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太原風起（八）
在得知叛軍已經逼近行宮城牆，位於城牆後的高行周大喝一聲，“弓弩手準備！”
他沉悶的嗓音陡然響起，在那一瞬間甚至蓋過了叛軍的喊殺聲，令本就緊張的右龍武軍將士心頭頓時一鬆。
可惜看不到外麵的叛軍，但隨著‘嘩啦’聲一響，位於城牆後的弩手，拉開弩弦，將一支支弩箭四十五度角斜指前方，動作整齊劃一。
右龍武軍的士兵平時訓練一直都有，也曾參與平定夏州，作戰經驗有，隻是不如左右神威軍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
但看不到行宮外密密麻麻的叛軍，城牆內的弓弩手反而沒那麽緊張。
後方的神機營火箭營本想也開始，但被丁平阻止了。
準確地說，是李柷沒有同意。
現在就暴露火箭，還是早了點，得等叛軍都到了行宮外，無論是殺傷力，還是震懾力都會大不一樣。
可惜的是這種場麵火炮沒法用。
行宮的城牆並沒有預留火炮的炮口，所以火炮就沒法搬到城牆上，隻是在城牆內排成幾排，等候叛軍攻進行宮。
到時候，幾十門神機炮就會給叛軍迎麵痛擊。
神機炮的威力不大，但勝在殺傷範圍不小，幾十門神機炮完全可以覆蓋整個行宮大殿前的廣場。
若是可以，李柷並不想看到叛軍攻破行宮城牆的局麵。
麵對成千上萬的叛軍，右龍武軍、神機營和錦衣衛的將士都沒有太害怕。
因為在身後的大殿前，一個背挺得筆直的身影，就像定海神針一般，巍然不動！
一股極強的自信心由內而發，讓這些士兵不再畏懼。
行宮是臨時改建的，所以並沒有護城河，叛軍很快就衝到了城牆下。
城牆上一個舉著令旗的士兵，揮舞著旗幟，告訴弓弩兵叛軍已經進入的射程範圍之內。
高行周高舉著手臂，然後猛地向下一揮，大吼道，“放！”
“砰！砰！”
數百把弩弓同時勾動機括，弩弦鬆開的一刹那，匯聚成一道沉悶的響聲，弩箭如同密集的蝗蟲群一般，‘嗖嗖’地就射向了叛軍。
前排的弓弩手立即為眼前的弩機安放新的弩箭，後麵的弓弩手則是趁機開始新一輪的箭雨。
高速飛過的弩箭，借著高速下墜的動力，足以射穿厚厚的鐵甲。
行宮外快速奔跑的叛軍，不僅穿著盔甲，還舉著厚重的盾牌。
“呼！呼！呼！”
鋒銳的弩箭狠狠紮入叛軍的陣營，可除了少數的倒黴蛋，大量的弩箭都沒有射穿厚厚的盾牌。
看來這箭雨並不能阻止叛軍的攻城。
“陛下，叛軍大多攜帶有盾牌，我們的弩箭無法射穿。陛下，恐怕城牆很難守住。”氏叔琮來到近前，臉色有些難看。
李柷並沒有慌張，對著旁邊的劉明說了一句，“去把丁平叫來。”
張承業和氏叔琮不知道此時叫丁平有什麽用？難道對方能解決保護地很好的叛軍不成？
很快，丁平就小跑過來，到李柷麵前停下，恭敬說道，“陛下！”
李柷聽著行宮外的叛軍喊殺聲，淡淡說道，“讓火箭營遠程壓製，火槍營用震天雷解決城牆下的叛軍。”
“臣領旨！”
丁平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這下輪到張承業和氏叔琮二人不解，火箭他們知道，可這個時候有用嗎？
還有震天雷什麽鬼？
李柷沒有解釋，而大殿前的神機營火箭營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大量的弩用火箭從密封的木箱裏取出，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弩機上。
旁邊的右龍武軍都好奇地看著這神機營保護地那麽好的弩箭，跟他們手中弩箭區別就是粗了一些，然後箭頭附近有一個小竹筒。
然後就在眾人的驚訝中，神機營的士兵點起一個個火把，一個士兵舉著火把湊在箭頭附近的小竹筒那裏。
“點火！”
“放！”
在丁平的一聲令下後，兩百支利箭就嗖的飛了出去。
兩百支箭能幹什麽？
右龍武軍的將士都不看好。
同樣，不看好的還有石敬瑭。
他衝的比較快，前麵的刀盾兵已經舉著梯子搭在了城牆上，一些士兵已經開始沿著梯子朝著城牆上攀爬而去。
石敬瑭不禁一笑，覺得行宮不過如此。
就在這時，天空又飛來數百支利箭。
