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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玉客棧 第七章 不算

  飯桌上邱不玉掛著笑臉,視線微微略過徐啞巴身側,瞥了一眼廚房門口的三個夥計,劉麻子咧嘴回應笑了笑。


  邱不玉若無其事的又將視線拉了回來,繼續和徐啞巴聊些小事。


  徐啞巴也是時不時回兩句,話倒是比以前多了。


  徐啞巴轉頭看了一眼客棧。


  砰!

  一樓傳來一聲響動。


  邱不玉立馬放下筷子,皺著眉頭小跑回客棧內。


  剛踏進一樓大廳,就見到客棧內的氣氛劍拔弩張,那位裴公子的同伴拎著刀,隨時準備拔刀。


  有張桌子已經碎裂開來,散落在地上,地上還有一碗打碎的酒,酒香味從下至上的擴散開來,隻是氣氛不對勁。


  此時裴沅貞一夥人已經全部站了起來,而他們身前站著澹台熊羆的一位黑衣隨從。


  袁崇左手握住刀身上提,右手摸在刀柄上。


  他對麵的番子鎮定自若,一臉玩味夾著不屑的表情。


  而澹台熊羆則若無其事的喝著酒,就連他帶來的其他人也好像無事發生一樣,該吃飯的吃飯,該喝酒的喝酒。


  邱不玉立刻拎著裙擺,踱步跑到二人中間,驚訝道:“哎喲喂,幾位客官這是怎麽了?”


  眾人不語。


  邱不玉換上笑臉,輕抬手臂擋在番子胸前,想要將他輕輕推開,道:“客官,往後挪挪,地上碎瓷片多,別紮了腳。”


  麵色囂張的番子一動不動。


  邱不玉又調轉身子,一把按在袁崇的刀上,將其安撫坐下,笑道:“客官,你看你的衣衫都打濕了。”


  “順子,抓緊把這兒打掃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得嘞!”順子又擠入幾人中間,蹲下拾起地上的碎碗渣。


  看這情形,似乎澹台熊羆那邊的番子更難應付一些,邱不玉陪著笑臉,笑盈盈的看著裴公子,道:“裴公子,這是咋啦,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不然幾位先上樓,晚點我叫廚子再做一桌?”


  看著情形不快將局勢收住,等下可能要來一場江湖混戰。


  裴沅貞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冷冷的盯著那個番子。


  朱庭進做著和事老,笑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那我們先上樓了,勞煩掌櫃的了。公子,先上路吧。”


  裴沅貞瞪了遠處的澹台熊羆一眼,第一個轉身上樓,然後是老道人左子溫跟上,段雪山拉著負氣的袁崇離開。


  朱庭進對著澹台熊羆那邊拱了拱手,隻是後者並未搭理,朱庭進笑著上樓。


  裴公子一夥人全部離開後,澹台熊羆用西域話喊了一聲,那位番子才回到原位。


  順子一邊撿著碎碗,一邊小聲說著剛才的情形。


  剛才那個番子抱著一壇子酒到了裴公子這桌,說是他們公子請的,番子隨即揭開封泥倒了一碗酒,澹台熊羆在那邊舉碗敬酒,他喝完後,番子讓裴公子回敬,裴公子不喝,番子強硬的把酒放到了裴公子麵前。


  裴公子推開桌上的酒碗,冷聲問道:“不喝又如何?”


  番子回了一句‘試試’。


  性子急躁的袁崇拿起那碗酒,推了一把番子,並未推動。


  番子回推了一把,袁崇向後倒去,手中的那碗酒打了,人也撞碎了桌子。


  邱不玉斜眼瞥了澹台熊羆那邊,背過身子皺眉罵道:“狗日的番子,淨他娘的惹事兒。”


  罵歸罵,當即找了個碗,倒了一碗酒,一臉媚笑的走到澹台熊羆身前,一口飲盡碗中酒,“澹台公子,邱不玉敬你一碗,剛才的事情萬萬別放在心上,行走江湖哪能沒有點小摩擦,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澹台熊羆也飲下一碗,笑道:“讓掌櫃的費心了,剛才打碎的桌子和碗就算在我的賬上。”


  邱不玉笑著點頭離開。


  二樓房間內,朱庭進將幾人叫到房間內,自己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對著裴沅貞笑道:“沅貞小姐,我知道你仍有些氣結,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就是這樣,沒有生死大仇,盡量禮讓,說的好聽些叫以禮相待,說的不好聽,那便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裴沅貞皺眉不說話。


