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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信任之難

  掛在竹枝上的白幡一路從山腳蔓延到山莊大門,寒風蕭瑟中,獵獵飛飄的白色讓原本在冬天就暗淡的竹色更加晦黯,隱隱透出淒惻的微黑顏色,似乎也為主人含悲帶淚。


  竺連城的死訊在江湖中一傳開,很多受過恩惠的人都紛紛趕來吊唁,江湖稍有名望的門派也聞風而動,竹海一時間人潮如織,比當年竺連城挑選關門弟子時的情狀還要繁盛幾倍。


  悠悠穿著重孝,恪盡晚輩職責地跪在大廳麻席上向絡繹不絕前來祭拜的人士還禮,來人太多,從廳門往下去,整條主路上都是黯沉的喪服顏色。悠悠忙於答禮,心下有些哀歎,師祖平生淡泊恬雅,死後卻如此風光大葬,如他能知曉,怕又要難掩慈愛地一板臉,教訓徒弟們何必在乎這些浮世虛名?


  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她以為師祖過世的那一晚眼淚已經流幹了,沒料到想起師祖的難過居然是以日遞增的。師父雖然對她很疼愛,最寵她的卻是師祖。成長歲月中的點點滴滴全化為無數小針不間斷地紮在心上。


  竺連城過世後,因為大弟子裴鈞武不知所蹤,竹海的主人其實已經變成李佑迦和程躍然,久混江湖的老油條們敏感地發覺了武林的異動,不同於竺連城和裴鈞武的甘守恬淡,竹海的新主人年少得誌,意氣風發,似乎都是希望稱霸一方的人物。這次竺大宗故世疑點重重,兩位少主第一時間去追拿配藥的戚於夏。所謂對死者的敬畏不過是要賣個人情給生者,沒見到正主兒的江湖名門、各路遊俠拜祭過後並沒下山散去,期待著兩位少主回到竹海見上一麵。


  入夜後祭拜的人群才漸漸減少,悠悠在丫鬟的攙扶下才能從麻席上僵硬地站起身,長時間的跪坐,腿都麻木了。


  “雲瞬師叔呢?”悠悠問身邊的姑娘,回身看了看後排麻席上臉色蒼白得嚇人的夏依馨,她幾乎無法站立,靠丫鬟們架著。悠悠無奈地暗歎了一口氣,師祖去世的悲痛讓她們成了同病相憐的人,“你也累了吧,找到雲瞬師叔趕緊吃了晚飯,都早些休息吧,往後幾天都閑不著的。”就算看在夏依馨對師祖的一片哀思上,也對她生出幾分憐惜。


  李雲瞬麵無表情地站在秋意居門外的青石台上看遍布竹海的房屋裏亮起的燈光,因為來人眾多,客房全都擠滿,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竹林山巒間閃閃爍爍煞是好看。


  悠悠問了很多下人,才找到這裏,躍上石台也被山林間的景象迷住了,恍了會兒神,“師祖要是知道這麽多人來祭拜他,應該也很欣慰吧。”


  “欣慰?”李雲瞬冷笑,聲音變得有些尖銳,“你以為他們真是來送別師父的麽?”


  自從程躍然孤身回到竹海,雲瞬師叔的心情就十分不好,再加上師祖的辭世,兩個男人全都去追戚於夏,這麽大場麵全靠雲瞬師叔一人支撐掌管,必定累得心焦氣躁,冷言冷語口氣尖刻悠悠也覺得可以理解。


  “他們不過是來看好戲的!”李雲瞬重重一哼,神情極為不屑。


  “好戲?”悠悠不解,李雲瞬忿恨冷漠的神情讓她心裏一擰,終於連雲瞬師叔都讓她覺得十分陌生了。“等程躍然和佑迦師叔回來……就好了。”她喃喃自語,雲瞬師叔雖然聰明能幹,到底是個年輕女子,讓她應付這麽大個場麵也實在太為難她了,她又這麽沒用,幫不上雲瞬師叔什麽忙。


  “他們回來?”李雲瞬冷笑出聲,神情更加冷峭譏諷,“他們回來好戲才上場呢!”


