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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仇恨在時節胸中激蕩。


  那麻木的感覺正在漸漸消退。


  偏激的情感往往會使人喪失理智,這種情緒一旦衝上人的頭頂,就會將人帶上一條不死不休的絕路!


  仇恨正是這類情感中最為偏執的一種。


  但時節卻還很清醒。


  他的身子已因複仇的火焰燃起而興奮得微微發抖,但他的頭腦卻變得異常清晰。


  他為何還能保持冷靜?

  這份卓絕的定力究竟從何而來?


  就如同那份不知名的麻木一樣,時節並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能保持鎮定。


  他抬眼一瞥,就看到了紀庚辰那雙蒼白的手。


  一個人的手很蒼白往往有許多原因。


  有時是這個人的手原本就很白,也有時是陽光照射使他的手顯得很白。


  紀庚辰的手顯然不屬於這兩種原因。


  他的手正握著劍。


  他緊握著劍的手已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樓蘭已經死了,他為何還要緊握手中利劍?


  他要用劍刺向誰?

  他正盯著時節。


  時節在樓蘭耳邊說的話他並未聽見。


  但他也隱約感覺到了時節已起了些微妙的變化,他從時節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惡意。


  這神情像極了樓蘭,那是對一切的憎惡。


  時節究竟在憎惡什麽?

  衍生的子嗣還能憎惡什麽!

  複仇。


  時節的身上已散發出了渴望複仇的氣息。


  紀庚辰將指節攥得發白。


  他起了殺心。


  時節徐徐站起身來,他朝著紀庚辰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他走得並不急,因為緩慢而堅定的步伐更容易使紀庚辰自緊張中放鬆下來。


  明明有性命之憂的人是時節,但緊張的人反而是紀庚辰。


  紀庚辰眼看著時節走來,不禁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他的手穩定而有力,他完全有把握一招就將時節貫穿。


  他正在心中不斷地預演著這一招。


  即便時節是個當世一流的高手,他也絕躲不開紀庚辰這一招。


  但時節卻並未躲閃。


  他也不想躲閃。


  他徑直走到了紀庚辰的麵前。


  時節直視著紀庚辰,低聲道:“你不想要解藥了嗎?”


  他說完,嘴角就已牽起了一絲笑容。


  抓住他人的痛處總是件十分愉悅的事。


  紀庚辰似乎並未被打動。


  他依舊緊握著手中的劍。


  他沒有忘記道門上千人的性命還被掌握在時節手中。


  可已被仇恨蒙蔽的時節,真的會給他解藥嗎?

  時節輕聲道:“複仇也需要時機,眼下並不是複仇的好時候。”


  紀庚辰動容道:“你真的要複仇?”


  時節苦笑道:“為什麽不?”


  勸人放棄複仇一向是件很難的事,這件事比勸人向善要難得多。


  尤其當勸說者本身就是被勸者的仇人之一時,這勸說就顯得更為可笑。


  但紀庚辰卻依舊會去試探。


  他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使時節放下的仇恨的機會,因為衍生堂不應當是三祖山的敵人。


  但衍生堂已流盡多少子嗣的血!


  這樣的仇恨如何能輕易放下!


  可這仇恨如果不能放下,那他也隻有以刀劍相向。


  時節所牽連著的勢力實在太多,即便是拿不到解藥,紀庚辰也決不能放虎歸山。


  他緩緩地將劍自地上拔出……


  時節忽而笑道:“紀庚辰,你眼下的做法,又與往日的三祖山有何區別?”


  紀庚辰遲疑了。


  如果時節真的血濺當場,那他與三祖山的主戰派又有什麽區別?

  他豈不是也為這血仇添上了一筆新債?

  紀庚辰沉聲道:“你想怎樣?”


  時節輕笑道:“我一定要報仇,因為我是衍生堂的子嗣。但這報仇的辦法,卻不是以血償血。”


  紀庚辰道:“你想如何做?”


  時節道:“我要你改變三祖山!”


  紀庚辰看著時節,他既震驚又茫然,他從未想過時節會說出這樣的話。


  改變三祖山。


  這個想法實在是大膽。


  他猶豫道:“你要將三祖山改成什麽樣子?”


  時節道:“我要讓三祖山不再有妄動凡人的念想,我要讓三祖山中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令凡人以血塗地的想法徹底滅絕!”


  時節抓著紀庚辰握住劍的手,激動道:“你不正是這樣想的?你一直不願與北墟動手的原因,不正是因為你清楚道門不應與凡人為難!”


