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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問真心

  當年的事說來還有些複雜,陸家境地和孟家還頗為相似,到他們這一輩,陸柮嫡兄病死,身後無所出,先帝以無嫡為由剝了他家的爵位,當時陸家也是就剩了陸柮一個人。


  他拿了岑家的舉薦信,自己一個人不遠千裏去了向家,又在重重考驗之後才得以拜入向家門下。


  那個時候向亭都還沒有出生,可以說確實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當年老岑侯仙逝,你說感念當年在京中之時老岑侯的照拂,和送你到向家的恩情,請了假來京城奔喪,然後就一去不複返了。”


  “你還好意思說?誰跟著我偷跑來了京城,還參加了當年的會試和殿試。”


  陸柮隻覺得胸中憋了一口氣,要吐出來的話可能就是口血了。


  “那年你才十一!”


  向亭是先帝在世時最後一次科舉的探花,雖然有當時先帝看他年幼而慧,想要有個好彩頭的意思在,但也確實是百年難得的奇聞了。


  陸柮知道這個最小的師弟在七八歲就考過了童生和鄉試,但沒想到他能這麽大膽,而且也還真被他做到了。


  雖然當時因為年紀太小,人矮得丟進人堆就找不到,先帝按例給了他翰林院的官職,也沒有讓他真的入朝,而是丟去陪君後辛讀書,但他確實給自己掙了個金榜題名。


  向家已經有三代不許科舉了,弄個功名沒有什麽,但不得入朝這是當年向家離京時定的規矩。


  陸柮不是向家人,隻是弟子都因為入朝一事差點被逐出師門,何況向亭是家主的親子。


  隻是向家也沒膽子來京城捉人,還要對先帝下的讚賞旨意感恩戴德。


  後來先帝駕崩,君留山封王,新帝登基,陸柮跟著岑見投了君留山,一步一步從小官往上走,向亭則在十五之後平步青雲。


  “陛下念著你有侍講和伴讀之實對你另眼相待,侯爺是你世交,王爺也看在岑家的麵子上將你一再提拔。”


  “但是向軒音,你自己究竟怎麽想的?”


  陸柮急的是現在朝中局勢複雜,向亭看著風光,實則毫無根基,還很容易成為沈士柳一脈的針對對象。


  他不想讓向亭最後稀裏糊塗丟了性命,向亭確實聰慧,但聰慧不代表有心機,也不代表城府深到能一腳踏進這個亂局裏來。


  向亭和岑見是不同的。


  陸柮自己的兒子都沒有讓他這麽頭疼過。


  “你還棄了婚約,又留書要和向家斷絕關係,你是真想死在京城嗎?”


  “不是師母一力勸阻了老師,老師就真的要開祠堂把你名字從族譜上劃掉了。”


  向亭絞著衣袖,咬著牙還是要堅持說下去。


  “我留書不是賭氣,我知道現在朝中亂,家中的人都被仁宗嚇成了縮頭烏龜,我不如斷了關係讓他們放心。”


  “反正世家這個名頭現在也是個拖累,放棄世家我還能投進王爺的門下,王爺也不用擔心我背後家族有一天惹出事端。”


  他也不是真的傻孩子,都二十二歲的人了,長得小不是真的小,就為了賭氣和家裏斷絕關係這種事不是他現在能做出來的,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連這一次他帶來京城的人都是他自己的人,一切用度也是他在這些年間自己通過各種方式賺的。


  “十一歲後我有了俸祿,就極少用家中的錢財了,三年前祖父病亡,我回家守孝三年,這中間也還給了家族不少的東西。”


  “我十五加冠,本就可從家中分出自立,如今得為禦史大夫,遷了戶籍來京並非難事。”


  向亭抬起頭來直視著陸柮,眼睛哭得紅了,看著就委屈得緊,但語氣已經是極度的冷靜了。


  “我是有很多事還不清楚,但也有很多事我已經想好了。”


  陸柮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執著於做官,不惜丟掉自己的一切,割舍自己的親人。


  他當年想要為官,是因為陸家隻剩他一個人了,他孑然一身,想將陸家丟了的東西再爭回來。


  投入君留山門下是因為君留山會是個明主,也是因為老岑侯結下的善緣。


  後來有了妻兒牽掛,他在朝中越發行事低調,這些年來也從不冒進。


  向亭又是為了什麽?

  “軒音,你想要得到什麽,是非要不可的?”


