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向神而朝
如是北地,陪葬之物是擺放於地,不會特意打造架子。
也不會有花壇引水,遊廊精雕。
況且,雖說陵寢一應如生時,但畢竟是死地,長埋地下,陰冷灰敗再所難免。
這裏卻費盡了心思地打造得溫暖又敞亮,長燈不熄,日月如常。
“不過,很少有陵墓會真的選在近水壓河之地。”
水走墓穴是為大忌,加上水走不留氣,風過難停地,非是藏風聚氣之吉地。
且水流長年衝刷泥土,若是一日墓穴因此垮塌,敗墓泄氣,選擇的風水寶地就會變為大凶之地。
不但自己,後世子孫也要一同被折損氣運,費盡力氣弄的墓穴可就不美了。
但這裏上通阿莫湖,下有暗流滾滾,還費了大力修建隔層機關和水道,大漠乃土火之地,西北為白虎所踞,並不合水,就算大漠的風水與大嶽不同,怎麽看也都是不對勁的。
除非這裏有什麽其他特別的,讓人不得不選擇這裏的意義。
薛淨悟活動不便,也就隻能把思維多活動活動。
林眉趁著他又陷入沉思時,把這裏轉了一圈。
此處中殿,本應為墓主在世時正殿布置,如是皇帝,便有寶座等一應事物,但這裏也是祭台。
整體空間同前殿相似,繞柱變為九,中間祭台亦隻有九階,光幕垂紗,能夠看見台上的祭案拜墊,和供奉在上的一卷羊皮。
這裏四周的壁畫皆是金烏身姿,或翱翔九天,或托日而起,或停駐扶桑,長喙梳羽。
林眉撫過那長長的尾羽,歎然敬服。
薛淨悟回過神來之時,林眉站在祭台上,拿起了那一卷供奉的羊皮打開,上麵隻有同石牌一樣的金烏托日的圖案,沒有留下字跡或其他。
薛淨悟在下麵看不太清,趴在石台邊,連連對林眉揮手想要引起注意。
“拿下來給我看看。”
林眉卻把羊皮原樣綁好,重新放回台上,並退後一步低頭致禮。
薛淨悟思考著自己能不能跳上去,這裏是玉石鋪階,可能上去會踩不太穩。
林眉從地上撿了一個東西,退出壇緩步下來,薛淨悟看見她手裏的東西眼睛一亮,也不去計較那卷羊皮的事了,在玉階邊等著林眉下來。
“這是從哪來的?”
那是一個一掌見方的玉盒,乳白的玉色油潤無瑕,六麵分別刻著日、月、山、川、金烏、火焰,整個盒子渾然一體,不注意去看都看不見中間的縫隙。
林眉將盒子拋給他,薛淨悟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好險沒有因為手軟摔到地上。
“上麵拜墊下有一塊玉磚能夠打開。”
她上去之後看見拜墊還是完好的,有些好奇地拿起來看了看,下麵突兀的一塊方方正正的玉磚實在太過顯眼。
林眉也就是試著在上麵敲了敲,玉磚打開,玉盒就被托了出來。
但是她沒有找到打開的方法,玉盒上連鑰匙孔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一點能按動或轉動的地方。
薛淨悟搗鼓了半晌,和林眉得出了一樣的結論,打不開。
他們也沒有再多停留,去探索殿中其他的機關或寶物,玉盒是意外送到麵前的,其他的東西,他們無意冒犯。
林眉在薛淨悟休息好之後,兩人一起向最後的後殿走去。
後殿和中殿的距離沒有前殿和中殿之間那麽長,路程少了將近一半。
但他們遲遲沒能進到後殿。
薛淨悟趴在門上把耳朵貼上去,用一種極其緩慢的節奏敲擊在門上,裏麵傳來的回響極其空曠。
門上沒有紋飾,薛淨悟找了半天也隻找出了一塊隱藏起來的長方形凹坑,並不大。
林眉一直在他退回來之後,才從頸間拉出了一塊紅繩穿過的石牌。
薛淨悟一下睜大了眼。
“……你怎麽會戴著這個?”
