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帥府對
訓斥過自家兒子,劉法將目光投向樂天,笑道:“犬子耽於嬉戲荒於學業,這封送與童帥的書信還請樂大人代筆!”
“下官遵命!”樂天忙道,接過劉正彥遞來的毛筆,略做思忖筆尖蘸墨按著劉法的思路一路寫了下去,其間不時認下劉法的意見。
“昔年韓相曾說,東門唱名者方為好兒郎,樂大人身為本朝進士,果然是寫的一手好字!”待樂天落下最後一筆,在一旁觀看的劉法不禁連連稱讚,然而就在讚常的目目光中又現出幾分驚訝來。
劉法的眼神中會有幾分驚訝,是因為這封由樂天代筆回給童貫的書信上,樂天所寫的字跡卻是仿照徽宗筆跡的瘦金體,看上去與聖旨上的禦筆非常的相似,但細看起來又有幾分的不同,相似與不同都拿捏的十分的恰到好處。
劉法自是見過徽宗皇帝親筆手書的,又想當今天子為一代書法大家,書法手跡為天下士子所臨摹也不足為奇了。
寫與童貫的書信之所以使用宋徽宗的瘦金體,樂天心中也是自己的一番打算的,梁師成時常著小吏模仿天子筆跡寫下聖旨,這在京中一眾大臣中己經不是什麽秘密,但懾於梁師成的威勢,沒有人敢說出口。
此時樂天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向童貫暗示自己與梁師成之間的係,令童貫心生忌憚。
畢竟西軍是童貫的勢力範圍,樂天置身西軍凡事都要小心些的好,前番險些被西軍士卒圍殺不曆曆在目。
晾幹墨漬,劉正彥拿下父親劉法的帥印蓋在信箋上,折起收入信封,令兵士封好火錫向定邊城送去。
忙完一番事務後,劉法依舊坐在帥府之中,目光落在樂天的身上,麵容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開口道:“樂大人,老夫常聽人說當年西夏國主李元昊薨,我大宋退縮軟弱畏戰,沒有趁當時西夏國喪之有利時機一舉收複西夏,對此樂大人怎麽看?”
我嘞個去!樂天險些爆出後世的一句網絡用詞,這問題好像是報考公務員的申論題,顯然劉法是有意在考校自己。
心裏雖然有老大的不滿,樂天嘴頭上卻不敢怠慢,腦海裏迅速思慮本朝有關於慶曆八年發生的的事情。
半響後,樂天搖了搖頭說道:“如果下官沒記錯的話,本朝慶曆八年那夏酋李元昊被太子所弑的,彼時儂智高正在我大宋廣南做亂,連敗朝廷官員致使嶺南一連數年都在兵燹之下,直到朝廷征調西軍大帥狄青、楊文廣二人南征,方才平定儂智高之變,故而彼時我大宋無暇西顧。”
聽樂天說話,劉法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隨即樂天又說道:“雖說我朝未曾征伐西夏,然北國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北遼興宗皇帝興兵征討西夏,卻是數番連敗並未曾奈何的了西夏。”
對於樂天的回答,劉法目光中的讚許之意更加濃鬱幾分,又開口問道:“樂大人從汴都來時,可曾聽說過朝廷近來在用兵上有什麽舉動?”
“下官去歲臘月自杭州卸任歸還汴都,今歲正月到達汴都,又再離開汴都來西邊,前後在汴都呆了不過四十餘日,對朝中所議不甚知曉!”樂天忙回道,又說:“下官隻是一區區六品修撰,實無資格參與朝廷大事的決議。”
對樂天的說詞劉法不以為意,隻是壓低了聲音問道:“老夫隻是問你,你自汴都而來,可曾聽聞朝廷近期是否有聯金滅遼的舉動?”
劉法之所以會這樣問自然是自己的道理,在劉法看來此時西夏野戰兵馬未損實力尚在,然而此番童貫督促自己出兵西夏腹地,顯然是打著速戰速決攻下西夏的主意,如此來可使西軍得以休憩,好為日後攻遼做好準備。
大宋的宦官們雖然沒有小雞|雞,然而在性格上卻比有雞|雞的男人更富有進攻性。有宋一朝,宦官領武職在戰場上廝殺建功立業絲毫不比武將弱上半分,在宋史上有軍功可查的宦官足有近十位之多,童貫的師傅李憲赫然們列其中。
劉法做為童貫直接領導的下屬,自然知道童貫在政和元年出使遼國時,曾帶回一位喚做馬植之人。
在童貫使遼期間,馬植曾秘密謁見童貫,更提出收複燕雲十六州的計劃,即培植飽受契丹貴族欺壓的女真部落。在此不得不說馬植這個人對北宋還是一片忠心的,而且這個計劃對於北宋末代時期政局的震撼力,絕不亞於當初諸葛亮提出的“三分天下”的隆中對。
北望幽雲信以收複,神宗皇帝嗟歎之餘,當年更曾許過本朝複幽雲者可封王的諾言。劉法與童貫上下級十數載,自然深知童貫的脾氣稟性,更是清楚童貫心中的想法,所以對樂天有此問也在情理之中。
“下官不曾聽說!”樂天回道,停頓了片刻又說道:“下官認為聯金滅遼之計並不可取。”
“喁?”劉法眼中現出幾分驚訝之色,十分感興趣的說道:“說出你的理由來!”
