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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閑話

  林眉從暗三走之前放在她身邊的行囊中翻出了一包不知道哪個暗衛準備的瓜子,剛打開就被薛淨悟抓了一半過去,兩個人邊嗑著瓜子邊就佛緣這個問題探討了兩句。


  主要是薛淨悟不是很服氣,咬著瓜子也口齒清晰地反駁了林眉。


  “前些日子小生還被一位得道之人誇了有慧根,平日裏燒香拜佛也總能得到高僧指點,少爺你是不是看不準啊?”


  就算是半夜去燒香拜佛,被高僧第二天心平氣和罵幾句念幾句“阿彌陀佛”,那也是得到了指點迷津,都爭著搶著要渡他出苦海回頭是岸呢。


  林眉瓜子都按在了指甲上準備往他頭上彈了,想了想還是不要浪費了,用來彈這種人不值得。


  至於慧根,誇的人是個道士,為什麽非要賴給佛家?

  “不,我佛說了,你與他無緣,不信你看,現在就在你麵前看著你的。”


  “沒有啊,少爺你是不是在逗著我玩呢?”


  薛淨悟當真往四下張望了一番,半點沒有看見除了他們之外的第三個活物存在。


  “看不見不正是說明了你沒有慧根嗎,我佛真身在前你都能視而不見,怎麽能算與佛有緣。”


  林眉說得有理有據,還抬手隨便給薛淨悟指了一下,看過去隻有空蕩蕩的屋角和一麵塌了一半的牆。


  薛淨悟接連嗑了五個瓜子,最終若有所悟。


  “原來如此,小生明白了,多謝少爺開示。”


  “眾生是微塵,神佛也是微塵,微塵與微塵並無不同,至簡至真才是大道所在,處處都是神佛在世渡人之處,隻是凡人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罷了。”


  薛公子跑江湖多年,信口胡謅的本事自問不會比誰差,還說得格外大徹大悟,就差頭上生點慧光出來照亮這間等他飛升了後就要聞名天下的破驛站了。


  以後說起來,就是薛大真人或者薛大和尚的悟道明佛之處,修一修還能蓋個小廟,把他金身供起來給人參拜,收點香火錢。


  林眉是真的詫異了,看向薛淨悟的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都想要把他皮剝開了看看,看裏麵是藏了個深藏不露的佛子道子,還是藏了個在野外等著人上門的妖精。


  真要是妖精,沒有騙到書生和公子,撞到了自己手裏,說不定還能送回去給那位岑姓道士看看,能不能入藥救攝政王一命,也算減輕一點它吃人的罪孽了。


  薛淨悟還不知道林眉的凶殘想法,還端莊又得意地向林眉挑了挑眉,優雅地又嗑了三個瓜子。


  林眉木著臉,覺得剛才大概是自己趕了幾天路沒睡覺累著了,出現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幻覺。


  薛淨悟見林眉不說話,還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打算多說上兩句,來展示一下什麽叫做有慧根,以證明就是樓少爺看走了眼。


  “小生雖不見我佛真身,也不見這處過往百態,但小生見了枯榮盛衰,世間萬物莫不如是,輪回生滅萬物皆在其中,而萬物在輪回之前都不過一粒微塵。”


  “少爺覺得小生說得可對?”


  林眉意思意思地給他鼓了鼓掌,感慨了一下果然還是岑侯慧眼識人,他們遠遠不及。


  竟然能透過薛淨悟一向不正經的表象,看見他皮相之下那顆充滿了慧根的心,不以出身而論人,透過表象看本質,實在難得。


  薛淨悟謙虛地向林眉一笑,手握瓜子如坐蓮台。


  林眉受不了他了,把手裏沒吃完的瓜子往他手裏一塞當作“供品”,起身拍掉手上的碎渣,甩袖繞過火堆直接往外麵去了。


  外麵正是夜色深沉的時候,今晚也確實星星月亮都沒有,先前還能瞧見一點的現在也都被陰雲遮了個嚴嚴實實。


  一個人走出去不用走多遠,身影就能被夜色吞噬完全。


  薛淨悟坐在那裏目送著她消失在院子裏,一個人就著木柴被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音,一口一個幹淨利落地嗑著瓜子。


  “果然小生是世間難尋的天才啊。”


  守在屋頂的暗三聽完了整場,見林眉出去也身形自雲下一掠,悄無聲息跟了出去。


  “我就在外麵清靜一下,不用跟出來。”


  林眉吹著夜風按揉著被薛淨悟吵得脹痛的額角,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暗三落在她身後一頓,抱拳又退開了。


