無惹眼之處,正廳的影壁上卻刻了一副墨竹。大宅裏氣氛肅穆,除了來迎接他們的幾個漢子,不見半個女眷下人。
程躍然抱她下馬,腳一沾地才覺得腿都酸麻無力,當著幾個殺氣騰騰的男人,她咬牙忍住,緩慢地跟著進廳,幾步就被落在後麵。
她左顧右盼地走進大廳時,程躍然和那幾個男人低聲交談完畢,他們一抱拳都退下了。
悠悠並不奇怪,竹海的產業其實很神秘,有生意,還有勢力。她常見一些氣度不凡,眼睛裏精光內斂的人,從全國各地來拜見佑迦師叔,見了她也“少主少主”的叫。
“腿很酸嗎?”人都退下,程躍然才一改少主的嘴臉,走過來扶她在廳裏的椅子上坐下。
天色更加暗沉,那幾個漢子一走,整個宅院再無人影聲音,她頓時渾身發寒。“程躍然,這裏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嚇人?”簡直像個鬼宅。
“竹海的一處產業。”程躍然輕描淡寫,不願細說。“隻不過住的人少,有什麽好怕的?”
晚飯擺得很快,悠悠肚子正餓,吃得津津有味。她發現這桌山珍海味不該是鄉間能張羅到的。她抬眼看了看也正悶頭吃飯的程躍然,放棄詢問。竹海並不那麽簡單,外公在青海可說稱霸一方,要找到爹爹也是件困難的事,就連傳送娘生病的消息都用了整整三個月。師父師叔卻能輕鬆兩三天內告訴她很準確的消息。
兩個大漢抬了沐盆熱水送到她暫住的房間,悠悠叫他們多拿幾盞燈來,四周的房舍無人居住,從門口望出去黑沉沉一片,實在恐怖。她舒服地洗去了一路的風塵,大腿被水泡著刺刺發疼,嫩肉都是紅腫破皮的,才一天就成這樣,這一路有她受的,悠悠歎氣。
送水的漢子又來把水桶拾掇走,就再也沒出現。悠悠忍了一會兒,感覺骨頭都累散了,想睡覺,又很害怕。走到門口,發現前一排的房舍裏有一間有亮光,她端起最亮的燈,這鬼宅的院落裏都沒燈籠照明,走在黑暗裏更難受。
“有……人嗎?”她站在那間有光亮的房間外,聲音顫抖地問。
門豁然打開,程躍然隻穿著內褂,頭發披散著帶了些濕意,顯然也才剛剛洗完澡。
“程躍然!”她鼻子一酸,也不管手上的燭台了,人往他懷裏一撲,金屬的燭台咣當掉在地上,回聲不絕。“你洗澡也和我說一下呀!這黑區區的地方多嚇人!”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讓她的恐懼立刻消散了,卻突然很埋怨,他洗個澡難道比她還費事嗎?用了這麽長的時間。
程躍然抿了抿嘴,半垂的幽黑眼眸裏掠過些微煩惱,“進來吧。”他輕輕歎了口氣。
悠悠扒在他身上,撇著嘴看了看他的房間,就點了一盞油燈,陳設也十分簡單,她的房間好歹還有一座妝台,看上去還算是個閨房。“別了,回我的房間吧。”
程躍然沒立刻回答,顯然有些猶豫。悠悠不管,拉著他的手拖他走,可能是他剛才洗澡水太熱,手心裏燙燙的全是汗。
她房間裏大大小小的燭台都點燃著,悠悠擔心他會勒令她熄滅幾盞,可喜的是他悶悶的,置若罔聞。她偷笑了幾聲,爬上床,在竹海的時候他們也同床共枕過,現下他們就要做夫妻,更是理所應當的睡在一起。她私下認為他是個絕佳的枕頭,而且隨著內功的精深,她已經初步享受到冬暖夏涼的好處。
她鑽進被褥,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發現他還是愣愣地站在床邊。“你不累啊?”她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他雙唇抿緊,也不說話,背著她躺下,連被子都不蓋。
他又在發什麽脾氣?這人就是陰陽怪氣的!扯起被子替他蓋好,人也像條蟲一樣爬到他身上,“你怎麽了?”她憂心忡忡地伸脖子張望他的表情。
他突然一翻身,她還沒等驚呼出聲,他就已經壓上來了。他的吻照例很狂躁,這她倒也不算意外,不過糟糕的是……他的腿壓在她的大腿上,原本就磨破的肌膚被他這麽一壓一蹭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推他,推不動,嚷嚷,更嚷嚷不出聲……嗚嗚咽咽很是淒慘。
他終於發現了異樣,輕喘著抬起身,眉頭深蹙。
她大喘了幾口氣,終於能哭出聲來,“疼,疼!你弄疼我了!”
他喉結滾動,臉突然就紅了,房間裏燈光明亮,她原本就哭得有些虛假,頓時就愣住哭也忘記。他羞惱地轉開臉,好像在質問牆壁,“哪疼?”
“腿。”她誠實地回答。“被馬鞍磨破皮了。”
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舒了口氣,神色也正常了點兒,至少不再躲避她的目光。他推高她的水褲,膝蓋上方的纖腿皮膚果然透出青紫的淤血。這回倒輪到她很不自在,親親抱抱……其實她倒挺喜歡的,就不願意他亂摸!摸得她說不出的難受。
“笨蛋!”他皺眉,心疼了,“你疼了倒是說啊!磨成這樣!”
她羞澀地蜷起腿,人也坐起來,搖曳的點點燭光讓她的眼流光瀲灩。她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心頓然酥麻。“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張伯伯,我沒關係的。”
“悠悠,以後……”他皺眉,突然就好凶。
她嚇壞了,以為他要說以後都不帶她出來了。那怎麽行?她不要像娘一樣,在家裏孤孤單單等他一輩子!
“不!”她摟住他的脖子,吊在他懷裏,“我都能忍!別扔下我,天涯海角我都要跟你去!”
她覺得他猛地顫抖了一下,難道甩不掉她對他的打擊這麽大嗎?不管!反正他是她的相公,她就要半步不離!她不要重蹈娘的覆轍,病死在家他都不知道!
久久,他嗤笑了一聲,“睡吧,笨蛋。”
她枕著他的胳膊睡得很安心,他卻被周圍雪亮的燭光照得無法入眠,用掌風滅掉幾盞,她似乎也感到光線適合睡覺,舒服地扭了扭。他摟緊她,其實剛才他想說,以後都不會再讓她這麽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