  悠悠愣愣地看著她,為什麽雲瞬師叔對佑迦師叔和程躍然有這麽大的怨氣?


  李雲瞬回頭看見悠悠清澈柔亮的眼眸,心裏不由一軟,連向她抱怨都不忍心。盤旋在她心裏的任何一個猜疑說出來都足以粉碎悠悠眼睛裏的純真。悠悠的悲哀……隻是失去了師祖,如果她足夠幸運,李雲瞬希望她永遠過著這樣雖然有點兒無知卻清淨無垢的人生。


  “回去吧,今天你也累壞了吧?”李雲瞬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悠悠看著,放下了心裏的大石。


  第二天清晨,李佑迦和程躍然帶著戚於夏風塵仆仆地回到竹海,所有人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情都湧向靈堂,竹海幾乎陷入沸騰。作為靈堂的竹海主廳十分闊朗,但在洶湧的人潮前顯得擁擠不堪。允許進入靈堂的不過數十人,全都是武林中極具名望的俠士或者世家名門。


  悠悠心疼地看著麵容倦怠的程躍然,這麽快就回來,一定是連夜趕路不曾休息片刻吧?程躍然發覺了她的目光,他回視她的眼神讓悠悠暗暗一跳,那雙幽黑的俊目為何如此憂愁悲痛?是因為師祖的去世吧……她想起他的哭泣,他的脆弱時刻,更加心如刀絞。


  同樣神情疲憊的戚於夏走向竺連城的棺槨,這一個動作如同戲法一樣讓原本人聲喧鬧的靈堂裏外驟然安靜,隻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戚於夏臉色死白,神情緊張而恐懼,竺連城的死亡對他來說如同驚天霹靂,原本江湖第一神醫的榮譽化為無法企及的美夢不說,恐怕此後的禍患會連綿不絕。


  他拿出銀針和行醫器具,極其認真地檢查著竺連城的屍體,所有人的眼神都隨著他的胳膊在棺槨裏來回動著,緊張莫名。


  “竺先生並非死於我配的藥物,而是中毒!”戚於夏的結論如同火星落入油鍋,瞬間整個靈堂內外都喧囂了起來。“竺先生死於塞北奇毒蜜蘭草!”


  悠悠胸口一悶,雖然她不知道蜜蘭草是什麽東西,但“塞北”兩個字卻讓她心驚肉跳。


  在廳裏的各派名宿互相驚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中原白家的二老爺,江南秦家的大當家和仁通都在眾人的推舉下走到棺前查看。戚於夏到來之前,竺連城的遺體被日夜保護周全,不許任何人靠近,他們也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仁通按身份地位根本進不到廳裏,但因為竺連城生前與他頗有淵源才放他進來,仁通醫術一般卻見識廣博,由他輔助兩位當世神醫查看死因,大家也是心悅誠服的。


  “的確是蜜蘭草……”經過研究印證,秦大當家皺著眉宣布,人群又是一陣喧嘩。


  仁通雙眉緊皺,他與程躍然交情深厚,此番蹚渾水也是不希望程躍然被無辜栽贓。


  戚於夏得了兩大名醫的肯定,頓時變了臉色,理直氣壯地忿恨瞪著李佑迦和程躍然道:“先是風苓,後是蜜蘭草,你們竹海的門戶之爭,何必把戚某卷入其中,聲名盡毀?”說完死冷著臉拂袖而去。他的怨氣太大,逼得門外層層人群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容他下山。


  一直沉默的李佑迦抬起沉痛的眼眸,冷冷看著程躍然,“程師弟……”他格外加重了這個稱呼,口氣淡淡卻極盡譏嘲,“你還有什麽可說?”


  悠悠渾身一晃,像被人打了一拳,佑迦師叔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懷疑是程躍然毒害了師祖?


  “我的確沒什麽可說的。”程躍然冷然一笑,同樣譏誚地看著李佑迦。“師父的死,跟我沒關係。”


  悠悠重重點頭,像是肯定程躍然的話,眼淚都紛亂流下。怎麽會這樣?師祖是死於陰謀,而佑迦師叔和程躍然竟然當著天下豪傑在師祖棺前互相指責?


