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疑過往
可他聽了那些話之後,才發現自己知道的東西太少了,連過去都隻能在記憶中留下一二痕跡,而不得明白。
薛淨悟順水推舟地答應過來,也想要追尋一個答案。
兩個人相對著有氣無力地趴在那裏,各向一個方向側著頭,腮幫子壓在手臂上,各自歎了一口氣。
“他們告訴了你什麽?”
“有人和我說,我有一個師伯還是師叔,就是被你殺死的那一個。”
“而我的身體裏發現了蠱蟲,你說是焚仙門用來控製人的,我從小就被種下了蠱蟲,還差點成了藥人。”
薛淨悟把頭轉回來,看著朝著自己的那個發頂,又看見少年搭在石桌上的手的指縫間,有黑色的細線沾在那裏。
孟明偷偷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黑色的衣服看不太出他究竟抹了什麽在上麵。
薛淨悟垂下眼,把半張臉藏在了交疊起來的手臂後。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隻記得血海滔天,殘屍滿地。”
這麽多年了,那時的所有聲音都變作了在耳邊鼓噪的鬼語,所有的影子都是看不清臉的妖魔,他們在他身邊縈繞不去,無數的手要抓住他,將他也拖進那片血海裏。
他是在那之後才被老頭子撿回去的,但是現在再想,老頭子真的隻是偶然撿到了他嗎?
薛淨悟隻能等著孟明給他一個答案,而不能向死人去討。
孟明想了很久,想得太久了疲倦地閉上眼,似乎下一息就能睡過去,可能連呼吸都會一道停止。
他沒有說話,薛淨悟也在問完之後安靜了下來,像是隻是隨口問出,沒有要聽到一個答案的打算。
盡管他的指尖緊按在袖子上,變成了蒼白的顏色,被深色的布料稱著,藏都藏不住。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些事都被他們帶進地獄裏了。”
“攝政王想讓你自己在我這裏問出個答案,但我也確實不知道很多東西。”
孟明覺得有些沒意思了,還以為能解一解悶,結果就是這些無聊的事。
他後悔讓薛淨悟進來了,隻想快一點把人打發走,再安安靜靜地等著誰回來都好。
“他們這些年似乎也是在找你的,但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還是上一次刺殺你和側王妃的時候,方瞎子提起你的。”
“你是胡老唯一剩下的‘師侄’,這一點上胡老應該沒有說謊,就是不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了。”
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其他沒說的他們估計都已經猜出個七七八八,他也懶得再費那個口舌。
“我的師父……老頭子死了很久了,他也從來沒有和我提過有關的事情。”
唯一能和焚仙門扯上關係的,就是碎片,他們一直在追尋的碎片。
他無法繼承的衣缽,他永遠忘不掉的那場大火和能映出他影子的血海,還有他這麽多年的小心躲藏,和執著的追尋,以及刻骨的仇恨。
原以為清晰明白的那一件件事情,現在成了纏繞在一起的亂麻。
薛淨悟有些氣悶,但他沒有辦法將這些都快刀斬亂麻,隻能一點點地去解開。
在這之前,他還要想想該怎麽和林眉說。
他頭疼地把腦袋埋進臂彎裏,一點也不想提起當年的事,特別是現在還什麽都說不清的時候。
林眉會相信他被自己的過去和記憶欺騙了嗎?
那些熱鬧歡騰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也聽不見了。
孟明趴在那裏快要睡著了,薛淨悟一個勁地唉聲歎氣,歎得孟明又怒氣上頭清醒了過來。
少年一下坐起來,氣衝衝地一拍桌子,拍掉了桌子的一角。
“你就不能安靜點嗎!”
薛淨悟趴著,露出一隻眼來看他,很果斷地回答了他。
“不能。”
孟明氣得齜牙咧嘴,又是一口血被咳了出來,薛淨悟瞬間跳了開去,一邊提著自己的腿在那裏蹦蹦跳跳著讓自己不至於摔倒,一邊心驚膽戰地看著被噴了一桌麵的血。
他掌心的傷都還沒有好,這血可是衝著他的臉來的!
