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為的就是刷聲名
徽宗趙佶博學多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又怎麽不知道前唐貞觀年間唐太宗與長孫皇後關於名臣魏征的一段對話的典故,此刻又被梁師成演繹出來。
口中罵了樂天一句土包子,徽宗皇帝更是自抬身價,將自己抬到了唐太宗那般的高度。
“吾皇聖明!”見龍顏大悅,梁師成又是拍了一個大大的馬屁,接著又說道:“這樂天立了這麽大的一個功勞,官家當有所賞賜,若是賞罰不明,會挫了臣子為官家盡力辦事的銳氣,更會寒了做臣子們的心!”
旁邊的蔡攸對梁師成的舉動很是不解,因為自家六弟蔡鋆之死,心中對樂天一直是耿耿於懷,哪裏見得樂天得勢,上前拜道:“啟稟官家,臣提舉大晟府,若微臣沒有記錯的話,這樂天是今年三月在春闈時被官家恩賜的特奏名進士,曾被授從九品的製撰文字於大晟府任職,後因破大內盜案有功遷從八品任開封府司法參軍,兩番升遷至今時間尚不滿五月,以如升遷速度,在我朝實為罕見,還望官家三思!”
在王黼創造為官神話之前,五月內若有連續三次升遷,在大宋官場當屬奇跡。王黼是在重和元年後(1119年),在兩年內由通議大夫連升八級成為少宰(右相),這個官場奇跡此時尚未出現,所以樂天就顯得尤為紮眼了,而且年紀才區區的十八歲。
大宋有製,皇子不得結交大臣,大臣為了避嫌也絕少與皇族接觸。嘉王趙楷見蔡攸一心壓製樂天,有心開口替樂天說話,卻出於祖製選擇閉口不言,然而一雙眼睛卻是向梁師成投去,其意不言而喻。
察顏觀色,梁師成是何等伶俐之人,立時看出嘉王心中意思,再次上前拜道:“奴婢近日讀戰國時魯國屍佼所作的《屍子》,書中有言:‘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怨,仁者之於善也,無擇也,無惡也,唯善之所在。’其言更被《呂氏春秋·去私》中所載,所以奴婢認為有功於社稷之人,當應破格提拔!”
一邊說話,梁師成一邊暗示蔡攸勿需多言。
扣聽得梁師成咬文嚼字,徽宗趙佶笑了起來:“梁卿近日讀書越發的勤奮了!”
心中不知道樂天與梁師成之間的貓膩,但梁師成在朝中素有隱相之稱,便是父親蔡京也頗為忌憚,往往要笑臉諛之,蔡攸不敢再出言阻攔。
梁師成再次諛笑道:“官家通古博今,奴婢為了能夠好生伺候官家,自然要多讀些書!”
被梁師成馬屁的再次龍顏大悅,徽宗皇帝想了想說道:“蔡卿所言亦有理,不能讓這土包子的官升的太快,免得這土包子心中得意,將尾巴翹到天上去,就升他半級,從八品升做八品,仍署理錢塘縣!”
“吾皇聖明!”梁師成又拍了一個大大的馬屁。
政和八年戊戌科狀元王昂,現在不過才是正八品的秘書省校書郎,樂天官居八品可謂同年之中的佼佼者,追上了狀元郎上進的步代。
“奴婢有事上奏!”梁師成話音落下後,史勾當官上前拜道。
“說來!”徽宗趙佶點頭道。
史勾當官奏道:“據杭州皇城司來報,杭州境內多有不法商人私自攜帶貨物出海,近日杭州灣更是有海匪出沒掠劫過往船隻,奴婢認為剪除海匪為當務之急,整頓市舶司也刻不容緩!”
徽宗一朝,宮內宦官分成三個階次,第一階次以楊戩、童貫、梁師成最有權勢的三人為代表;第二階次是譚慎、李彥等人;史勾當官的位置則有幾分尷尬,因為年齡與職務的特殊性,在第三階次中絕對屬於撥尖的存在,但在第二階次中權勢又最小,屬於不上不下之間。
侍俸在延福宮的一幹大臣對東南政務不熟,不敢妄加議論。再者說市舶司其中牽扯利益甚多,輕易不能開口。
徽宗趙佶目光掃過左右,見無人說話,隻問道:“史勾當認為當如何整治東南事務?”
史勾當官上前,再次稟道:“窺一斑可見全豹,僅僅杭州府的一個尋常商賈出海挾私,便能在十幾年間積下四十萬貫財富,由此可見我大宋曆年會損失多少稅賦;所以奴婢認為眼下當以剪除海上匪患為急,而市舶司關乎朝廷稅賦、又關乎朝臣,不急於一時,應慢慢圖之。”
“此言甚是有理。”徽宗趙佶點了點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說道:“朕到了聽經講道的時候,此事明日朝上再議!”
剛剛起起,徽宗趙佶又與梁師成說道:“梁卿與朕擬下中旨,即日升錢塘知縣樂天為正八品給事郎。”
說完,徽宗趙佶起駕去與林靈素等人講經論道,一幹人等也便各自散了去。
“太傅老大人,下官不明……”出了延福宮,蔡攸快走兩步與梁師成同行,開口說道。
“糊塗!”未待蔡攸將話說完,梁師成輕叱了蔡攸一句,緩緩道:“嘉王殿下一意舉薦樂天,蔡學士卻一葉障目與嘉王殿下做對,豈不是糊塗!”
梁師成自己得罪不得,嘉王殿下自己更是得罪不得,蔡攸忙回道:“下官是迷了心竅!”