  “和你沒關係?”李佑迦皺眉看著師弟,突然回頭喊身後的一個白衫少年,“說,師父死去那晚你看見了什麽?”


  白衫少年當著這許多人也不緊張,朗聲說:“屬下看見程少主和夏姑娘……”說到這似乎有些為難。自古私情和陰謀最能挑動人們的好奇,白衫少年這麽一停,在場的所有人都靜寂下來眼巴巴看著他。想也知道,那邊跪著的夏姑娘美貌妖嬈,前來拜祭的男人莫不偷眼多看她幾下,程少主血氣方剛,這麽個美人兒在側,難免……


  “但說無妨!”見白衫少年似有顧忌,李佑迦淡然一挑眉,許他繼續。


  “屬下看見程少主和夏姑娘幽會纏綿後一起向祖師爺的秋意居去了。”


  所有人聽了,莫不表情怪異地暗暗品味“幽會纏綿”這四個字,廳裏的名宿們神色尷尬。


  悠悠腦中空白一片,血似乎凝固在血管裏,那天晚上程躍然身上的香味卻如同一把尖刀重重地捅在她心上。


  程躍然沒有看悠悠,隻是挑釁地看著李佑迦,“那又怎麽樣?我見夏依馨和師父中毒有什麽關係?幽會纏綿?好一個幽會纏綿!”凜冽如刀的眼神掃向白衫少年,白衫少年雖然鎮定也被他看的臉色發白,他譏嘲,“你就在暗處一直看著我們‘纏綿’麽?”


  眾人又覺得程躍然質問的有道理,舉凡下人撞見主人這樣的事情肯定有多遠躲多遠,斷斷沒有一直旁觀的情理。


  白衫少年從容一笑,有幾分不屑,“程少主內功深厚,耳力極佳,我撞見這樣的隱秘,立刻逃走一定避不過程少主的耳目,程少主禦下極嚴,我若被他發現……自然是命喪當場,還不如原地暗處藏身,斂氣凝神,才有一線生機。”


  所有人又都看著程躍然,看他還要怎麽辯駁。


  就在這時人群中起了騷動,一群青年人互相議論著什麽擠開眾人跑進靈堂,江湖豪傑、竹海門人驚疑之間都忘記阻止他們,領頭的那個有些名氣,是滄州鏢局的鏢主褚鵬,近年成名,風頭正勁。


  褚鵬帶著眾人闖入廳裏,撲通一片俱向程躍然跪倒,程躍然有些意外,隨即冷嗤一聲,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竟好像冷眼旁觀他們做戲。


  褚鵬淚涕交流,叩頭有聲,“褚鵬帶領當年寒蒼山遺孤給主上磕頭了,主上忍辱負重終報殺父之仇,我們兄弟銘感肺腑,以生命交托,此後願為主上赴湯蹈火。”


  人群裏又炸了鍋,沒想到竺連城收的小弟子竟然是當年寒蒼山一役的遺孤,竹海和寒蒼山後人的仇怨江湖人眾所周知,此時人群中又有人認出如今的程少主是昔日流落江湖的程道顏之子,當年極為落魄,後被興城名俠張世春收養,舉薦入竹海投師。


  事情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雖然很多明眼人瞧破其中的牽強之處,也不願多話出頭。明擺著這是竹海兩位少主的門戶之爭,誰也沒必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無端獻出來打抱不平。再說這位程少主……也不一定真的那麽幹淨。


  “不!”一直青白著臉的悠悠突然出聲,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消息靈通點兒的知道她是程少主的妻子,一般江湖客因為程躍然和悠悠並沒昭告江湖自己的親事而茫然認為她是竹海徒有其名未見俠跡的另一位少主。“程躍然絕對不可能毒害師祖!”


  程躍然和夏依馨的事雖然是她心上的尖刀,可程躍然現在陷入了如此大的罪名,並不是她追問他私情的時候。就算不是程躍然的妻子,她也相信程躍然對師祖的真心,她親眼看見了師父和師祖對他的開導,看見程躍然的掙紮和釋然,她相信程躍然。“他絕對不可能毒殺師祖!”她一字一頓的重複,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程躍然動容的看著她,眼睛裏波瀾洶湧,李佑迦卻臉色黯淡,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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