樂天回道:“下官間聽說女真人生活於白山黑水之間,在女真人中更有生女真與熟|女真之說,其中熟|女真受了些禮儀教化與遼人親近性格上倒不野蠻,而生女真則生於荒山曠野,過的是遊牧過獵生活,與野人毫無兩樣,據聽聞生女真人頗有先秦遺風,有客來以妻女寢之的習俗……”
“化外之地,果然是化外野蠻之地……”就在樂天的話音落下後,一旁的劉正彥感覺不堪入耳,口中冷哼道。
頓了頓,樂天又說道:“據下官得知,那起兵反遼的正是未曾開化的生女真,與此等未曾開化之人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
聽聞樂天之言,劉法點了點頭:“遼是我大宋宿敵,有此良機一雪前恥又怎可輕易放棄?”
樂天想了想說:“大人自當聽說過唇亡齒寒,金國凶悍野蠻,北方正有遼國可以抵擋,可以看他兩國內耗,我朝持觀二虎爭鬥,若是聯金滅遼,北方取遼而代之的是更為野蠻凶悍的金,更是我大宋北方之患。
若是這般,我大宋西北有宿敵西夏,北方有強金,若二者合力攻我大宋,其勢更容不樂觀。”
為將數十載,劉法見樂天雖然年紀不大,見識卻甚是非凡,心中生是生出了許多興致,進一步問道:“那樂大人當認為我大宋當做何舉動?”
見劉法連發問,樂天也不藏拙,說出了一個與任何人都意見相左的個人見解:“金取遼,我大宋何不取西夏?”
聞言劉法心神一動,示意樂天:“接著說下去!”
樂天接著說道:“我大宋缺少馬匹,本朝太祖皇帝開國時便感覺以步兵應付遼國騎兵頗為吃力,太宗皇帝至真宗皇帝時因缺少騎兵,與遼國鏖戰屢嚐敗績,最後才有了澶淵之盟。
而後西夏與遼結為姻親,自仁宗朝以來遼數度幹涉我朝與西夏戰事,更數度訛詐我朝增加歲幣,既然金可攻取遼國,我大宋何不借遼與西夏不可呼應之際,趁勢攻占西夏,如此來河套養馬之地為我朝所得,有了充分的馬匹便可以訓練騎兵,假以時日我朝足以與遼、金騎兵對峙,隻要長期將國利積累下去,漢武北驅匈奴之輝煌可再現矣!”
聽聞樂天之言,劉法忽的站了起來,麵露沉思之色,來回在屋中踱著步伐。
侍俸在一旁的劉正彥看到自家父親這般神色,想要說話卻又咽了回去。
足足有盞茶的光景之後,連連踱步的劉法止住腳步,投向樂天的目光裏盡是讚賞之色:“樂大人所言甚是,當年漢高祖於白登為匈奴所圍,不得不采取和親之策,終在積累數代之後才有北驅匈奴的漢武之盛,本朝若攻取西夏河套,定然可再現當年強漢盛唐風采。”
話音落下,劉法又與樂天說道:“樂大人,且再煩勞於你手書奏疏一封,將方才所說之策寫與奏疏之上,後麵署上你我二人名字!”
聞言,樂天謙虛道:“劉帥,下官何德何能,敢署名於老帥之後!”
劉法笑著擺手道:“此策是你樂大人所想,老夫甚喜之,署老夫之名己是老夫占了貪天之功!”
既然如此,樂天也不再推辭。
手中寫著這封奏疏,然而樂天的唇角間卻是噙著苦笑,宋徽宗好大喜功,童貫奢望高|官厚祿都是伐遼的主張者,而王黼與朝中不少大臣俱都是伐遼的擁護者,自己寫的這封奏疏十有八|九都會泥牛入海,甚至會引起童貫等人的打壓。
……
待樂天將奏疏寫完,劉法吩咐手下親衛送樂天前去驛所休息,又道:“今晚老夫設宴,為樂大人接風!”
樂天忙回道:“劉帥如此抬舉,實在令下官受寵若驚!”
……
客氣了兩句,樂天隨著劉法的親兵出了帥府向驛所行去。
看著樂天背影出了帥府,劉正彥不解道:“父親大人,這樂天不過是一六品官員,父親如何要這般抬舉與他!”
對自家兒子劉正彥有種恨鐵不成鋼,劉法反問道:“你在我大宋的朝堂上,見過不到二十歲的正六品官員麽?”
劉正彥不禁被問了住,想自己現在三十冒頭才不過是七品武官,而樂天不滿雙十就己經是正六品,而且還是清貴的文官,心中很是有些不服氣的說道:“這樂天不過是得了陛下與鄆王殿下的寵信,才做到了正六品,哪能與我等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拚殺出來的實在!”
劉法搖了搖頭:“你要記住,我等武將與文官不同,武將上戰場拚的是命,而文官動的是腦子,那才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子!”
隨即又說道:“依為父來看,樂天方才所獻之策,眼光非常獨到,此人能在不到雙十年紀晉升到正六品官職,絕非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