總算是站穩了,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反複確認著有沒有慘遭毀容。
孟明拿袖子擦著嘴,冷嗬了一聲,神色陰鬱地站在那裏,忍不住摸著肚子探出了舌尖舔過唇邊。
能夠被選做藥人的孩子,血肉都比常人要美味。
少年的眼從眼角蔓延出了紅絲,他微微躬著身,從桌後繞了出來,雙臂垂在身側,手指不自覺地蜷起又放開。
薛淨悟看了一眼他的手,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捏住心髒的手勢。
他的神色一沉,往後跳了一步,沒有叫暗衛進來。
沒有帶武器過來,也不能接觸孟明的血,還要在暗衛反應過來之前多試探上幾招,薛淨悟深沉看著自己的斷腿,開始思索起來。
但餓紅了眼的少年不打算給他再想下去的時間,雙手成爪猛然蹬地衝了過來。
一爪抓向他的心口,一爪襲向他的喉間,十指尖上泛著青黑,枯爪如同鬼手,要把人再次扯進無邊地獄之中。
薛淨悟不敢讓他沾上,一隻腳也跳得飛快,在院中起落之間落地無聲,抓著匆忙間從枝頭扯下的樹枝,抽在了窮追不舍的那雙手爪上。
他反過身來麵對著孟明,不再引著人四處轉圈,低頭看著他的腳。
孟明是赤著腳出來的,跟著他跑的時候,一步便是一個血腳印落在地上,腳底不知是怎樣的傷痕累累。
但這也讓薛淨悟不敢再跑,再跑下去他就要沒有落腳之地了。
薛淨悟歎息搖首,垂下樹枝和被他抽起了警惕心的少年默默對視了片刻,懶洋洋地扯起了嗓子。
“救命啊,小生跑不動了!”
門外暗衛在話音未落時就推開了門,看著院中景象臉色一變,薛淨悟在他們把門又關上之前衝了過去,一邊說著“勞駕”一邊從門間擠過去了。
暗衛看他這矯健的身手,木著臉關上了門。
一站穩,薛淨悟就靠在牆上“哎呦哎呦”地彎腰扶著腿叫,暗衛隻好上前把人扶住,為難地看著沒有動靜的院門。
守著孟明的那個暗衛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藥瓶,拿給薛淨悟。
“薛公子要是沾到了血,先吃一粒此藥。”
“無事,小生並未沾到,也未和孟公子碰到。”
暗衛聞言也就收起了藥瓶,扶著薛淨悟的暗衛皺起了眉。
“孟公子之事現在要如何處理?”
天色已逐漸亮了起來,外麵的歡鬧也漸漸平複了下去,都是歸家的聲響。
那個暗衛一直拉著院門,豎耳聽著裏麵的動靜。
“隻能等侯爺或者莫上先生回來了,侯爺走前也預料到了,說是隻要看不見活人,孟明公子會慢慢自己清醒過來的。”
“你先送薛公子回去吧,再替薛公子檢查一下,不要衣服上帶著血沒有發現。”
“好。”
薛淨悟沒有反抗地被架著走了,留下一個暗衛在那裏對著院子,抿緊了唇眉頭打著結,等著裏麵的喘氣聲和殺意平複。
帶著人走的暗衛走在半路上從餘光瞟了一眼甩著樹枝的薛淨悟,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將人送回院子,暗衛看著他扶著屋門往裏跳。
“薛公子先檢查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傷,我去拿些吃的來,側王妃也快要回來了,稍後再請莫上先生來給薛公子診脈。”
“勞煩你了,吃的就不用了,能否替我打些熱水來。”
薛淨悟蹦到桌邊,撐著桌沿在凳子上坐下,擺好腿鬆了口氣。
暗衛點頭後就從門口離開了,也不知要從哪邊繞出去。
探頭看了看人真的不在了之後,薛淨悟才小心拉去了自己的袖子,看著手臂上那一大塊已經擴散開去的傷口發呆。
他沒有第一時間處理傷口,鑽心的疼痛能讓他保持清醒,也能讓他分清現實和記憶,或是幻境。
孟彰動手的樣子他見過,他是和孟末一脈相承的,這不可能是孟家的武學。
孟明動手的路數,還有那雙手,都像極了他曾經見過的,老頭子在和人拚命時,無意間用出來的功夫。
老頭子的爪子沒有青黑的顏色,但小指也像孟明一樣比慣常用爪的江湖人要更為內彎一點,這是為了在抓住人時抵壓住會遇到的掙紮。
薛淨悟比劃著那個爪勢,把頭磕到了桌子上。
林眉回來時就看見他用要把自己磕傻的陣勢,把腦袋往桌子上撞,她都要懷疑人沒磕傻,桌子要先被他撞散架。
暗衛不在,也沒有人來攔著他一下。
“你在幹什麽,準備再賠一張桌子嗎?”
“小生也不能去撞牆撞柱子啊,桌子好賠,屋子不好賠。”
薛淨悟轉過頭來,額上已經紅了一片,眼看就要腫起來了,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樣,還抬手在上麵按了按。
林眉一腳跨過門檻,一腳還站在外麵,手裏提著給他帶回來的菜,站著不動了。
“那要不我把這些留著給你當祭品?”
薛淨悟哼了一聲擺擺手,不再去管頭上的傷,讓林眉先進來。
“還是讓小生先吃了這斷頭飯吧,這可是規矩,側王妃也不能這麽小氣吧。”
林眉都被他氣笑了,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懟,抱臂挑眉看著他,一言不發,但眼神如劍,明明白白紮在薛淨悟身上。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造次了。
但抬手的時候,已經蔓延到了手背上的傷口就暴露了出來,林眉神色陡厲,隔著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薛淨悟一下痛出了一頭的冷汗,咬緊了牙關沒有吭聲。
“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