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回京
京中卯時西城門大開,皇帝儀仗承天門而出,過順安、玄澤兩大街,停西城門之外,建台而落駕,百官隨之。
一邊等著人,君後辛一邊還招人奏對處理政務,本來要責令思過的向亭也出現在隊伍之中,等著今日過去了再回去思過。
本來閑散聚會在郊外的諸多學子都不忙著吟詩作賦了,全跟百姓一起擠在禁軍隔開的道路兩旁,翹首以盼想見攝政王一麵。
連一些千金閨秀都使人駕著馬車停在了路邊,專門來等著那麽幾眼的緣分。
京中容貌最盛的,就是攝政王和以前的顧王爺了,據說深居簡出得比攝政王還要厲害的東盛侯也是姿容不凡,但畢竟少有人見過。
“可惜現在顧王爺走了,再也沒有能和攝政王媲美的人了。”
雖說這些日子有風采各異文采斐然的諸多士子每日在京中往來,但一來還是勝不過攝政王去,二來最為好看的柳丹卿和謝長庸也是不輕易露麵。
“陛下也是俊美不凡,但和攝政王比起來,還是要差上那麽一些。”
“畢竟是天家人,就是和普通百姓不同。”
在停滿了馬車熱熱鬧鬧的路邊,一輛青布馬車始終安靜地垂著簾子,馬車裏的主子不說話,車夫也像柱子一樣隻管守在車旁。
郊外多林木,枝上抽出新芽展著翠葉,樹下青草間有細碎花朵添上色彩,零零碎碎又別出心裁,像是等著人不經意間發現的驚喜。
馬車就停靠在一株大樹之下,綠蔭遮蔽著車,灑下一片陰涼,也讓被掀開一絲的縫隙格外的暗沉,看不清車中之人的輪廓,隻有一隻專注看著大道的眼藏在簾後。
一直到了辰時過半,由兩列著甲打旗的衛隊護送著的隊伍才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五輛馬車一字排開,被騎士簇擁在隊伍之中。
折思和折寧身穿王府親衛的武袍,身側佩劍,護在當先一輛兩乘馬車的左右,駕車之人走近了才能發現居然是姚遠山。
這樣的儀仗相對於攝政王的身份而言實在是過於寒磣,但無一人敢輕視這般簡陋的出行。
攝政王當前,原本興奮的百姓都自覺將聲音壓低了下去,或是幹脆不再說話,在車架經過之時自覺伏跪下地。
坐在馬車中的人下車,騎了馬來的人下馬,朝官皆起身垂首,皇帝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百餘被抽調而來一路護送上京的將士,幾十換上了王府親衛服的暗衛,馬蹄聲雜而不亂,馬上騎士挺拔軒朗,氣勢十足。
春風至樹梢笑著滾下,卷起了王旗飛揚,不曾擺出親王儀仗,未有前呼後擁,已是讓人不由自主退避三分。
更多人伏跪在了道路兩旁,京中的百姓長年和這位王爺生活在一處城中,對他的敬畏是其他地方的人所不能比的
就連玩笑般說著要來多看兩眼攝政王英姿的人,也都半點不敢貿然抬頭,隻怕多看去一眼就冒犯了王爺。
馬車停在禦台前,將士下馬退至兩旁,單膝向高台跪下,姚遠山停住馬車也跳下了地,跪在將士之首。
後麵的馬車中,陸續下來了幾位年長儒雅,身著圓領素袍的老者,分別動作利索地下跪叩首。
君後辛看著當先的那輛馬車,折思打起車前的簾子,折寧按劍垂首恭立,馮喜在君後辛的示意下上前躬身相請。
“請攝政王下車。”
裏麵人未語先傳出了兩聲輕咳,一隻有些蒼白地手搭在了折思伸出的手臂上。
身穿黑色王服的人從車廂中彎腰行出,踩著腳踏布下馬車,在灰石鋪就的地麵上站定,目光環視過在場眾人。
百官皆俯首行禮。
“臣等參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君留山又低咳了一聲,臉色比手還要蒼白,他揮袖躬身一拜,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和響亮的人聲中,盡管依舊低沉有力,但也露出了一絲虛弱。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君後辛走下來親自扶起了君留山,沒人留意到他在上麵一時的出神和遲疑。
隻是近距離相對而站,看著君留山熟悉的眉眼和身姿,手上扶著的手臂卻有些削瘦了,比之之前還要瘦,隻是掩在厚重威嚴的王服裏,讓人看不出來。
他先前想好的那些話,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君留山也回看著他,直直審視著半年多未見的皇帝,紙上說得再多,也不及親眼見到的感覺。
叔侄兩人互視一眼,君後辛先垂下眼,帶著些許的恭謹。
