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河西見聞(五)
“有人盯著?怎麽回事?”
張超連忙起身,來到門前,但並未出去。
“我們這麽一群人,還是外地口音,天天在這店中待著,引起懷疑很正常。”那個士兵解釋道。
“張公公,我們必須想辦法了。即便是我們要橫穿沙漠,也需要時間去準備,這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和足夠的時間。”陳珍沉聲說道。
張超聽了也有些猶豫,畢竟計劃趕不上變化。之前計劃是挺好,可實際實施起來,卻是很難。
“你們有什麽建議?”
張超看了一眼陳珍和其他士兵,不禁問道。
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他們這麽多人,總能想得出好點的辦法。
“張公公,我們何不在這城裏開個店,找一樣我們這些人擅長的。這樣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不至於冒著被回鶻人發現的風險在這裏待著。”一個士兵建議道。
“開店?”張超一愣,這個怎麽感覺跟他們的目的大相徑庭啊。
“張公公,小的覺得可以。”陳珍附和道,“雖然我們對怎麽去歸義軍有分歧,但在甘州確立一個穩定的據點卻是很有必要。”
見眼前這些人都比較傾向這個建議,張超猶豫了一會兒便說道,“你們都會什麽?”
陳珍看了一眼眾人,無奈道,“我倒是識字,不可能教人讀書吧?不過我倒是會算賬。”
陳珍的確會算賬,因為李柷給這些道童安排了不少課程,算術就是其中之一。當然,這幾年的時間也不可能學得多精通,但算賬問題不大。
包括他識字一事,水平也就後世小學五六年級和初一二的水平,但這比這個時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要強了。
要知道在封建王朝,識字可是個奢侈的事。在宋朝書院盛行之前,讀書一直是上層人士的獨有,普通人讀得起書的也不多,雖說有讀書人去教授貧苦家庭讀書,但那隻是個別。
所謂的寒門,也隻是落魄家族,而不是普通百姓。
在民國及封建王朝時期,基本上識字率都沒超過百分之五。認識字和讀書人又有些不同,此時陳珍應該算認識字和讀書人的中間,認得字倒是能讀一些簡單的書籍,太難的就夠嗆了。
“看來這賬房先生非陳珍你莫屬了。”張超無可奈何道,“但是到底開什麽店鋪?可以容納我們十幾個人。”
“張公公,小的會打鐵算嗎?”一個士兵舉手道。
“打鐵?”張超看了一下這麽多人,不禁搖頭,“十二個人的打鐵鋪子?”
“小的會做麵。”
“麵鋪也不行。”
“邸店如何?就像我們現在待的這種,容納十二個人沒問題。”陳珍提議道。
“邸店?這種能賺錢嗎?”張超有些遲疑。
“張公公,我們的目的是有一個據點,隻要能維持下去就行。”
既然是要去歸義軍,此行他們也是帶了不少錢的,也就是跟著使團,否則早就被搶了。
既然商量好了,於是眾人當天就開始行動,去找合適的宅子開一個邸店。
邸店並不是單純的客棧,而是兼顧貨棧、商店、客棧的功能。不過因為河西走廊如今局勢混亂,甘州回鶻和歸義軍常年處於戰亂,溫末內部也四分五裂,導致往來的商旅不多,自然邸店也就比較少。
整個甘州城也不過幾家邸店而已。
或許張超一行人也沒想到出使歸義軍會這麽麻煩,不過聖上也沒給他們規定時間,所以他們才敢這麽做。不過為了讓聖上知道如今甘州的情況,他還是決定派一個人去山丹縣等使團的人,看是否能把這邊的消息傳遞回太原。
。。。。。。
“李正使,聽說你是敦煌人?”
