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淮康軍嘩變(二)出謀劃策
“淮康軍嘩變?”
聽得樂天這般說話,葉夢得險些失了官員威儀,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顧不得樂天語氣中諷刺的意思,問道:“此事當真?”
“葉老大人認為下官會拿此事開玩笑麽?”樂天喝過酒有些口渴,端起茶杯輕啜了兩口。
經曆過最初的驚慌後,葉知州鎮靜下來,神色間依舊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你所說的士卒嘩變,消息是否確切?”
“據下官得到的消息,就在最近這兩日!”樂天回道。其實樂天也隻是猜測,隻要淮康軍中一日供應士卒食用的是劣質米糧,矛盾日積月累,便是這幾日不爆發,終有一日這士卒嘩變還是會爆發的。
本來自己是看中了樂天,招募來準備當做親信來培養的,沒想到樂天竟然是皇城司屬下,葉夢得心中震驚之餘,又有些難以接受。葉知州是當過京官的,自是知曉皇城司的職責,心中可以肯定樂天說的消息不會有假。
令葉知州更加震驚的是,蔡州淮康軍士卒嘩變,州衙必定是嘩變士卒衝擊的首要目標,兵荒馬亂之下,自己的這條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兩可之說。便是僥幸逃得一條性命,事後朝廷怪罪下來,自己也是難逃其咎,雖說本朝有不殺士大夫的祖製,但難免不會落得被貶謫他處的下場。
看了眼神情略有些呆滯的葉知州,樂天又開口問道:“老大人可知道淮康軍中士卒為何會發生嘩變?”
“為何?”葉知州努力在樂天麵前保持著上官的威儀,但心中也想知道淮康軍為何會嘩變。
“據下官得到的情報,蔡州州衙撥往淮康軍的軍糧,俱都是劣質黴爛穀物,士卒又怎不心生憤懣?”樂天說道,話音中又多了幾分揶揄之意,“葉老大人節製全州,竟然如此不察,實則有愧官家的信任!”
樂天話音裏的揶揄諷刺,令葉知州麵容上生出幾分怒色,斥道:“休要胡說,按製供應軍中的穀物俱是上佳的軍糧,又豈能有劣質黴變穀物充斥其中。”
“老大人為官多年,難道不清楚其中關竅?”樂天的話音中,諷刺意味更加濃重。
衙門裏庫吏的德行,葉知州也是知道些的,樂天能這樣說話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想到這裏,葉知州忽的站了起來:“本官這便向潁昌帥府求援,調集兵馬來彈壓淮康軍。”
樂天隻是一笑,依舊安然坐於椅上,全然如局外人一般。
到了眼下這種時候,樂天依舊悠哉遊哉一般,葉知州眼中生出幾分怒意,劈頭蓋臉的訓斥道:“眼見蔡州遭逢大變,你食朝廷俸祿卻不思報國之恩,豈對得起君恩與黎民蒼生?”
聽葉知州這般訓斥自己,樂天心底道,小爺自當上了這皇城司九品散官,現下一次俸祿也沒拿過,怎就叫食朝廷俸祿不思報國之恩了。
在葉知州看來,樂天將事情報與自己,等於將一副重擔壓在了自己的肩上,就算對朝廷有了交待,更是從中抽身而出,置身於事外,心中又怎能不怒氣衝天。
“老大人休要動怒,免得氣壞了身子!”被訓斥了兩聲,樂天依舊一副自得的模樣,隨即又說道:“老大人,淮康軍士卒嘩變雖說是件大事,但與老大人來說未曾不是件好事?”
大變當前,又聽樂天說話這般輕描淡寫,葉夢得強壓著心底的怒意,挑起眉頭:“何意?”
“其一,州衙庫倉司吏與淮康軍糧草官勾接貪墨,若追根究底下來,老大人難逃失察之責,眼下正好可以借機將這二人拿下,老大人也算是亡羊補牢;其二,若老大人能夠在不調動帥府之力,獨力平息嘩變,當今官家還有滿朝文武當如何看待老大人?”樂天依舊坐在位置上,手捧茶盞淡然的說道。
葉夢得開始思慮起來。
樂天說的不錯,頭一條將功補過,倒算不得什麽,若自己不動用帥府之力,獨自將士卒嘩變彈壓下來,當今官家與滿朝文武如何看待自己,立功之事暫且不說,但至少一個能臣的印像在官家眼中是跑不掉的。
想通了其間關竅,葉夢得不禁對樂天刮目相看,怪不得此人小小年紀能在平輿混的風聲水起,更是得了那陳知縣三人的眼眼,分析看待事情果然有獨到的一麵。
目光投向樂天,葉知州放低了姿態:“先生可有定計?”
“老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擔不得老大人以此相稱!”樂天忙起身施禮,自己隻是九品的閑散琥官,葉夢得是四品知州,本朝更是重文輕武,二者間地位的差距更是可想而知。
見樂天神色淡然,葉知州知樂天定有所籌劃,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先生若有了定計,不妨說出來與本官聽聽!”