“護身符,自然要帶著。”
林眉把牌子拿下來,試著按到那上麵去,大門在一聲清越的長鳴之後,被林眉輕巧地推開。
她是鬼使神差之下把牌子拿紅繩穿了帶來的,戴上的時候她都說不清她在想些什麽,但她也確確實實有一瞬間想起君留山才拿起石牌。
薛淨悟沒有深究,興奮地從門邊探出腦袋要去看門後什麽景象。
那是一隻垂首靜眠的金烏,長翎伏貼在頸上,尾羽低垂,雙翼收攏身側,赤金的眼安靜闔起。
有風拂過,仿佛還能看見羽毛微微的顫動,一呼一吸間身體還在輕輕地起伏,陽光眷戀地圍繞在它的身旁,守護著這一場好眠。
它在高台之上,無人打擾。
林眉和薛淨悟站在門前,屏住了呼吸。
那是神明,也是古老的神話,和千百年的信仰。
薛淨悟失神喃喃,聲音放得極輕極輕:“小生知道,這是給誰的陵寢了。”
林眉也知道了,他們沒有貿然把那個名字說出口,目光停留在答案之上久久不能移開。
再華美的宮殿,再廣袤的天地,都在這一刻黯然失色。
薛淨悟先執禮拜了下去,林眉也長揖到地。
許久,兩人起身,端正了神色踏入神殿。
金烏以整塊的赤玉雕刻而成,又拿金絲細細地貼勾每一根毫羽,金黃的寶石恰到好處地點綴在上,就算是垂首靜眠,它昂起的弧線也是極盡傲然,一身赤羽也是燦爛勝日色。
這恐怕是大漠最大的秘密。
一座沒有留下記載的神殿,一座為金烏打造的陵寢,傾盡了一地之力,皇室時代守護,巫侍奉著的是金烏,是神明。
薛淨悟想起來了,阿莫湖是金烏長眠之前最後一滴眼淚。
“好消息是,神明庇佑,我們有出去的希望了。”
薛淨悟笑了起來,拍了拍林眉的肩膀。
“壞消息是,我們得想想,怎麽把這裏隱藏起來。”
如果他們的猜測是真,等他們從這裏出去,說不定寫下羊皮卷的人還沒死,並且盯著他們,還會跟著他們找到這裏,把安眠地肆意破壞。
林眉把目光收了回來,低眼看著自己手上的石牌。
“十年過去了,那個人真的會還活著嗎?”
“才過去了區區十年而已。”
薛淨悟跟著她看見那塊石牌,也想起了剛才被他們忽略的問題。
“這塊石牌,簡直像是天定。”
林眉把石牌戴回頸上。
那一位年輕的巫將石牌交給她的時候,隻說是保佑她和君留山的護身符而已。
“也或許是我在阿莫湖的祈福起了作用。”
薛淨悟做出了封嘴的手勢。
現在這石牌隻有林眉和君留山,以及那一位巫手上持有,不論是為了什麽要追尋這座陵墓的人,一旦知曉,都會想要奪得這個東西。
他們已經不缺追在他們身後喊打喊殺的人了,不過這麽說起來,會不會又和焚仙門有關?
東西是在焚仙門的地方找到的。
有了出去的希望,兩人暫時在牆邊坐下靠著休息。
薛淨悟摸了摸林眉的額,溫度下去了,還好沒有真地發起高熱。
就是,他自己的傷口還在痛,現在不是鑽心的痛了,是火辣辣的痛,他總是有種再給他刷一點油,灑一點香料,就能吃了的錯覺。
薛淨悟甩了甩腦袋,努力告訴自己是因為太餓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但他又似乎真的聞見了一絲那樣的香氣,不是來自傷口,而是來自記憶的最初,也最深的地方。
林眉按住他有要把自己甩暈的架勢的腦袋,拍了拍他的臉皺起了眉。
“現在是你在發熱了。”
“要怎麽出去,我們不能再耽擱了。”
薛淨悟暈乎乎地扶著自己的腦袋,努力集中思緒。
“他們肯定會給自己留門,和休息的地方,林眉,你去找一下門。”
林眉點頭,扶著他躺下休息,玉盒和金晶都給他抱著,自己起來去找地方。
後殿比前殿和中殿加起來都要寬廣上一倍,穹頂從正中投下陽光,白玉柱貼牆而立,沒有浮雕,也沒有壁畫,更無器飾,空曠又幹淨。
左右和金烏正後各有小門一道,林眉走過去查探,左右都很輕易能打開,看裏麵的擺設和遺留的衣物,像是祭司們停留的地方。
林眉從左邊的耳室裏找出了兩卷筆記,準備帶出去給那位青年巫,作為報答。
右邊的耳室有一柄長劍,紫木做柄,劍匣流赤,不知是何材質,似玉非玉,玄色天然。
劍首同劍標皆是太陽紋飾,劍珥鞘口同護環則是金烏,鎏金鑲玉,劍袍五彩。
拔劍出鞘,流光遊走,冰涼又沉靜。
劍身同劍匣是一樣材質,雙脊窄身,鋒芒不顯。
劍上並無篆刻名號,有三尺長,看著輕薄,極為沉手,林眉沒有內力撐著,手腕都有些發抖。
林眉想了想,把這把劍也拿了出去。
薛淨悟看見劍的時候就跳將了起來,目瞪口呆地同林眉拱手。
“佩服。”
林眉挑高了眉。
薛淨悟小心翼翼伸出手在那把劍上碰了碰,力氣都不敢用重了。
“你還記得上次金沙關百姓送了許多東西給你們,其中有一塊礦石的事嗎?”
林眉回想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那些東西後來不能吃用的都被收了起來,她也沒有再去翻看過。
當時的注意力是在石牌之上,礦石確實沒有如何留意。
薛淨悟十分酸地看著林眉,深沉歎了口氣。
“後來我無聊時去看過,發現了那塊礦石。”
“再加上那天城中匠人所言,那一塊應該是出自‘埃蘇’,是比黃金和‘米卡’的稀鐵礦還要珍貴的東西。”
金烏天墜,帶來天外的流火,流火墜地,熔成火池,金烏的心髒落進火池裏,有了這種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