梁師成歎了口氣,道:“你那六弟行事向來囂張跋扈,在天子腳下的汴梁城如此,在杭州城豈又有人能管束的了?”
蔡攸隻是沉默不語,蔡鋆畢竟是其胞弟,顧及手足情份,況且人己不在,自是不能多言。
見蔡攸不語,梁師成忽問道:“蔡學士,你覺令尊行事如何?”
“下官不知太傅老大人是為何意?”蔡攸一驚,不知梁師成話為何意,卻也不敢怠慢,忙問道。
梁師成指明:“老夫就樂天被官家外放出京一事!”
蔡攸四十有一,梁師成年近六旬,當以晚輩相稱。
“聖人有雲:子不言父過,晚輩不敢非議!”蔡攸忙回道。曆朝曆代子言父過謂之大不孝,蔡攸是在官場上混的人,更不敢越此雷池一步。
“汝父近年來行事越發不慎,顯得心胸狹隘,遲早會失了聖眷!”梁師成一針見血的指出蔡京為政上的缺點,又說道:“汝父官居相位十數載,如今年事己高,怕是有些糊塗了;汝弟蔡鋆有錯在先,卻將樂天打入大理寺監牢,又乘機在官家麵上進讒言,將樂天外放出京,置於汝弟蔡鋆之下,豈不是在自毀名譽,此事己在朝中早己引起非議!”
對於這件事,蔡攸心中也知道自家父親所做不妥,但隻能沉默以對。
見蔡攸沉默不語,梁師成又說道:“汝父己七十有三,還能再居高位幾風?”
“太傅老大人之意是……”一語說到蔡攸心頭上,忙問道。
梁師成一笑,卻顧左右而言他,道:“蔡學士未傍父恩而得寵於官家,汝家之諸兄弟皆不如也,汝父之後汝家興旺將係於你一身!”
說完,梁師成拍了拍蔡攸的肩膀,笑嗬嗬的離雲。
能做到大學士這個位置,蔡攸又豈是一般人,有著靈敏的政治嗅覺。梁師成雖然未曾明說,但卻己經說明了。蔡攸最初為官,是得了蔡京的蔭恩補官,做了九品小官,那時趙佶還位居端王,但每當遇到端王時,蔡攸都是畢恭畢敬的立於一旁,又因父親蔡京之故,從而日後得寵於徽宗,可以算做從龍之臣,又賜與進士出身。
想到自己的經曆,蔡攸心中忽的明白過來,現下到了抱大腿的時候了,徽宗未登基之前正是抱了徽宗大腿才能飛黃騰達,現下嘉王殿下深得官家寵愛,反觀太子趙桓行事優柔寡斷,反複無常,缺乏判斷力和敏銳力,儲位不保是遲早的事。
心中豁然開朗,蔡攸向著梁師成的背影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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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人,據說時常有本城名伎賄賂獄卒進入提刑司大獄探望嫌犯樂天,不知可有此事?”杭州知府王漢之拜房提刑司,開門見山的問道。
對於王漢之的質問,曹提刑官心中頗有幾分不悅,雖說對方比自己高上一品,但衙門卻是平級的,顯然是用質問的語氣,不鹹不淡的回道:“民心如此,本官又有何辦法,總不能強行驅之!”
“曹大人署理刑名自是知曉刑名章程,樂天為待罪之身,豈容他人探視!”王漢之的話音裏帶著幾分怒意。
自認為曾差遣過江南東路,真將自己當做下屬看待斥責了,曹提刑官心中不由帶著幾分怒意,卻未表現出來,隻是笑道:“王大人想來也知道,來者盡是本城名伎,又豈是那般好拂麵子的,若將來招待上官,這些女伎拒不受招,將置官府體麵於何處?”
不軟不硬的碰了一個釘子,王知府心中不由恨然。不過心中也恨蔡鋆太不爭氣,在杭州城犯眾怒犯到這種程度,殺人犯倒成了英雄。
自己拿了真凶,又除了看不順眼的樂知縣,卻又出乎了自己原本的意料,並未在杭州城中立下什麽聲望,反倒是愈發的被動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那曾被樂大人抄了家蕩了產的王佐王員外,卻公開聲稱要送自家女兒與樂大人為妾,在杭州城裏又是惹出一番震動。
這王佐不是有受虐的傾向罷?王府尊一眾人心中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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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鐐纏身籫花酒,苦中做樂神仙家。
提刑司大獄的裏的樂大人也沒有閑著,不時的親切而友好的接見著杭州城裏的名伎,又不時有一首首表示氣節的詩詞由杭州城中這些名伎的口中傳出,在市井間流傳著,將自己渲染出一副被他人陷害、迫害、正義的清廉官員形象。
每日都有樂大人的詩作流傳出來,使的杭州城有不少士子也聚在提刑司大獄外,一則為了一睹本城名伎芳顏,二來是為了聆聽身陷囹圄樂大人的新作。
同時樂大人又掰著手指頭數日子,雖說在這裏有酒有肉,沒受什麽罪,但這陰暗潮濕的大獄著實不是什麽好去處。老鼠蟑螂遍地,想想心裏都覺的瘮的慌,不過為了刷名望倒也忍了。
樂大人估算了一下時間,用“急腳遞”傳遞案件到東京汴梁,最快要三日的時間,若是路上遇連陰雨要用五日的時間,才能傳到刑部,再由刑部由下傳到上的審閱,最後奏報到官家麵前,至少還需要一日的時間,到那時朝中怕是又有一番大動蕩罷。
想到這裏,樂大人不禁的眯起了眼睛,昏暗的牢房裏,沒有人能看到樂大人的臉龐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