山丹縣,從回鶻王庭啟程返回太原的大唐使團再次途徑此地。相比於之前隨行人數眾多不同,如今隻剩下大唐使團幾百餘人,不過回鶻人也派了人前來護送他們。
派出的人倒是不簡單,而是甘州回鶻天睦可汗之子藥羅葛狄銀。藥羅葛是是回鶻九姓之一,是回鶻汗國時期的回鶻大姓,甘州回鶻的可汗便是屬於這一支。
藥羅葛狄銀就是目前回鶻天睦可汗的次子,而他還有一個名字-——李狄銀。
因為回鶻王室和大唐曆代聯姻,又是舅甥關係,所以天睦可汗也改姓李。可這所謂的李姓回鶻王室,對於大唐也不是那麽忠心,不然也不會想去偽梁朝貢。
但如今甘州回鶻要和大唐聯姻,肯定是要做出一定表態的。
看到眼前這回鶻二王子,李珽也沒去得罪的意思,淡淡道,“二王子倒是打聽的清楚。”
年輕的狄銀笑了笑,“李正使也別亂想,小王並沒有其他意思。小王知道你們漢人戀家,不過有個事你們可能還不知道,關於歸義軍的。”
“什麽事?”聽到有關歸義軍,李珽不禁豎起耳朵聽起來。
狄銀笑著解釋道,“原歸義軍節度使張承奉已經在沙州獨立建國,不再奉大唐為正朔,而且年號也是采用‘天複’,而不是‘天佑’,可見歸義軍並不承認當今聖上的皇位合法性。”
“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李珽有些震驚。
歸義軍采用‘天複’年號的事他知道,之前李克用、李茂貞以及王建在在天祐元年政變後,都不承認李柷的合法性,為表抗議,采用的是唐昭宗‘天複’年號。
直到李柷在氏叔琮的協助下逃到太原,李克用才采用‘天佑’年號,李茂貞則是在這兩年才改過來。至於王建,在稱帝前,也是用的‘天複’年號,稱帝後則是用他自己的年號。
而狄銀說歸義軍一直用‘天複’年號也不臉紅,因為甘州回鶻之前也是一樣,也是這次才臨時改過來。
李珽並不在乎年號一事,而是在乎歸義軍是否建國一事。若是歸義軍不再奉大唐為正朔,獨立建國,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二王子說的可是真的?”旁邊的馮道也不禁追問,畢竟這並不是小事。
“小王怎麽敢欺瞞兩位天使。”狄銀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們常年跟歸義軍打交道,奈何歸義軍節度使張承奉野心勃勃,妄圖叛唐自立,所以我們才會和歸義軍發生衝突。
隻要朝廷下令,汗國一定會出兵討伐歸義軍,為朝廷一統河西。”
開始的時候,李珽的確有些相信了,可聽到狄銀說討伐歸義軍、一統河西後,他便狐疑地看著對方。
先不說對方說歸義軍建國一事是真是假,就憑對方一統河西的野心,就值得警惕。
其實,如今的河西局麵對於朝廷來說才是最好的。
吐蕃、回鶻和歸義軍三分天下,但各自的實力都不足以統一河西。若是出現一個一統河西的勢力,到時候朝廷收複河西的難度就大了,即便是歸義軍叛唐,朝廷也不會容許回鶻人一統河西。
“二王子說的有些道理,若是歸義軍真的背叛朝廷,本官一定上奏陛下,頒旨討伐。
不過此事畢竟幹係重大,這也需要朝廷向歸義軍派出使團,核實之後再做決定。”李珽想到一點,便開口試探這個狄銀。
之前,他一直沒忘試探舍爾這個正使,但對方並沒有回答。到了回鶻王庭,天睦可汗更是不談歸義軍,這讓李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打探歸義軍的情況。
狄銀聽聞,連忙搖頭,“不是汗國不同意朝廷派使者去歸義軍,而是歸義軍已經建國,跟汗國交戰不斷。此時朝廷的使者去歸義軍,安全難以保證。”
“二王子說的是。”李珽聽出了對方的拒絕,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不放,笑著道,“二王子對於朝廷的忠心,本官一定會上奏聖上。想來聖上對於二王子也會很感興趣,既然歸義軍叛唐自立,等回到太原,本官就會如實告知聖上。
二王子如此忠心,又擅於統兵,到時候朝廷頒下聖旨,這領兵之人,肯定非二王子莫屬。”
狄銀聽聞也有些心動,他不過是二王子,在汗國的實力自然不如大王子仁美。而且汗國中支持他那兄長的人也不少,雖說父汗身體無恙,但若是離去,自己不一定能爭得過仁美。
若有朝廷的支持,那就不一樣了。
“那小王就多謝李正使在聖上麵前美言了。”想到這裏,狄銀便低聲道,“正好小王手上有幾匹駿馬,一匹給正使代步,剩下的還麻煩正使獻給聖上,也算是小王的一點心意。
隻不過還在王庭,不如正使在山丹休息幾日,等小王把這幾匹駿馬派人送來。”
李珽一聽,瞬間明白這個狄銀有野心,當即便應下。
“那本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反正啟程回太原也不差這幾日,在山丹停留幾日也能打聽一下張超等人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了。
在狄銀離去後,折從阮不禁質問道,“正使,您怎麽答應這個狄銀的饋贈?此人野心勃勃,若是他執掌甘州回鶻,勢必會吞並河西各勢力,豈不是有違聖上的本意?”
