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窮追猛打
樂大人心中會意,送向馮保的眼神裏也帶著幾分感激,起身拜道:“下官登榜後,在汴梁大理寺觀政時,閑來無事寫了本喚做《白蛇傳》的詞話聊以自娛,實屬是粗卑之作,怎入得了老大人的耳目!”
“本官記起來了,那本詞話喚做《白蛇傳》,倒是有趣的很,可謂當世奇書之一,雖說其中有神異怪論,卻可稱得上本朝詞話之典範爾!”朱勔點頭笑道,又向著樂天調笑道:“樂知縣曾作這《白蛇傳》,莫非冥冥中有知遲早有一日,會來這杭州地界為一縣之父母耶?”
“隻是巧合而己!”樂天笑道。
笑著點了點頭,朱勔又道:“樂知縣這本白蛇傳此時未在杭州流傳開來,日後若是流傳開來,怕是可以與西湖美景並肩的妙聞!”
說話間,朱勔見到西湖中有塊半是沼澤半是陸地的地帶,上邊稀疏的長著蒿草蘆葦,有幾分荒蕪,輕挑眉頭道:“西湖易於堵塞,上次本官來時便見這裏隱約間有成陸地之際,這年餘未見幾成了陸地,實有些影響觀瞻。”
王漢之曾知江寧,又兼差充江南東路,雖時日不久對朱勔在東南的勢力也是了解的,也顧不得有模仿樂天拍馬的嫌疑,忙說道:“待過幾日,下官便差勞伇將湖中這塊荒地平去!”
“我等士紳願意出錢助王府尊一臂之力!”就在王府尊話音剛剛落下後,那胡姓商人與幾個商賈忙跟著說道,獻媚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幾人的話音剛剛落下後,樂大人立身止住,話音刻薄的說道:“與朱老大人相比,府尊大人可真是沒了雅意!”
頓了頓,樂大人在湖上張望了一番,說道:“這湖中有白堤、蘇堤、唯湖中有些空蕩,若將這塊淤積之地加以整理修固,建以一亭,可喚之為湖心亭,湖光山色雅亭,相益得彰,足使西湖美景更上一層!”
“樂知縣所言甚是!”就在朱勔深思間,一旁的兩浙製置使陳建說道。
“不錯!”思慮過後的朱勔也是點頭。
朱勔點了頭,王府尊自然要去做。不過更多的人看出了門道,當年白居易、蘇子瞻知杭州時疏通西湖,將湖中的淤泥修成白公堤與蘇公堤,這王府尊將湖中的這座即將成形的小島移到哪裏,大約隻能修成一道堤,日後除了白公堤與蘇公堤外,豈不是還多了一道王公堤,讓這王漢之流名千古。
樂大人一句話將這王公堤化為泡影,而且王漢之與要出錢的商賈們隻能白白出錢出力,最後蓋了亭子隻能依樂大人的說法喚做湖心亭,王府尊之流辛苦出力,如同栽樹一般,但若幹年後誰還會記得王漢之的名這,最後隻能由樂大人這個命名湖心亭的人摘了桃子,再者說樂大人又寫了《白蛇傳》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詞話之人,與湖心亭相映益彰,後人又有幾人不知其大名。
正所謂杭州有知樂縣尊,無人識得王漢之。
兩浙製置使陳建出言更有深意,自己一個兩浙路的最高|官長都未在西湖留下什麽痕跡,你這王府尊來杭州不過數日,便要留下政績工程,正所謂吃相有些太難看了。
更有深諳官場事務中人明白陳建的另一層用意,東南是朱勔經營之地,雖說朱勔與父親朱衝是受蔡京提撥相助才有了今天這個位置,但二人在政和初年後便生了些齷齪,隻因朱衝、朱勔父子二人因花石綱一事,在江浙一帶大肆搜刮暴斂吃相太過難看,連同樣吃相難看的蔡京也看不下眼了,上疏於徽宗趙佶,使的徽宗皇帝對朱家父子有所警告,蔡京為了分得在應承局中的一杯羹,讓長子蔡攸在應承局中弄職位,這便影響到了朱家父子的利益。
東南本就是朱家的勢力範圍,這王漢之年初知江寧府,同時差充江南東路安撫使,現被蔡京安插到兩浙路知杭州府,依王府尊之前的經曆,極有可能繼任兩浙路置製使。這無異於搶朱勔的地盤,朱勔與手下陳建又怎能甘心。
此時朱勔來杭州,名上是采辦花石,對這王府尊卻是有警示之意。
想通其間關節的人笑而不語,船中一眾樂伎雖不知其中原委,但看到樂大人硬生生的搶了王府尊的風頭,一個個不由輕笑了兩聲,美目間對樂大人媚眼連連,幾乎溺出了水。
朱勔並無特意留意樂天,但看樂大人幾乎追著王府尊的臉在打,雖說有應承自己之意,但又不明白,為何這樂天與這位王府尊似有大仇一般,幾乎是毫不相讓,顯然這與官場規矩相悖。一旁的兩浙置製使陳建在耳邊低語了兩句,樂大人之前與王縣尊在碼頭上等待時發生的事情,才明白過來。
朱勔當下撫掌道:“湖中建一亭,名為湖心亭,與山水相映,實妙不可言矣,若湖麵有霧,與仙境又有何異!”
正式拍板了,你王府尊辦還是不辦?你胡員外要捐的錢,要不要捐?
不辦?不捐?不信你在杭州地界上會有好日子過!
