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祭天求吉,故魂訴怨?
祭禮需要的場地大,因此設在了城外,人群圍著中間一個高高的台子,香案麵北安在台緣。
香爐與雙燭已經備好,供品則有些簡陋,不過一些麵食和幾個焉頭巴腦的果子。
麵食已經盡量做得精致了,但依舊有些難堪。
祭禮要在正午開始,君留山一行於巳時打馬而來。
翹首等待的百姓自覺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同時墊著腳伸長脖子,想要看清王爺和王妃。
君留山一身素麻黑袍,腰間五彩係繩,林眉依舊做男子打扮,與他穿得一樣。
隻是君留山披散著發,著襪未著靴,準備一會赤腳上台,遵守這裏的祭祀傳統。
而林眉將發高挽,帶著木冠,牛皮長靴,腰間佩劍。
兩人並馬而來,引來百姓一陣驚呼,之後是黑色武袍的折思和折寧。
姚遠山一行則是戰甲加身,腰間配著軍刀。
一些老人在人群中眯起眼看了許久,認出那是楚家軍的戰甲。
他們也記起了那位小王爺。
那一戰傷亡慘重,有些幸存下來的士兵就留在了此地生活。
為他們的戰友守著墳,為大嶽守著旗。
勒緊韁繩翻身下馬,十數披甲的戰士整齊落地,沉默著圍站到祭壇周圍。
姚遠山按刀跟在君留山身後。
林興修並兩個守將迎上來抱拳行禮。
“臣等參見王爺、側王妃。見過姚將軍。”
“不必多禮。都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百姓也都來了。”
君留山頷首,帶著人去到祭壇邊上。
幾個長老過來給他們磕頭。
君留山避開半身,折思和折寧連忙將人扶起,
“老人家請起。”
這些長老都是發白麵皺,飽經風霜,被風沙摧殘得更顯老態。
但他們也更堅韌,身子骨十分的硬朗,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
其中看著年紀最大的那位上前做了一揖。
“老朽代諸城之人謝過王爺與側王妃大善。”
君留山親自托住他的手臂。
“這是本王該做的,當不得謝。”
林眉拱手回他半禮。
“不過盡以綿薄之力,不足掛齒。”
老人家搖頭,認真看著他們。
“一恩一善不可不計,我等雖現今身無長物無以為報,也絕不敢做那不義之輩。”
他身後的人也是一樣看著君留山和林眉。
君留山對老人家倒是態度溫和。
“老人家高姓?”
“回王爺,老朽賤姓趙,單名柘,木石之柘。”
老人家很是恭敬又舉止有度,君留山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柘非西北之木。”
“老朽原是南人,在一小村作教書先生。後小兒埋骨在此,老朽便來陪著他了。”
“我等多半如此。”
君留山默然,幾個長老皆是笑嗬嗬的。
趙老和君留山道:“我等也知道當年王爺是為主帥。王爺是善人,小兒亦是為國盡忠。英靈不悔,我等並無傷懷。”
君留山長揖到地,寬袖垂堆黃沙之上,遮住了他的表情。
午時到,鼓聲起,直通九重天。
百姓肅靜矗立,君留山登台燃燭,焚香九支,敬告四方,拈香插入爐中,三三成排。
振袖拜伏,三跪九叩。鼓聲雄渾,蒼茫回蕩。
躬身倒退而下,身著彩衣的巫者同身著獸衣的青年踏著鼓聲出現。
巫者手拿長劍臉戴赤紅麵具,青年身上臉上畫滿了圖騰。
兩人圍著祭台舞動追逐,周圍百姓都深深低下了頭,在心裏默默祈禱。
火堆在祭台不遠處點起,巫者一劍“刺死”了青年,幾個百姓上前脫下青年身上的獸皮投入火中。
有姑娘捧來了珍貴的水為青年當頭澆下,洗去一身圖騰。
巫者接過手鼓繼續跳動,大聲唱著祭詞。
這一幕在林眉眼中是有些荒誕的,古老的迷信,怪異的舞蹈,把希望寄托給上天的百姓。
但她又身處其中,鼓聲響在她的耳邊,聽不懂的祭詞在天地間飄蕩。
虔誠的祈願讓她也低下了頭。
這就是大漠子民的信仰和希望。
火堆燃盡,餘煙滾滾升起,巫者跪在高台上祈福,不少百姓也跟著跪了下去,頭顱抵著腳下的土地。
鼓聲變得悠長。
但當他們抬起頭時,看見的卻不是西沉的夕陽,而是雪亮的刀鋒。
眾人驚呼出聲。
“那是什麽?!”