被一個小小的都將質問,李珽有些不高興,“此事不用折都將操心,本官自有考慮。等狄銀的駿馬帶回太原,本官定會全部上呈聖上。”
見氣氛不對,馮道連忙出來當和事佬,“折都將勿急,正使並不是要違背聖上的意圖。若是正使不收下狄銀的饋贈,肯定會引起狄銀的懷疑。
狄銀雖然有野心,但天睦可汗身體還健壯,甘州回鶻大王子仁美也不是軟柿子。若是我們能以此滋長狄銀的野心,到時候甘州回鶻內部肯定會因為爭奪汗位發生交鋒,自然無法對外擴張。
這對於朝廷是好事。”
折從阮一聽,頓時有些尷尬,當即對李珽行了一個禮,“正使見諒,是末將誤解了,還望正使不要跟末將一般見識。”
折從阮的道歉,讓李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折都將年少,不懂這其中門道,本官也不是小氣之人,但希望後麵折都將不要忘記職責,你隻是負責使團一行的安危,並不能幹涉使團的決策。”
“正使放心,末將一定謹記。”
折從阮說完心裏也不禁嘀咕,這不是小氣,那什麽是小氣。不過他也明白剛才是自己魯莽了,他不是一個都將,而對方卻是工部侍郎,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他父親還高。
“趁著狄銀這兩日停留山丹的機會,折都將派些人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有沒有張超他們的消息。
他們都是一群年輕人,若是因為一時衝動而被回鶻人發覺,對朝廷接下來的計劃不利。”李珽也不忘再提醒一句。
見李珽嘴上說不追究,這會兒還不忘借機影射,心裏也不禁歎氣。對此這二人的矛盾,他也不好強行說和,一邊是工部侍郎、僖宗朝進士,一邊是聖上看好的年輕將領,若是沒能處理好,他反而會得罪兩人。
雖說他也是天子近臣,但這種得罪人的事,還是少摻和微妙。
折從阮聽後,即便是心裏不爽,也隻能忍著,畢竟他不是使團的決策人。但也正是這幾天的停留,他們才能等到張超等人派來報信的士兵。
“不知正使對於狄銀所說歸義軍建國一事怎麽看?”為了避免二人再次發生衝突,馮道隻能岔開話題。
聽到馮道提及歸義軍建國一事,李珽眉頭微皺,“歸義軍到張承奉已經是第五代,即便是歸義軍內部多次發生政變,但對於朝廷的忠心未變,張承奉繼位初期也為求得朝廷冊封十分賣力。
若是他獨立建國,本官卻是不信。之前本官提及讓朝廷派使者去歸義軍求證,他也找借口搪塞,這讓本官懷疑他說的是否可信。”
李珽本身是敦煌人,歸義軍的大本營就是沙州,治敦煌縣。他能在朝廷出仕,還得感謝張議潮率領歸義軍收複河西,之後張氏數代鎮守歸義軍,他對歸義軍也很感激和認同。
這突然說張承奉叛唐建國,他心裏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