  今晚她其實沒有什麽不開心的,隻是也沒有什麽開心的罷了。


  那些猜測還隻是她的猜測,況且就算是真的,也像她說的一樣,連天意都在幫著他們,不過一些跳梁小醜,又有什麽值得記掛的。


  她隻是在出神,在想君留山以前遇見過什麽事,身邊的暗衛能這麽的習以為常處變不驚。


  暗衛有多維護君留山,林眉在大漠的時候就已經見識過了,今天的暗三雖說後怕心驚,卻半點沒有怒意難平憤恨不已。


  當年事當年事,君留山的當年事實在是太多了,洛亭也好、前金也好,或是朝堂八年的風雨飄搖也好,從他幼時追溯起,辛酸苦辣的事滿滿當當數不清。


  但好像不論君留山還是他身邊的人都覺得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必多提,提了也不必在意,連願意和她多說兩句的岑見向她說起時,也更多是在講故事。


  至於君留山本人,更在意的是他在其中的責任和該做的事,而不是他自己遭受了什麽。


  林眉有試著讓君留山多在意一下自己,但這種事非一日之功,而她想要多知道一些當年事,麵對眾人的不以為意又覺得無從問起。


  她停在一棵樹下,背倚上樹隨手拔了劍出來,劍豎在麵前,她在劍身上看見了自己的一隻眼,黑沉深邃、平淡無波。


  抬手輕彈了一下劍刃,劍身輕鳴,連空氣都跟著震動起來,細碎微塵在周圍上下飛舞,引得她又想到了薛淨悟的那一番胡說八道。


  “人若微塵,輪回生滅,但萬物在世間再微小,再不過是輪回中的一瞬,這一生對他而言也是真真切切一天一時一刻一瞬地走過的。”


  “活著的時候不就是該好好地活,認真地對待自己嗎。”


  她喃喃自語著,說給手中的劍、林間的草木聽,星月被遮在雲後,聽不見清風送上去的話語。


  林眉向來是這麽過的,不論是以前,還是來到這裏的現在,孑然一身也好,心有牽掛也好,她都是讓自己這麽活著的。


  隻是,君留山實在不是一個容易受教的學生,讓想要教他的人除了一點頭疼,也被氣出了一點心疼。


  遠在千裏的先生依舊放心不下學生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被擔心的學生現在四更天都打過了更還在俯首案牘。


  書桌上的燭台放了三座,各個角落的燈台也放上了新燭,明亮的光線將書房照得恍若明晝,書案後的人也半點沒有熄了燭火去休息的意思。


  本來之前這個時候要麽是有人來勸王爺休息了,要麽是君留山會自動地回去陪著林眉睡上一覺,但自從人陸續離開了王府之後,就沒人能管得住攝政王了。


  安怡長公主已經帶著岑識和唐家小姐回了長公主府去居住,隻有岑侯爺一個還留在王府。


  本來身為半個大夫以及表弟以及心腹臣子,岑見是能來管著一下攝政王的,但這兩天岑侯帶著孟明去了山上的舉軒別院。


  他說是對碎片的研究有了新的進展,需要在安靜的地方好好做點試驗,王府畢竟被各方的人盯得太緊,不太方便。


  林眉走之前和薛淨悟商量了之後,暗地將帶她過來的那一串舍利子以及薛淨悟手上的兩件一起交給了岑見,讓他配合著埋在孟明心口的那一枚玉戒碎片研究。


  沒了岑見分擔處理事物,不管是王府裏的攝政王還是宮裏的皇帝,他們的書案都是壓力倍增的,君留山已經習慣了,君後辛卻差點累得病倒。


  折思和折寧倒是盯著主子的,但主子又不會聽他們的勸,折思去端了新的熱茶回來,和守在門外的折寧對視一眼,都是無聲歎息。


  書房門被無聲推開,折思輕手輕腳進了房給君留山換掉了冷了沒動的那杯茶,又將燭火挨個挑亮,回來從托盤裏端出一碗廚房裏做的補氣安神的湯,放在了桌子上。


  “王爺,還有一個時辰就要準備去上朝了,您喝點東西歇息一會吧。”


  “今日早朝事情多,去了宮裏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昨日您就沒有怎麽休息,要是病倒了側王妃在外麵也會跟著您難受,不會放心您的。”


  君留山筆下一頓,原本一氣嗬成的筆勢中間突兀地一斷,隨即又被接上將一個“斬”字寫得殺意凜然,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處理完這一份折子,君留山放下筆捏了捏眉心,抬手接過折思遞來的那碗熱湯,拈著玉勺慢慢攪弄著,細細密密的水汽騰起,在他長睫上掛出露珠,如懸蘭草。


  長睫後的眼幽寂如空穀,但在熟悉他的人眼中看來,現在的攝政王已經比以前開懷了許多,雖然不及大家都在府中熱熱鬧鬧的時候高興,但心裏終究比以前滿了。


  折思上前去替他收拾了桌子,硯台和筆都直接收走讓折寧拿去洗了,處理好了的那些也直接送出去交給暗衛抱走了。


  好不容易他們王爺肯休息了,這些還是不要放在眼前礙眼了。


  將東西都交出去了,折思回來的時候君留山已經將湯喝了一半了,折思很欣慰地在心裏感謝了一下側王妃,用他們家側王妃來對付他們家王爺,果然是最省心省力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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