“據下官得到的消息,與州衙官倉做生意的糧商,不外乎本城王、楚、沈三家,老大人可著人將三家商人捕來,一番威逼之下,這三家敢不將與庫倉糧官相互勾結之事供出來!”樂天說道。
“州衙庫倉皆由王戶曹參軍主事,必脫不清幹係。”葉知州點頭,又道:“本官明日便差人將那三家商戶拘來,嚴刑拷問之下,敢不說出實情!”
“老大人不可!”樂天忙說道。
葉知州不解:“為何?”
“州衙內差伇皆為本地豪強推薦,或與本地各家商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怕是老大人這邊剛下發差令,那邊王、楚、沈三家便得到了消息!”樂天回道。
混跡官場多年,葉知州又怎能不知官場各種黑幕,一時間有些愁眉不展。
“老大人莫要歎息!”樂天又是一笑:“州衙差吏無法調動,不妨調用治下各縣的差伇。”
葉知州搖頭道:“遠水解不了近渴!”
樂天低回道:“平輿距蔡州不過三十裏,下官連夜出城,一來一往不過三個時辰而己,況且陳縣尊又是下官的老東主,辦起事情自然方便!”
聽樂天所言,葉知州茅塞頓開:“不錯,倒是個辦法!”
平輿縣衙吏員與蔡州府衙吏員自成一係,平輿差伇自然與蔡州商戶豪強沒有幹係,況且又是樂天昔日同僚,使用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見葉知州點頭,樂天忙道:“還請老大人發下批捕牌票,下官明日捉捕這三人!”
事情緊急,葉知州忙走進簽押房,寫下三張批捕牌票,蓋上知州大印交與樂天,隨即又寫了著陳知縣調派縣衙差伇與巡檢兵卒,進入蔡州的命令。當然這份命令上,必須還要加蓋上樂天的官印。
葉知州雖為一州之尊,但本朝素講節製,若無通著、簽判或是判官的官印,根本沒有調遣士卒的權力。雖說皇城司治下雖無審判之責,但上麵卻授予有便宜行事的指令,某種程度上來說,樂天這個皇城司小小九品散職武官的權力,有時甚至比葉知州還要管用一些。
又與葉知州商議了一番,樂天便起身告辭趕赴平輿。
葉知州點頭應允,又拿出一張文書遞與樂天,“這是夜間出城的時關防文堞。”
“那下官這便出城了!”樂天收下說道。
“慢著!”葉知州喚住樂天,將莊管家喚來,吩咐道:“將州衙的馬車套上,與樂孔目乘坐。”
失了養馬之地,北宋尤缺戰馬,便是連拉車的夯馬也是非常稱少,便是京官們上朝,大多或是坐轎,或是乘坐牛車、驢車代步。葉知州將州衙裏自己乘坐的馬車與樂天乘坐,自是極高的待遇。
馬車的速度遠快於牛車,寅時剛過,樂天便到了平輿縣城。
到了縣衙前,樂天喚開縣衙大門,那門子見是樂天,心中驚訝知道樂天在這時候來縣衙,必定是身有要事,陪著一臉笑意的說道:“見過樂先生,不知先生恁晚有何事?”
樂天也不解釋,吩咐道:“快些去喚衙中三位大人,就說樂某奉了蔡州知州葉老大爺之命,來尋三位大人!”
眼下樂天也有了官身,自然不能再稱呼陳知縣三人為大老爺。
得了樂天的吩咐,門子自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擱,忙去內堂稟報。
花廳內燈火通明,平輿縣衙三大老爺危襟正坐,從熟睡中被叫了起來,臉上猶帶著幾分不悅。
樂天進了花廳也不施禮,隻是略微客套了幾句,將葉知州的簽下的手令呈平輿與縣衙三位老爺。
陳知縣三人將樂天遞來的信件看了一遍,神色俱是凝重非常,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在火燭的跳躍下閃爍著一層忽明忽暗光芒。
淮康軍有變,葉知州在這個時候調派自己三人還有一眾平輿差吏,外帶巡檢司官兵去蔡州,這與送死沒什麽兩樣。
三人更為驚訝的是,在這張命令下竟然蓋有樂天名字的官印,特是官印上皇城司仁勇校尉那幾個字,更是驚的三人目瞪口呆。
隻聽聞上次樂天在蔡州被皇城司下入大牢,後又有人來調查樂天的低細,怎麽就突然成了皇城司的下屬,三人眼中盡是茫然。
甚至縣衙中三位老爺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是不是往日三人苛責樂天過多,淮康軍嘩變在即,樂天是不是有意讓自己三人去送死。
現下樂天是正九品的官身,與嚴主簿、霍縣尉俱在同一品階,嚴主簿、霍縣尉起身向樂天拱手見禮,樂天也還了一禮。意簡言骸的將蔡州城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就在樂天口若懸河之際,隻聽“啪”的一聲響,陳知縣拍案而起:“我輩讀書人所學為何?古之先賢教誨我等齊家治國平天下,小節或可隨意不拘,但大義又豈能裝的糊塗,州衙中有碩鼠吞倉,使的軍中士卒臨近生變,若士卒生變,必荼毒我蔡州百姓,我等雖為文弱士人,卻願肩挑鐵擔以身犯險,當協助知州老大人將蠹蟲揪出,平息軍中嘩變,才不枉我輩讀聖賢書,得君恩沐浴。”
陳知縣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樂天險些被感動的熱淚盈眶,暗道這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