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看話本
一地之長在君留山麵前不足一提,但在一郡之地卻是比皇帝更高的天。
皇帝管不到這些百姓每日吃什麽,郡府的三位長官卻能日日替他們決定。
地方父母、青天老爺。
皇帝且居高遠,貴為天子,地方官民比鄰,上下相係,官員再如何自傲為貴,而輕百姓為賤,終是要日日相對的。
君留山看出林眉的心思,表麵淡然不動,心中卻是好笑不已。
吉淮郡是為大嶽腹地之一,也是大嶽四方通道的交匯之處,同吳陽、龍府兩郡,守中原之要道,再並河安、嶽安、彭東三郡,望而扼南北之咽喉。
郡中尤以大興、康瑞兩城,為兵之要地,雖不臨邊疆,重可比關城。
安排在這裏的人,都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一不要平庸之人,二不可趨附勢力,三無有貪利之心。
“若是生了壞心的,都會即刻捉拿論罪,是以,負責監察的郡監必是方正之人。”
“郡尉安排成本王的人是為了軍權,郡守不拘於此,無有派係在身一心為民者方為上選。”
其他郡縣選官,朝中各派還有操作的餘地,但凡大嶽真正的重要之地,君留山都是把持在手中的。
“不如此,本王也難以八年之內力壓朝堂眾多勢力。”
朝中爭鬥不休,各方你來我往,那都是朝中的事,君留山也不介意被他們在京城一地占上一點便宜。
別看他們嘴上厲害,但一無軍權,二無地方,再給君留山下絆子也就隻是那麽回事罷了。
“朝中三大派係,本王以先帝明旨掌管政務,並軍權在握,勢為最大。”
“沈士柳門生眾多奉三朝之君,六部地方都有他的人在,民間名聲亦是不錯。”
“清流一派為天下學子首,且向來以忠君自居,以大義搏仁名。”
林眉聽得認真,眉頭也漸漸聚攏在了一塊,三派各有高低優劣,看著是以君留山聲勢最大,但君留山也有一個短板,便是皇帝的態度。
他奉先帝旨意而輔政,皇帝如今年紀大了,莫說君留山隻是奉旨而已,就是先帝在世,他也不一定就能服氣。
古往今來,皇帝同太子,同諸皇子,最大的不和不就是在於皇子長成,就有了爭權奪位之心。
何況君留山從身份上來說還是臣子,以臣掌君事,君何能容?
“君後辛之前想要培養自己的勢力,本來清流一派是他最好的選擇,他卻舍近求遠,挑些扶不上牆的,還寵信王安齡之流。”
“如今吃過一次虧開了竅了,本王也還算欣慰。”
君留山都難以言說自己當初是個什麽心情,但君後辛大了,又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實在教不信還能處罰,羅有恒身為太傅也不能再行教責,實在讓他頭疼不已。
林眉拍了拍君留山的肩,很是理解,君留山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指腹在她的手背擦過,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些年攝政王也是不易,好不容易地方勢力理順了,又總被皇帝氣得頭疼。
他那時身體不好,是真的頭疼,也被氣得吐過血,病了好些次。
“另外的勢力總的來說便不足為懼了,但朝中關係複雜,這些年也多虧有微之他們在,替本王分擔了許多。”
林眉反過來握住他溫熱的手,在最開始的時候,這雙手沒有這樣的溫度。
君留山在林眉拿起第三塊點心的時候鬆開了手,折思帶著人從門外進來,抱拳向兩人行禮。
“王爺、側王妃,軍隊已在城外紮營安置,吉淮護軍的步兵校尉前來接手軍中之事。”
“屬下在城中打聽過了,現在城中屋舍被毀的百姓都集中安置在了城郊北麵,每日施粥兩次,兩戶住一間草棚。”
君留山頷首,讓他們也先去休息。
“明日出城去看各處的情況,今日都先休息。”
“莫上先生和酒兒去了城中的醫館,派兩個人過去跟著,若有事即刻回報。”
“是。”
林眉把點心端起來,準備帶回房去吃,這裏也就隻有她會吃了,不帶走隻會浪費在這裏。
反正上去了她也是睡不著的,不如拿點心消磨一下時間。
自去了大漠幾乎沒有什麽安寧的日子,她和君留山兩個的飯量都被帶了起來,卻都是瘦了不少,並不擔心吃多了會發胖的事。
君留山和折思囑咐完就和林眉上了樓,幹淨的熱水已經在屋中備好,君留山先去沐浴更衣,林眉就拿了一本路上買的雜書邊看邊吃著點心。
書是林眉隨手在書局中挑的,名字叫個《洛亭》,林眉初拿到手還以為是個什麽情感類的話本。
但裏麵的不是講情義的故事,而是君留山二十一歲那一年,在洛亭的一戰。
君留山也看過,看完隻是笑笑。
“寫書的人,口才倒是比說書的還好了。”
“那年的事本王自己都記得沒有這麽清楚,他倒像是全程都跟在本王身邊在記著一樣。”
書的內容寫得誇張又激烈,林眉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君留山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三四五六趟,走完一次就能回過頭去大殺四方。
讓人遺憾的是,這本書光顧著寫君留山怎麽樣的一夫當關,也沒有給還不是攝政王的青年王爺安排一個紅顏知己。
“王爺明明正當好年華,正是該有那些蕩氣回腸和兒女情長的,缺了一樣終不圓滿。”
“側王妃的意思是,本王如今不是好年華了?”