天邊飛煙之後,陰雲之下,披甲執劍的將士們在天地之間舉起劍鋒,廝殺在一處。
他們的身影模糊不清,但身上的戰甲即使已然殘破又覆蓋著血汙,依舊能讓人認出和守在祭台旁的十數人一樣,有老人指著天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無聲的嘶吼之後是不回頭的衝鋒。
長刀從天邊劈下,似要劈開天幕和人的眼球。
明明該是寂靜無聲的,但金鐵交接的拚戰和戰士們的嘶喊卻似乎能從天邊傳到人的心底。
鼓聲斷了,濃煙被風吹得打轉。
有人牙齒打顫,有人搖晃著差點倒下。身邊的人扶住了他們,都睜著眼一眨不眨地仰望著天空。
血汙之下閃現過一張張麵容,亂發血眼,傷痕累累,所有人最後倒在地上,都在直直地望向這邊。
百姓間發生了混亂,他們都在推擠著後退,一些人跌倒後捂住了自己的臉,無一人敢對上那些眼睛。
最後隻剩兩個人在天空中站立,他們腳下是死去的戰士,手中是將要折斷的劍。
更加模糊的影子遠遠地圍著他們,像是黃泉邊上守著的殘魂,在等著他們過去。
一人背著身模糊不清,一人橫劍,身影在天空隱現不定。
獨獨那雙眼穿透陰陽,堆積著鮮血和死亡,也掀起了陳舊的風暴和黃沙。
“那是楚家軍,是戰王!”
在場的士兵在幻影出現的一瞬間都條件反射地拔出了刀,隻有楚家舊部僵在了原地。
姚遠山握著刀柄的手青筋凸起,目呲盡裂。
君留山身體微微晃了晃,林眉避開人的視線將他扶穩。
折思和折寧也在第一時間兩步上前,和衝出來的暗衛一起護在君留山的身邊。
幻象出現得突然,在天幕之上也飄忽不定。等到最後一點火也滅了,影像消失不見。
狂風吹過,抹去了所有痕跡。
姚遠山猛地轉過頭來,怨恨地盯著君留山。他剛剛分明瞧見,他的主子,在和君留山刀劍相向!
其他人沒他看得清楚,但在驚懼過後,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難道是戰王的冤魂想要來索命嗎?”
大家都相信有鬼魂的存在,而會在人間徘徊的,大多數都是冤魂和厲鬼。
而在一些古戰場,更是常常有陰兵怨魂在此徘徊不去,不能投胎。
戰王的出現,讓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君留山身上。
為什麽王爺一來,戰王的冤魂就出現了?
林興修和兩位守將神色凝重地對視一眼,低聲請幾位長老出麵先行安撫百姓。
君留山眼前一陣陣發黑,全靠林眉扶著才沒有跌倒在地。
姚遠山的人拔出了刀,和暗衛在台下對峙。
雖暫時沒有輕舉妄動,但他看著君留山的眼神已經恨不得食肉寢皮、挖骨敲髓。
薛淨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林眉身後,眉頭擰緊。
“情況不妙。”
林眉自然知道。
剛才的事她很明白,應該隻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但也絕不是周圍百姓口中出現的冤魂。
但是……
盡管長老已經出麵製止,還是有人在低聲談論,而且明顯有人在其中引導。
“之前就聽說戰王死得不明不白,難道果真如此?”
“冤魂來索命了,會不會牽連到我們?”
“之前戰王帶兵來時才有了厲害的蟲災,之後年年都是如此,那些蟲子還出現得蹊蹺,是不是……”
聽到這話的人神色大變,說出話的人也自知失言,連忙閉上了嘴。
但不安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林興修心中焦躁,走過來低聲道:“王爺,還請您安撫住百姓,現在隻有您能做到了。”
君留山緩了口氣,眼前才勉強能看見東西,隻是頭腦發脹,氣血淤堵在心口處,他隨時都有可能暈厥過去。
掙開林眉的攙扶,君留山再次一步一步登上祭台,麵對著下麵模糊的人影。
他負起手,指尖狠狠掐進了掌心,鮮血滴落在袍角,無人看見。
“今日之事隻是巧合,想是本王多年未能祭奠英靈,故人欲與一會,不想驚擾了諸位。”
“那些都是保我家國的英烈之魂,他們留在此地,也是為守山河,替我們將更大的危險擋在目不可見之處。”
“此等英烈,爾等何須懼之!”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大漠之地如今雖然沒有了戰爭,但也流傳著當年的傳說。
這些百姓有太多都是那些戰士的親眷,更有些是曾並肩作戰的同袍。
他們自然是更願意相信君留山所言。
那都是這片大漠的守護神。
君留山緩緩環視一圈,眼前隻有模糊的光點。
“祭典已成,今日天色已晚,連累諸位受驚,本王在此分發物資予諸位算作賠禮。”
“都盡早回去吧。”
林興修連忙讓人去把兩車的東西拉來,守將與長老們也幫著他們分發。
君留山強撐著走下來,幾乎是倒在迎上來的林眉身上。
林眉不著痕跡撐住他,沒有露出異樣來。
驚變之下大家都想早點回去,物資分發得很快。
姚遠山一行早就離去,薛淨悟提醒林眉要小心他們。
聽著君留山呼吸變得微弱又艱難,林眉急慮不安,但又不能露出一點端倪。
君留山還站得挺拔。
最後的人群拜謝過王爺和王妃散去,兩位守將和長老們也沒有多言,遠遠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