  紀庚辰似乎有些被時節的情緒感染,他在三祖山生活了近二十年,可最終除去齊禮之外,最了解他的人,竟是與他相處不久的時節。


  但他卻試圖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要消除衍生堂的仇恨,可也要顧忌三祖山的安危。


  紀庚辰低聲道:“可衍生堂如果被妖師家搶去……”


  時節輕笑道:“今時已不同往日,有仙草在手,我一定會助道門脫離凡體枷鎖之苦,而妖師家我也可以借敖克之力與敖興周旋。三祖山勢必會登入仙途,早些讓道士們立下自己守衛凡間的身份,又有何不好?”


  紀庚辰皺眉道:“這樣就已足夠?”


  時節歎道:“足夠!”


  他輕聲道:“若以樓蘭之法屠戮道士,那三祖山中定然也會有人一心複仇再反過來屠殺衍生堂的門人。這樣的殺戮永無止境,隻有保證我的後代不再有此危機,我才能無愧於先人!”


  紀庚辰道:“但這樣一來,好處豈非都是我們三祖山的?”


  時節道:“護衛凡間是重責,我將用仙草助你們超脫肉胎凡體的束縛,在那之後,道士們就用承擔保衛凡間的責任來還債吧。”


  時節口中的將來實在太過美好。


  而且這樣的代價與三祖山來說,隻能是有益無害。


  此仇若是能以此化解,倒也不失為美事一件。


  紀庚辰注視著時節。


  時節的眼中隻有熱誠與期盼。


  這個看似比任何人都要懦弱的少年,竟有著不輸於聖人一般的胸懷。


  備受欺淩的一方都能以新的目光來看待段仇恨。


  紀庚辰又怎能太過小氣?


  他緊握著劍的右手終於緩緩鬆開。


  “當啷——”


  劍落在地。


  時節與紀庚辰均是鬆了口氣。


  他們兩人已緊張了太久,眼下的同盟終於使兩人的精神都得以放鬆。


  他們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能解決這樣的仇恨的確是一件快事,無論是誰處於他們這樣的境地都會忍不住放聲大笑。


  但他們也不會因此而自鳴得意。


  因為他們知道,維持同盟並確保事情按照預想的方向發展,遠比締結同盟要難得多。


  現在時節已準備拿出他的誠意。


  一個藥瓶靜靜地躺於他的手中。


  他的這份誠意將拯救數千人的性命!


  紀庚辰拿過藥瓶,輕輕將其打開。


  這裏麵裝的不僅是解藥,也是凡間的希望。


  但他的臉色卻變得迷惑起來。


  因為藥瓶中的不是丹藥,而是奇怪的汁液。


  自打與時節相識後,他就常會被迫吃些古怪的東西,這些東西大多有害無益,所以他此時看著藥水遲疑起來。


  時節笑道:“喝下它。”


  紀庚辰微微晃了晃藥瓶,還是決定將其一口喝下。


  時節眯起了雙眼。


  藥水入體,紀庚辰就忽地張大眼睛,他一個踉蹌,連手中的藥瓶也跌碎在地。


  時節一伸手,就將他穩穩地拉住。


  陳道長遠遠地看到此幕,不禁怒道:“時節!你給庚辰吃了什麽!”


  時節淡然道:“解藥。”


  陳道長啐道:“解藥?我看你……”


  陳道長還未說完,紀庚辰就連忙擺手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時節看著紀庚辰,問道:“怎樣?”


  紀庚辰道:“原本我體內的經脈都已變得滯澀,難以流通,眼下似乎……似乎正慢慢恢複如常。”


  時節點頭道:“看來是有效。”


  紀庚辰道:“這藥你煉出了多少?”


  時節笑道:“足夠這次中毒的人分用了。”


  他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了齊禮的布袋,他將布袋打開,裏麵裝得滿滿的全是藥瓶。


  紀庚辰納悶道:“你不是說煉丹要很久……”


  時節笑道:“煉丹需要很久,但提取藥汁卻不用。”


  他將布袋交給紀庚辰,又壓低聲音道:“你早已離開了‘狐狸窩’,沒有法器相助我自然不會頑固地堅持煉丹。”


  紀庚辰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布袋。


  時節笑道:“這隻是我們動用那棵草藥的第一步,往後的日子還請庚辰兄多多指教。”


  紀庚辰也笑道:“時節兄太過客氣,日後我也少不了要時節兄多多照料。”


  他們在陽光下肆意地大笑起來。


  在場的其他人雖不知道他們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麽,但也不禁被他們的笑聲所感染。


  陽光正好。


  太陽的光輝傾灑在兩人身上,似乎正預示著他們將為凡人照亮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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