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九蠻大宴
顧明玨以皇長子和親王儀居眾皇子之首,陪坐蠻皇之下。
皇後托病不出未曾備席,就是不知道是她真病了,還是蠻皇想讓她病。
一步一步踩過長毯和神色各異的人,席位隻低了蠻皇半階的顧明玨甩袖入座之後,看了一眼上麵空空的帝座。
顧鴻信三人比他還要再低一階,紛紛上來給他行禮,關心他的身體。
“兄長病了幾日,我等憂心不已,不知兄長現在可好些了?”
“路上走的時間太長了,一時累著了,不礙事。”
顧明玨在下麵朝臣的各式打量之下,聲音不高不低地又問了他們一句。
“今日大宴,怎麽不見二弟?”
那天他問的時候就被他們給哭了過去,這九蠻的人,怎麽都這般喜歡裝聾作啞?
下麵一直豎著耳朵聽他說話的朝臣,一大半都把頭垂下或轉開了。
前排隻有寥寥數人還在以莫名的神色盯著他看。
三位皇子也是臉色都頓住了,盡管還是在笑,但依舊像是麵無表情,用同樣漠然的眼神看著他。
宋唯嚴端坐左側武官之首,端著酒杯低著頭看了許久,不論是顧明玨進來,還是這一句話,都沒得他半分的側目。
但酒杯還是空的,被子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銀杯,上麵的花紋要說多精妙也算不上,不過是製式罷了,也沒聽聞宋將軍喜歡這些華美的東西。
旁邊想和他說幾句話打探一下顧明玨這一路回來的情報的官員,對宋唯嚴的做派滿頭霧水,和一肚子抱怨。
這個人實在油鹽不進了些,又年紀輕輕兵權在握,得蠻皇信重,前次又立了大功。
這一次前去護送顧明玨回都,說不定已提前給自己談下了好處,卻半分不肯和他們這些同僚透露。
王安齡等人在寂靜之中施施然落座,朝上拱了拱手。
“說起來,我等在大嶽便聽聞過九蠻太子的名號,太子的英姿可是讓人十分的向往。”
“當日王爺回城,太子尊貴未曾出麵,我等便是遺憾。今日大宴,不知是否有幸一睹太子風采?”
顧陽笙最先恢複了神色,眯著眼轉過頭,唇角一彎又變為了笑的模樣,流暢地接了話。
“這恐怕不行,二皇兄近來都在修養,連我們這些做弟弟的都許久沒能見到他了。”
“王大人就算之後想要請見,怕也是有些困難。”
顧鴻信朝顧明玨拱手作揖,很是無奈地替顧連成賠禮。
“二皇兄抱恙許久了,病情也一直不見起色,不是有意怠慢兄長的。”
顧和裕也跟著他賠禮,腰彎得毫不含糊,不知道的還以為有多麽的兄弟情深。
但顧明玨自然是知道的。
滿殿的人誰不知道幾位皇子之間是怎麽回事,又有誰不知道顧連成為何不出現,顧明玨為何從大嶽回來。
更加尷尬的是,下麵坐著的,五成都是曾經支持過顧連成,或者是顧連成從屬的人。
也不乏當年對顧明玨為質一事默認或推波助瀾的人。
這讓他們就算想要另投明主也是為難,見著顧明玨一口氣就卡得不上不下,從知道蠻皇要招顧明玨回來的第一天起,他們就沒睡過好覺。
一個陌生的、沒有摸透性子的、有舊仇的新主,哪能不讓人忐忑。
其餘三位皇子的情況也沒比顧明玨好到哪去,在顧連成倒下之後,他們才發現,這三位也是慣會隱藏的主。
所以這裏的大部分人,還是想要迎顧連成上位的,哪怕看清他狂妄草包的本質了,草包也比心思莫測的仇人好。
顧明玨笑著把這些人的神色都盡收眼底,坐得高一些,看清神色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好處,這些人的心思可是藏在肚皮裏的。
想要真正把他們看清,就要把肚皮刨開、把心挖出來才行。
顧明玨右手舉杯,示意宮人倒酒,左手肘支在幾案上,兩根手指虛支著下頜。
“那還真的是遺憾了。我也多年沒能見過二弟,當年就屬我們兩人年齡相近,時常玩到一處,感情是極好的。”
這話讓三個皇子都沒忍住尷尬地笑了笑,沒能接話。
蠻皇在他們之間已經安靜到無可救藥的時候,低聲咳嗽著在唱禮聲中邁進了大殿,滿殿俯首。
大宴開宴,羅紗飄飄歌舞起,珍饈滿盤美酒傾,一樣的奢華滿室,推杯換盞之間誰都笑顏殷勤了起來。
顧明玨的玉箸隻在禦膳剛上來的時候動了一動,之後就擺在旁邊再沒碰過。
酒是沒人敢上來和他敬的,就連顧鴻信三人都隻遙遙舉了一次杯。
歌舞輪換不休,他卻看得神色懨懨,杯子也放下了,宮娥還要於他添酒,他卻把杯子倒扣了過來。
熏香酒香菜香混合著,攏著袖聽著滿殿歡聲坐在上麵,他突然一下就沒了興致。
無趣又難看,一張張老臉還要笑成花一樣,太讓人倒胃口了。
蠻皇自進殿之後咳嗽聲就沒停下來過,別人喝酒,他卻端了一碗藥,熱氣都飄散完了,他也沒有把藥喝完。
“明玨啊,是不習慣這邊的飯食嗎?朕記得你小時候就不太愛吃飯,瘦得不行。”
他們兩人坐得近,還能說上話。
顧明玨懶散又隨意地把眼睛彎起來。
“兒臣可能還是有些沒休息好,辜負父皇一番心意,兒臣罪過。”
小時候?別說他沒什麽飯能吃,三天兩頭被折騰得病倒在床,如何吃得下飯,小孩子的腸胃又何其脆弱。
蠻皇今晚說起話來格外的慢吞無力,斜倚在帝座上還披著一件厚袍子,臉色比三天之前還要蠟黃上三分。
再底下一些的人就聽不見他說話了,連最靠前的顧鴻信都隻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幾個字。
但他們都自覺地喝酒談笑著,把自己當做不存在一般。
蠻皇似是憂心,招了顧明玨近前,在滿殿人的麵前讓他和自己同坐。
“看著比小時候結實了許多,怎麽還是這麽容易生病?”