林眉當時伸出了手,蔥白的指尖在君留山的麵上描繪過,掠過眼角時君留山閉了閉眼,聽見林眉輕笑了一聲。
“非也,有王爺的這張臉,在什麽時候都是好年華。”
“但少年意氣隻有那麽幾個年頭,這是時光給予的短暫饋贈,也消磨在了時光中。”
現在的君留山,沉穩、威嚴、冷淡,眉眼之間的稚氣和意氣,一起被打磨成了棱角分明的堅毅,年月眷顧著這張臉,但沒有眷顧那顆心。
林興修他們正當少年,眼中的光和君留山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林眉感慨歸感慨,洛亭之戰能被人單獨拿出來寫成書,可不是因為君留山那時正當好年。
前金之戰讓君留山聲威大震,也讓他正式進入了軍隊,手中握住了軍權。
但那一場不可言說的事情太多,加上後來大漠成了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地,當年發生了什麽就讓人諱莫如深。
洛亭一戰和前金之戰不同,君留山的戰神之名隨著這一戰而起,在街頭巷尾傳頌多年,就算之後攝政王取代了戰神,這一戰也依舊被人津津樂道,也就是林眉才會不知道了。
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君留山也沒有和她言說其中之意,一切的疑點都像是被他忽略了過去。
君留山擦拭著濕發從隔間出來,林眉樂不可支地向他晃了晃手裏的書,狹促地向君留山眨了眨眼。
“原來王爺還有如此一麵,我卻不曾見過。”
她手中的書不止有文字,還配了圖題了字,上麵的將袍青年正對著被押解在下方的被摘了盔甲的將軍大聲嗬斥,三行配字全是罵人。
如今的君留山八風不動,就算被人惹怒,也隻需要冷下神色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將人打落塵埃。
攝政王對著外人從來惜字如金威嚴如山,敢直麵他造次的人沒有幾個。
君留山拿著布巾的手一頓,走過去從林眉手中拿過書來翻看過前因後果,不由高挑起長眉。
隨即他在林眉好奇的視線中將書一合,隨手放進了打開的小箱中。
“你若真對那件事情有興趣,改日本王講與你聽便是。”
“趕了許久的路,你也該休息了,待睡起來後肩上還要換藥。”
這也不能擋住林眉看著他壓不住笑,笑得攝政王耳尖泛紅,隻恨自己記憶太好,不過看了一遍就能想起書中的內容。
——統軍之帥當著全軍將士和一城百姓的麵,將強征民丁糧草,又縱麾下兵丁搶掠的將軍綁了,著人奪了他的佩劍,卸去他的盔甲,扒下武官袍,當場問罪。
“兀那賊子,爾妄著此甲,傀執那兵,陛下賴以大軍相托,匪為爾之富貴,蓋護百姓之仁心。”
“爾不體上心,搶掠百姓,害地如蝗,本帥當前,尚無悔改之心,欲殺民充賊而掩罪,何能容爾猖狂!”
說著怒發衝冠目瞪如鈴,直如那殿上黑麵方正一身正氣的閻王,袍上盤龍張目探爪,血口大開,似要噬那罪將,以正法典天理。
且見那大帥一手取了親衛奉舉的軍棍,一棍將人打翻在地,握棍直指人麵。
“本帥今依軍令斬殺於你,待下了地府,尚有那十八地獄,等著爾去!”
“來人,將此賊子,亂棍打死!”
左右聲震天地,且亂棍齊出,棍附金光落下,罪將不及出聲,即作亡魂。
又有左右化作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判官小吏,大帥登位甩袖,冕服加身化為閻王,背後青天明月四字高懸,勾魂索再綁那哭嚎罪魂,壓至堂下。
判官一手舉那生死簿,一手握那判官筆,黑無常壓魂跪地,白無常持哭喪棒守其背後,念罪一條,打將一棍。
“且稟閻王,堂下之人生時無狀,十惡且犯惡逆、不道、不孝、不睦四惡,當入十八地獄層層走過。”
閻王拍過驚堂,揮手怒斥其不配為人。
“黑心爛腸不足為道,且於地獄受刑,待得刑滿,發為畜生,十世不得為人!”
牛頭馬麵稱是,壓將下去,黑霧散去,依舊是那俊朗大帥坐帳,百姓將士恍惚醒神,無不拍手稱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