若不是樂大人有意使然,怕是後世再也無湖心亭之美景,隻是西湖間又多了一道王公堤。
拍馬屁都叫樂大人給一把掌打的偏了,那胡姓商賈冷冷的看了一眼樂天,帶著幾分挑釁意味的說道:“王某曾聞樂縣尊看不起這西湖之景,作下西湖終是小家容之句,今日在船上朱老大人之麵前,又讚西湖之美,可謂前倨後恭,當為小人做派!”
“為之兄!”一旁的王佐忙扯了下那胡姓商賈,示意其不要多言。
有人不由的搖頭,人家衙門裏官員之間的恩怨,你一個商參和什麽,雖然樂大人管不到你餘杭地麵,但餘杭知縣還要給樂大人幾分麵子的罷,畢竟官官相衛的道理不審有的。
“不隻胡員外這般說本官,便是杭州所謂的四大才子也是如此評價本官,本官隻能謂爾等是附庸風雅之徒,小家正所謂瀉之意,如今本官也便不再耗費口舌,與汝等這些庸俗之人敷衍!”樂大人哼了一聲。
胡員外慘被打臉,不過很多人覺得很是應該,連杭州四大才子都在樂大人麵前折翼,你一個不學無術、渾身都是銅臭味的商人與李大人吵架,不是自尋難看麽。
那邊,馮保笑著起身與樂天說道:“樂大人是當世名家,今我家老爺來西湖一遊,不妨任上首詞,也讓我家老爺看看李大人的才情!”
在有心人指點下,樂天才明白過來,這馮保曾在朱勔家當過下人,如今得了勢做官,依舊還稱朱勔為主人。
除了些低級雜佐官員,大宋的官員哪個不是讀書人出身,對樂天的詩詞也很是期盼。
樂大人也不推辭,略做思慮,緩緩念道:“孤山寺北貿亭西,山色空蒙雨亦奇。渺渺清波百裏浮,西湖終是小家容。”
當樂大人將整首詩念完之際,畫舫上所有人都怔了起來,彼此麵麵相覷,大家都是讀書人,熟知詩詞,聽得出來這這一句,“孤山寺北貿亭西”是出自白樂天的《錢塘湖春行》,第二句,“山色空蒙雨亦奇”是出自蘇軾的《飲湖上初晴雨後》,第三句,“渺渺清波百裏浮”是出自本朝沈遘《西溪集鈔》中的《和中甫新開湖》。
至於這第四句,正是自己所作南吟遊草中的最後一句,也是最為杭州百姓與忿忿不平的一句。
這是何意?抄了三句,加上自己作的一句便能成詩,世間還有這般的事情麽?
接連兩次被樂大人搶了風頭,又被挖了坑的王府尊似捉住了樂大的人痛腳或是辮子一般,哈哈笑道:“世人皆言樂大人是當世名家,沒想到眼下江郎才盡,不惜抄襲自損名聲,成了欺世盜名之徒,自今日傳揚出去必成天下人之笑耳……”
話音落下時,不隻是這王府尊,連同那胡員外也是狂笑了起來。
一眾人對樂天的大作很是不解,但依樂大人的行事風格,定然不會做出這種或是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定然是有所圖。
待那王府尊幾人笑聲落下後,樂大人卻是不屑道:“若下官沒有記錯的話,府尊大人應是熙寧六年的甲科進士,卻怎如此輕薄!”
冷笑了數聲後,樂大人才緩緩說道:“白樂天,唐元和十五年七月被任命為杭州刺史,七月到任;元祐四年,蘇子瞻任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沈文通,嘉祐七年為尚書禮部郎中,徙知杭州。”
隨即又補了一句:“樂天,政和八年六月十二日到杭州,知錢塘縣!”
(唐代曾以刺史充太守職,所以這白樂天為杭州刺史,也便是相當於宋時知府一職。)
“原來如此!”馮保不過是家奴出身,胸無點墨卻是明白過來。卻又不解,疑惑著說道:“不過,樂大人這第四句你應以王府尊之詩句續之,何以用自己的詩句填上?”
哄……
就在馮保話音落下後,畫舫之上的所有人俱都是笑了出來。這位樂大人是明擺著是在打王府尊的臉,而這馮保卻是巧不巧的捧了下哏,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了些。
笑聲中,不少官員搖了搖頭,這位王府尊今日是栽了大跟頭了,但麵色間又沒有絲毫同情之色,你沒有事惹這個後生縣尊做什麽,這下不要緊不僅將自己折了進去,以後無論到哪裏為官,都在官場上留下一個特大的笑話,而且這個笑話足以經百年而不衰,寫進史書趣聞裏也不為過。
原本那笑麵虎般的顏色早己不見,王府尊的麵色在青、紅、白三色之間轉換。
“你這小小知縣太過狂妄了,竟然不將堂堂府尊放在眼中!”朱勔輕笑了兩聲,口中輕叱道,不過笑意遠多於責備之意,此行杭州怕是不用自己去尋這王漢之的過錯,僅憑這個小小知縣便可以讓這王漢之離任,朱勔心中想到。
若是在酒樓中相聚,遇此事件,王府尊肯定會氣得拂袖而去,然而此時泛舟湖上,難道這王府尊要跳湖離去不成。
“玩笑歸玩笑爾,勿需多提!”兩浙製置使陳建此刻出來做老好人,笑著與樂大人說道:“樂知縣為當世名家,不妨作幾首西湖山色的詩詞,與我等欣賞一番!”
“下官敢不從命!”樂大人點頭應是,隻是目光掃過王府尊時眼角卻是眯了起來,隨即向王府尊拱手說道:“下官與府尊同城為官自當親近,不如下官與府尊打個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