石敬瑭下意識舉起盾牌一擋，不過這一波箭雨太小了，根本無法傷害到衝鋒的士兵。其中一支箭落在了石敬瑭幾步之外的距離，他愣了一下，發現這支箭的箭頭附近有一個小竹筒，還冒著火星。
他有些不解，可下意識覺得有危險，便舉起盾牌擋在身前。
就在繼續衝鋒的時候，幾步之外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轟轟轟！”
一聲又一聲的爆炸聲在密集的叛軍隊伍中響起，然後石敬瑭就感覺到一股氣浪迎麵撲來。
在他的注視下，那一支奇怪利箭身上的竹筒突然炸裂開來，然後裏麵飛出不少東西。被這爆炸聲給驚到的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乎乎的小東西就從自己臉龐擦過。
他下意識一摸，是一股溫熱的液體。
此時的石敬瑭還沒回過來，其他的利箭都紛紛炸開。
不僅如此，城牆下的傳來聲音更大的巨響。在石敬瑭的注視下，衝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行宮前的戰場，熾熱的氣流隨著爆炸形成一股股小型的衝擊波，將震天雷和火箭中的預製碎片投射向四麵八方，無數碎片充斥著附近的戰場四處建設，摧毀著一切阻擋物。
一時間哀嚎震天，鮮血四射。
各種殘肢斷臂在爆炸中到處飛舞，本來氣勢洶洶的攻勢瞬間被瓦解。
在爆炸聲響起後，石敬瑭就低下了頭顱。
等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到處都是鮮血，搭上城牆的梯子不知道怎麽東倒西歪，攻城槌孤零零地立在那裏，而在周邊卻是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士兵。
攻城槌是神機營士兵的進攻重點，不少火槍營的士兵都下意識把震天雷往攻城槌扔，於是幾個攻城槌就受到了重點照顧。
雖說爆炸沒有摧毀攻城槌，卻把護送攻城槌的士兵炸的損失慘重。
震天雷就像是一顆手雷，一顆或許沒什麽，但幾十顆下去，威力可是不小。爆炸的第一瞬間，衝擊波就把這些叛軍掀翻在地，然後爆炸產生的碎片四處飛射，沒有了盾牌防護的叛軍們，僅憑身上的盔甲根本無法阻擋那些橫行無忌的散射碎片。
可以想象，這些叛軍士兵遭遇了什麽。
城樓上的右龍武軍也都傻眼了，包括神機營的士兵。
即便是神機營的士兵見識過震天雷的威力，可那是單個的。幾百個震天雷一起爆炸，那動靜不亞於一枚大口徑導彈。
無論是城外的叛軍，還是城牆上的守軍哪裏見過這種場麵。神機營的士兵還好，驚訝之餘也都縮回身子躲在城垛後躲避，這要是被流矢或者飛射的彈片傷著，那可就冤枉死了。
右龍武軍的士兵直接傻了，在那裏一動不動。
麵對眼前的爆炸，他們不知所措，主要是他們剛才見到的，早已超過了他們的認知！
神機營的士兵們都是一群雷公嗎？
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多雷在叛軍的陣營中響起？
“還愣著幹什麽？殺敵人啊！”
神機營的小年輕們看到這些右龍武軍的老兵都傻了，得意之餘不忘提醒道。
此時外麵的叛軍都在那裏發呆或者哀嚎，這個時候不趁機反擊，還等對方回過神嗎？
“哦哦哦！”
城牆上的右龍武軍士兵紛紛反應過來，拿起手中的弓箭便朝著城外的叛軍射去。
城外這些叛軍被炸的士氣全無，此時都沒反應過來，所以右龍武軍的弓箭手可以盡情地射擊，還不用擔心叛軍的反擊。
一時間，本來沒被震天雷波及的叛軍，逃過了震天雷，卻沒逃過這些弓箭。
直到有人大吼，這些叛軍才反應過來。
有些叛軍想要反擊，繼續攻城，可這個時候，那些黑乎乎的鐵疙瘩又被扔了下來，落在自己的附近。
“轟！”
引線燃盡後，那如天雷般的聲音再次在戰場上響起。距離太近的士兵，腦袋直接被炸掉了半邊，周圍的同袍看到頓時大吐起來。
他們哪裏見過這種血腥的場麵，就算是以前的作戰，最多是被弓箭射死或者被刀劍捅死，可半個腦袋被炸開，卻是第一次見。
有些大膽的士兵想要撿起這些鐵疙瘩扔遠點，可震天雷直接在反應太慢的他們手上炸開。爆炸響起的同時，碎肉亂飛，場麵那叫一個血腥。