顧明玨坐得泰然,似乎絲毫沒有看見下麵那些駭然大變的鐵青臉色。
“在大嶽養了許多年都沒有好起來,那邊太醫也看過,說是小時候底子沒養好。”
蠻皇拍了拍他的手,眼神在他的臉上逡巡,一聲接著一聲地歎著。
“苦了你了。”
九蠻不同大嶽的是,大嶽宴席上都是甜酒,而九蠻毫不忌諱地用著烈酒。
烈酒的一大作用在於,下麵酒酣耳熱了,有人就坐不住了。
“說來殿下在大嶽多年,回來還不忘帶上大嶽的臣子,是要把他們送我等取樂嗎?”
這是一個武將,邊關之戰中他大敗而回,若非有顧連成在前頂著,蠻皇重病後又無力理會他們,他今日就不一定會出現在這裏了。
現在他對大嶽恨之入骨,酒勁一上來破罐破摔,直接對上了顧明玨,隻為能一泄心中怨憤。
其他人都在觀望,暫時未動。
顧明玨餘光都未向他投去,漫不經心地給蠻皇端了新換上來的熱藥。
“父皇還是要按時喝藥才是。”
蠻皇也對這次的挑釁一言不發,接著喝藥抬袖遮擋住了臉,讓人一時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有些人識機而退,有些人得寸進尺。
“臣看這歌舞殿下也不感興趣,不如,臣替殿下提了這些人來作戲耍。”
王安齡理了理衣袖站起來,緩步出來向上一拱手。
“殿下,臣似乎聽見殿中有惡犬狂吠,未免傷到陛下和殿下尊體,還請允縛犬打死。”
顧明玨沒有什麽打狗還要看主人的想法,坐在蠻皇身邊擺了擺手。
“本王倒是無妨,莫要驚擾了吾父皇。”
武將大怒,一摔酒杯反手就拔劍出鞘,踹翻了桌子踏步撲下,劍尖直指王安齡。
“你個卑賤嶽人,安敢在此放肆!”
九蠻沒有解劍的規矩,但兩邊守衛也不是吃素的。
但他們看了看上麵,蠻皇還在喝藥,顧明玨眼都沒抬,三位皇子還在喝酒,頭齊齊地扭著,一個人都沒有表示,於是也盡皆按兵不動。
王安齡恭謹地擺著行禮的姿勢,對要刺到腦袋旁的那柄劍置若罔聞,連眼都沒有眨上一下。
蠻皇放下碗,慢條斯理地擦著嘴,像真是眼花耳聾一樣沒看見下麵的動靜。
顧明玨接過藥碗丟回到托盤時,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撞擊聲。
玉碗滴溜溜在托盤上打轉,斷劍滴溜溜地飛上了天。
宋唯嚴臉上沾了幾滴血,王安齡看不下去給了他一條手帕讓他擦擦。
“殿下說了,不能驚擾到陛下。”
被斷劍之後又一劍抹了喉的屍體仰麵倒下,驚起一片抽氣聲。
隨即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向乖順擦幹淨臉跪下請罪的宋唯嚴,和在他身邊為他說情的王安齡。
“陛下、殿下恕罪,宋將軍絕不是有意驚擾。”
宮人、樂人、舞者瑟瑟發抖地跪了一地,大臣們在反應過來之後噤若寒蟬。
想要怒喝和驚呼出聲的都被身邊的人死死壓了下去捂住了嘴,反應快些的還立馬起身行禮。
“陛下、殿下,如此實在不雅,還是讓人快快清理了去。”
“今日是為殿下接風洗塵,讓殿下見了此髒汙之物,是我等之過。”
“宋將軍也是見瘋狗亂咬,差一點傷了王大人,才出手過快擾了雅興,殿下莫要怪罪。”
……
顧明玨不知何時把扇子抽了出來,嫌棄一般展開掩在鼻前,瀟瀟灑灑的寫意鬆月襯著那雙眼,輕蔑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