  “微之說他入朝是為了全道,那我入朝就是為了我一生所學。”


  “我不慕聖人,不慕先賢,學的是天下之治,萬民之化,若不能躬行而踐之,學來何用。”


  向亭拿袖子在麵上胡亂擦過,在陸柮的瞪視下越說越小聲,話音未落就見陸柮撫著心口咳嗽不止,顯見是被他氣得狠了。


  他喪氣地垂下了頭,誰都覺得他在胡言亂語,都認定了他就是在任性妄為、不自量力,就算他說得再誠懇,他們也會拿小孩子不要任性的眼神看著他。


  陸柮咳完靠坐在椅子裏,長長歎了一口氣。


  “罷了,此事我也管不了了,如今木已成舟,我也沒有那個能力讓陛下再將你貶官趕走。”


  “待得王爺和侯爺回來,且看他們怎麽說吧。”


  向亭悶悶點了點頭,被陸柮留在陸府住了一宿,那些想要給他的東西也重新寫了一份給他。


  所以其實要說君後辛很是平庸,也不盡然,隻是相對於他坐的位置,和相較於在他身邊的人而言,他實在是不出彩的。


  放在平常人家,說不定還能有個狀元之才,但身為皇子,就成了不堪大用。


  向亭的事被陸柮寫了信遞到淳榮王府,暗衛又將信分別給君留山和岑見送去了一份。


  岑見接到信時已經同使團匯合了,將信傳閱一遍,大家都是哭笑不得。


  “向軒音倒是有趣,陸尚書怕是頭疼得緊了。”


  “陸柮兩年不見都成了尚書了,向公子守孝三年也成了禦史大夫,我們回去可是也要加上一把勁才行。”


  陳顯悉把信從他們手中抽出來,低頭又仔細看了一遍,也帶著笑意搖了搖頭。


  “我們入朝各有緣由,憑什麽就要笑話人家的,向公子有此心,也是好事。”


  “朝堂之上,站著的誰不是汲汲營營多年苦熬才到了這個位置,就算是我們,一路也不盡是坦途,路上忘了初心的人我們見得還少嗎?”


  岑見也笑著眯起了眼,點著扶手輕咳一聲。


  “陳兄說得對,年紀小些也有年紀小些的赤誠,仍懷赤子,此心不渝。”


  “不論以後如何,現在也是難得。”


  眾人好歹麵上笑得不再那麽的毫不遮掩了,把唇角的弧度控製在了正常範圍。


  向亭剛入朝的時候,每天努力踮著腳混在他們之中,脾氣還不太好,被逗急了就要發火。


  一般都是包著眼淚大聲罵人,罵起人不是小孩子撒嬌就是文鄒鄒的話翻來覆去念,可愛得緊。


  弄得當時大家都愛逗弄他,不論哪一派的人都對他格外寬和。


  向亭是當時朝中人緣最好的一個,現在卻是說不準了。


  “向家借著丁憂強行把人找了回去,怎麽現在又沒防住讓人跑了回來?在現在這個時節,福禍難料啊。”


  “皇上也確實夠狠心,剛回來的孩子就被塑成了靶子。”


  但有人看法不太一樣,遲疑著說了一句:“這倒是不一定的。”


  他們大部分人對君後辛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年之前剛剛弱冠的時候。


  明明爪子和獠牙都沒長出來,偏偏就要急著向他們王爺宣戰,企圖用狸奴一樣的聲音充作虎嘯,不知道惹了多少笑話。


  君留山一係那個時候已經在朝中穩固了下來,都對這位陛下做出的鬧劇冷眼旁觀著,也按捺著沒有真的對他做出過什麽有悖君臣之道的事。


  “現在禦史台上下都被清洗了一遍,雖說朝中都盯著空位,但現在偏偏是最不能動作的時候。”


  “我們這邊的人被貶出京許多,倒是沒有參與逃過了一劫,清流一派和沈相一派都沒能逃過,刑部的案子沒結之前,禦史台都是燙手山芋。”


  之前大家都還是玩笑的心思居多,真要說起來都是明白的,有那麽一兩個遲鈍一些的這時也能恍然大悟了。


  陳顯悉看了眼沒有說話意思的岑見,沉聲接過了話。


  “王爺不在朝中,難得有這樣的時機,對皇上和向亭來說,這都是順勢而為下的先機盡占。”


  “向亭同皇上的情誼不淺,不論他會不會投向王府,一來他不會做危害皇上之舉,二來我們也會護著他。”


  其他人也點了點頭,感歎了一句。


  “比起讓其他人搶占了禦史大夫的位置,不如讓最無害的向亭來,向亭也能借著這一次機會青雲直上。”


  “能越過沈士柳和吏部行得此事,兩年之間陛下也並非全無長進。”


  岑見倚在欄邊已經不再關心他們在說些什麽了,白蒙蒙的冷霧隨著夜色降下,遮掩了下方的街道,暗衛的身影在下麵一閃而過。


  打更人的銅鑼聲幽幽緲緲地回響在白霧之中,沒有悠長的報更之聲,寂冷的街道上沒有了燭光穿透薄紗,岑見抬手將挽起的珠簾放下。


  “還是晚了一步。”


  “侯爺?”


  已經移開了話題倒了一輪熱茶的眾人都聽見了岑見的那句低語,疑惑望了過來。


  “無事,天色已晚,各自回房早些休息吧。”


  此地驛館昨日被雪壓塌了瓦,使團今晚宿在客棧之中,整座客棧都被岑見包了下來,想回去休息的就先起身離開,還精神著的繼續喝茶談笑。


  岑見回了最上層的房間之後,推開窗戶輕巧地翻上了屋簷,落在灰瓦上不起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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