“啊！”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這些叛軍開始崩潰了。
特別是靠近城牆那些存活的士兵，看到地獄般的戰場，心裏直接崩潰了。想也不想，連武器都扔掉，朝著後方跑去。
有第一個帶頭，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到了最後，隻要能動彈的叛軍都開始往回逃，除了一些運氣好的，大多都被行宮守軍的弓弩手射殺。
行宮內的右龍武軍弓弩手和神機營的火箭營也都一起萬箭齊發。
看到又有不少那種會炸開的弩箭飛來，石敬瑭想來不想，直接舉著盾牌就往後跑。
此時他恨不得多長兩條腿。
看到自己跟城牆的距離，他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麽要衝那麽快，現在逃都逃不了。
可這個時候，他隻能盡力朝著後方安全的地方跑。
他發現了，那些會爆炸的弩箭並不多，而且威力比城牆下的那種天雷要小很多。隻要自己跑出弩箭的射程，應該就是安全了。
這時，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左神威軍大將軍李存賢，這位衝的也很快，但畢竟是指揮的將領，距離城牆的距離還是有些距離的。
可李存賢的座駕卻在爆炸聲響起後，突然變得狂躁起來。
戰馬畢竟不是人，對於這種可以爆炸並發出巨響的事物有著天然的恐懼。
其實也不能怪戰馬，人都被嚇到了，更別說戰馬。
戰馬開始發狂，直接把李存賢這位大將軍甩下了戰馬。
這倒沒什麽，甩下戰馬，最多摔個狗啃泥，問題不大。
可好死不死，一支會爆炸的弩箭突然釘在他旁邊的地麵上。
石敬瑭看到了李存賢眼神中的驚恐，後者想要躲避，可爆炸聲再次響起。
石敬瑭下意識舉起盾牌擋住麵部，等爆炸聲後，他便看到李存賢倒在血泊之中，人倒是沒死，因為還在掙紮。
若是平時，石敬瑭或許還會去救，這個時候他隻想逃命。
就在他想繼續跑的時候，發現他的腳被人拉住了。
他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熟悉的手下，此時對方身上血肉模糊，兩條腿被剛才的爆炸給傷到，鮮血淋漓，模樣很慘。
“都將，救救我！”
“都將，救救我！”
看著那一臉期待的眼神，在那一瞬間，石敬瑭有些猶豫。
可後麵又傳來爆炸聲，他一咬牙，掰開這個手下的手，直接朝著後方逃去。
他也看見，李存賢已經被幾個親兵救下。那幾個親兵想要禦馬逃離，可這個時候戰馬都受到了極大地驚嚇，根本不聽指揮，於是那幾人隻能抬著李存賢朝著後方狼狽逃去。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以及濃重的血腥味。
城牆外，到處都是遍地的屍體，戰馬的哀鳴、叛軍士兵的呻吟，橫流的鮮血、雜亂的殘肢，宛如一幅人間地獄的慘景。
叛軍的進攻停止了，剩下的叛軍也都在加速逃離這個地獄。
的確是地獄，或許在這些人看來，這比地獄還要恐怖。
後方的叛軍主力，看到這幅場景，就算是拿出刀逼著逃跑的叛軍回去，也都沒能阻止那些叛軍的逃離。
隻是逃到大隊伍之中，都不能讓這些士兵安心，或許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行宮，越遠越好。
在他們看來，行宮已經不是他們升官發財的天堂，而是收割他們性命的修羅地獄。
城樓上的守軍上下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寂。
當看到叛軍都紛紛撤退後，他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勝利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意識到，然後就是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