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隻有一盞已快見底的油燈。
對於這樣大的屋子來說,油燈的光亮實在是微不足道。
昏暗的光線隻能照到案前的書稿上,一隻枯可見骨的手正提著狼毫在其上奮筆疾書。
外麵傳來了雞鳴。
黎明已經到來。
但這裏仍舊黑暗,無論多麽熱烈的光芒都難以照進此地分毫。
因為這是間沒有窗戶的屋子。
沒有窗戶又何來光亮?
幸好屋中的人已經習慣了黑暗,無論是誰在這樣的地方待上大半個月,都一定會適應這種黑暗。
一頁書稿已盡。
他拿起書稿湊近油燈仔細查看起來。
這時燈光才照在了這人的臉上。
他的臉已如握筆的手一般消瘦,他整個人看起來似乎隻要一陣風就可以將他吹走。
如果此時有認得他的人見到這副光景,一定會驚訝的大喊:“紀庚辰怎麽會變成了如此模樣!”
在這暗室中撰寫書稿的人正是紀庚辰。
紀庚辰專心地校對著書稿,這是他以北墟識妖之法為根基所撰寫的《辨妖錄》,凡人的識妖之術並不見得要比道士們捕獲妖氣的法子更高明,但紀庚辰一直認為道門應集百家之所長,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更好地應對各種不同的狀況。
就在他全身貫注地檢驗書稿時,身後門忽然間開了。
光亮一下子湧入了這漆黑的屋中,他的身影被拉成了長長的一道,映在了牆上。
而在他的影子旁,還有另一道人影,這道影子的手中正托著一個飯盤。
紀庚辰含糊道:“已經三天了嗎?”
來人道:“禁室三日一餐,這規矩是絕不會壞的。”
紀庚辰緩緩道:“今天又有什麽好菜?”
來人道:“送菜的盤子不小,但隻有稀粥一碗。”
紀庚辰笑道:“不錯,餓了幾天的人,是該吃得清淡些。”
那人走到紀庚辰的桌旁,將粥放在了書案上,他輕聲道:“你還是省著點吃,這粥就是餿了也遠比沒得吃強。”
紀庚辰道:“三日一餐的規矩既然不會壞,我又怎會沒得吃?”
那人道:“三天前你吃的是什麽?”
紀庚辰無奈道:“米飯五粒。”
那人歎了口氣,徐徐道:“所以你還是省著點吃,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會好心給你盛這麽大一碗粥來的。”
那人端著盤子走了出去,隨著房門的閉合,陽光被完全隔絕在了門外。
紀庚辰看著桌上的稀粥,歎息著搖了搖頭。
禁室不是什麽好地方。
三祖山曾是妖魔盤踞的萬妖峰,自打妖魔被道士們驅逐後,這裏就變成了天下道門的總壇。
這座山以山勢險峻聞名,山上斷崖峭壁不計其數,道士們常年身處於霧海之上,更是難以辨認腳下之路是否可靠。
但即便如此,道士們最怕的仍舊不是懸崖而是禁室。
禁室本身並沒有特別之處,它隻不過是間沒有砌出窗子的小屋。
禁室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禁室所代表的意義。
隻有觸犯多條門規或致百餘人喪生者,才會被關在這裏!
進入禁室很難。
因為很少會有人犯下如此大錯。
但想走出禁室卻無比容易。
想要走出禁室,隻需要滿足一條——認罪。
隻要被關在禁室中的人肯承認自己的罪行,禁室的大門就會打開。
但這門後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麽呢?
犯下如此罪行的人,真的還能活著走出三祖山嗎?
紀庚辰已核對完了書稿。
他捧起了那碗稀粥。
禁室三日一餐,這規矩幾百年都未曾變過。
但這一餐究竟會吃些什麽,就無人能夠預知了。
有時它會是一碗稀飯。
而有時它甚至會是一碗毒藥!
這次來送飯的人倒是待他不薄,如果他省著點吃,這碗稀飯大概能夠他吃上五六天。
紀庚辰捧著這碗稀飯,就像是在捧著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著稀飯笑出了聲。
這珍貴又難得的稀飯竟被他一飲而盡!
大門“吱嘎”一聲打開。
紀庚辰眯起眼睛看向門口的人影。
這一次來的人不是那送飯的道士,因為這個人實在太瘦,身子也有些佝僂。
一個年輕人就是再懶散,也不過是會有些駝背。
而這種佝僂卻是老年人特有的。
因為他即便是將身子挺直,也很難再恢複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紀庚辰對著光影笑道:“陳道長,稀客稀客。”
陳道長走了進來,他進來時隨手帶上了門。
屋子雖又重歸於黑暗,但這多少能令紀庚辰舒服一些。
陳道長走到案旁,他拿起桌上的書稿,問道:“你寫的怎樣了?”
紀庚辰笑道:“沾了禁室的光,在這裏沒人打擾,進度自然比預計要快上不少。”
陳道長沉聲道:“難道你已快寫完了?”
紀庚辰悠悠道:“不,我已經寫完了。”
陳道長沒有答話,黑暗中隻有沙沙地翻書聲。
紀庚辰坐在一旁微笑著,仿佛這是一件十分值得炫耀的事。
撰寫這類書籍一向不易,他確實有得意的本錢。
但這本書一旦寫完……
陳道長“啪”地一聲將書摔在了案上。
紀庚辰微笑道:“怎麽?陳道長對這書不滿意?”
陳道長咬牙笑道:“滿意,簡直滿意極了。”
紀庚辰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滿意,您為何要摔我的書?”
陳道長冷笑道:“你不覺得自己將書寫得太快了些嗎?”
紀庚辰笑道:“三祖山一向提倡勤勉,這偷懶的事可是萬萬做不得的。”
陳道長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書一旦寫完,你會麵臨什麽?”
紀庚辰緩緩點頭道:“我當然知道,這本書一旦寫完,我就將麵臨著一個問題。”
陳道長歎息道:“在這禁室之中隻有一個問題……”
你認罪嗎?
這是禁室中人,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
紀庚辰看了看桌上的空碗。
這一頓他倒是吃飽了。
可下一頓呢?
他已經沒有下一頓!
半晌,他輕聲道:“我認罪。”
屋中忽然變得安靜下來,它安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已停止。
陳道長顫抖著拿起了書稿。
他緊緊地攥住了書稿,也像是在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這本書能救誰的命?
這裏還有誰的命需要被拯救?
可他一旦將這本書與紀庚辰的回答帶出去,這裏就再沒有人能被拯救!
陳道長深吸了一口氣,他顫聲道:“紀庚辰,你可想好了?”
紀庚辰答道:“想好了。”
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紀庚辰緩緩地走了出去。
他終於再次沐浴在了陽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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