“王叔不必拜朕。此次前去大漠,辛苦王叔了,大漠此番能一功而平,全賴王叔之功。”
“此為臣之本分,也有賴於將士們守疆殺敵之功,才能如此順利。”
君留山難得和君後辛這樣好好地說一次話,隻是這裏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不好說得太多。
君後辛放開了他,又走到後麵去一個個將老先生扶起,笑著和他們說了幾句話。
狄家家主沒有見過新帝,被這和傳言中不同的沉穩的年輕人扶起時,還恍惚了一下。
他見過先帝,那是個有著雄心壯誌的中年人,大權在握讓他高高在上,也讓他心思莫測,多疑敏感,比之君留山還要難以接近。
君後辛這一輩的皇子是眾所周知的不堪大用,先帝雖不曾直言抱怨過此事,但在朝中也多次透露過不滿。
狄素扶著重穆先生望了一眼那邊走回了君留山身邊的,尚還年輕的皇帝,在心中深深歎了一口氣。
君後辛和先帝長相頗似,以往的行事瞧著也是極類先帝,雖說先帝治國有功,但對於他們而言,這並非是一個好消息。
好在,現在還有一位攝政王在,皇帝現在也和想象中的並不相同。
狄家多年之傳,在當初逃過一劫,不能在他的手中又斷了。
重穆先生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手,他斂下了所有的心思,恭順地扶著老先生站在車隊之中。
“朕在宮中設宴為王叔和諸位先生接風,王叔不如便隨朕回宮先行歇息。”
“去年朕的長子出生,王叔也還未見過,正好讓他也拜見一下王叔。”
“臣領命。”
君留山從善如流地頷首答應了,君後辛還邀了他同乘帝駕,在眾目睽睽之下,扶持著他上了禦鑾。
其餘的人也各自上馬上車上轎,跟著進了城後,一路隨到宮門之外,才分散開去。
回京的幾輛馬車交給暗衛趕回王府,姚遠山領命帶著護送的衛隊去城外軍營安置,老先生們下車步行入宮。
君後辛攜君留山下了禦鑾,又換乘了宮中的輦車,馮喜讓司禮監的少監帶著諸位老先生去前朝收拾出來的幾間值房內暫且休息。
“諸位這邊請,稍後還會有用於宮宴的衣物送來,到時還請諸位換上。”
“待宮宴之前咱家會來請諸位先生,若有任何需要,隻要叫咱家一聲便可,諸位先生舟車勞頓,請安心歇息。”
重穆先生向這位少監施禮道謝,少監連說不敢,隨後退了出去替他們關上了門,隻帶人守在門外。
君留山則和君後辛去了奉定宮,進了前殿分坐下,才發現相對無言。
宮中近前不留人在,林善在照顧冬奴,就隻有馮喜一個人跑前跑後,他去外麵吩咐事情,偌大一個前殿,就剩下坐得不遠不近的兩個人。
君留山許久都沒有來到此處了,君後辛也許久沒有和君留山這樣坐下來說過話,叔侄兩人幾年間已經生疏到連要說什麽話才能不起矛盾都忘了。
尷尬的沉默在茶中擴散,君留山處變不驚地端起茶盞細細品著,君後辛也隻好跟著品茶,將臉遮在了茶盞之後。
他光想著至少在百姓麵前要和君留山做出和睦的樣子,又因為君留山回來的病弱而有些愧疚難言,才衝動將人請了回來。
結果造成了現在的局麵,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
君留山太了解君後辛了,不用去看都能知道他的坐立難安,畢竟已經針鋒相對了這麽多年,此時有心緩和關係,也不能就讓他們兩個人這樣直接對上。
幸好很快馮喜就帶著人端著給君留山備下的粥點進來了,帶著人躬身端到君留山的案前,揭開了蓋子。
“王爺一路勞累,宮宴還有些時辰,陛下怕王爺受不住,特地吩咐禦廚先備下了粥點。”
“都是詢問過太醫後才做的安神方子,專門給王爺暖暖身子,也可舒神靜心。”
君留山看著麵前熱氣騰騰的一碗粥,看著沒有什麽輔料,但煮至黏稠的香味和軟和又分明的細米,都在說這碗粥是用了心的。
“陛下有心了,臣謝過陛下。”
君留山說了自進殿來的第一句話,君後辛隱隱將提起的肩和捏住茶盞的手都緩緩放鬆了下去,抬眼笑了笑。
“朕聽聞王叔在大漠受了重傷,雖說有莫上先生在,現在看起來也無礙,但也該好好調養著。”
“如今的大嶽是靠王叔撐著的,王叔若是出了什麽事,天下都擔不起這份損失。”
類似的話君後辛以前也曾經拿來嘲諷過君留山,如今再說,心境完全不一樣了,他是真心實意的,也是真的有些後悔了。
“朕……之前不該賭氣,讓王叔奔波去大漠,聽聞王叔重傷之時,朕被嚇得日夜膽戰心驚。”
“是朕之前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