  朱庭進見狀,言辭變得嚴厲了一些,道:“那群番子古古怪怪,人數眾多,並不是我怕了他們,息事寧人並不是委曲求全,關外之地,一旦動起手來,隻怕是個不死不休的結果。更何況剛才周崇兄弟推了那個番子一把,那個卻番子紋絲未動,。”


  周崇想辯解什麽,最後又識趣的閉上了嘴。


  朱庭進看了周崇一眼,繼續道:“周崇兄弟好歹也是一位跨入了四境的武夫,在那些小門小派中,哪個四境武夫不是橫著走?丟到王朝軍營中,混個校尉官職又有何難?我不敢說袁崇兄弟是否用盡全力,但那個番子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而且他隻是那個十個番子中的一個,還有那位錦衣公子和古怪老者,一旦打起來,恐怕因小失大,別忘了我們這次是肩負重任到大漠,並不是尋常走江湖。再說,那位公子主動結交,本是一件好事,江湖有言,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如果人人都是這般意氣用事,豈不是天下大亂?”


  裴沅貞嘴唇微動,像是在說話,卻未發出聲音,沉默片刻後,道:“朱長老,我知道了。”


  說完推開房門離開。


  朱庭進對裴沅貞的離開視若無睹,對著周崇拱了拱手,笑道:“周兄弟,我並不是說你武藝不濟,你我也是走過江湖之人,深知江湖之大,深不可測。方才你可以直接拔刀相向,但也隻是將手放在刀柄之上,我想你也是顧全大局,不想多生事端,大小姐這趟行走江湖,我也不想讓她委屈退讓,但也不能任著她的性子胡來,這裏不是紫陽門,何況我們還有宗門重任,還請周崇兄弟多多擔待。”


  朱庭進說話滴水不漏,既輕輕點破他周崇的實力不如那位番子,又給他留下一個‘顧全大局’的形象。


  被一語道破的周崇站立片刻,艱難的拱了拱手回敬,苦笑著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幾人離開後,朱庭進那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立即換上了得意神色,眯眼輕笑道:“不知所謂。”


  哼,初出茅廬的雛子,不經曆幾次波折,又怎知道江湖的險惡?


  我就是要讓你裴沅貞難以下台,總是端著一副宗主之女的架子,高高在上,不磨一下你的性子,日後你又怎麽肯安然下嫁,女人終究還是乖乖相夫教子的好,想做那萬中無一的女劍仙,做夢!

  另一個房間內,裴沅貞坐在床邊,目光呆滯的看著桌上的配劍,低聲重複了一遍剛才沒說出口的話,“行走江湖是那麽難嗎?”


  到了第二天,裴沅貞一夥人早早的退了房,本來說好的投宿三天,卻是提前一天離開。


  邱不玉笑著送走幾人,當然預收的三天房錢,是一分都不可能退的,好在裴公子並未計較,隻是離開時仍有介懷,不過想來是介意昨晚的番子。


  幾人騎馬離開後,邱不玉暗想著,走了也好,多住一天,到時就怕兩夥人又起了衝突,恐怕就不是再打爛一張桌子的問題了。


  邱不玉吩咐順子備了一輛馬車,順子知道今天是要去關口進貨,但老板娘告訴他,今兒她和徐啞巴去,讓順子留下來看店。


  順子一臉賊笑,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樣。


  邱不玉氣不打一處來,給了順子一巴掌,罵道:“小王八蛋,老娘的胭脂沒了,不得去關口補點?年紀大了,這大漠風沙大,天氣燥,可不就指著這些小玩意兒捯飭捯飭。”


  挨了一巴掌的順子也不氣惱,笑著到馬廄準備馬車。


  徐啞巴依舊在後院劈柴,雜房門口立著一柄長刀,是早上特意去找劉麻子借的,初次遇見邱不玉和劉麻子時,劉麻子就是拿著這把刀禦敵的。


  刀沒有什麽特別,比一般的長刀質地堅韌些,也更鋒利些,刀的樣式與邊關軍卒佩戴的軍刀倒是有幾分相似。


  徐啞巴看到順子備好了馬車,隻是沒想到一起同行的是不是順子,是邱不玉。


  邱不玉上了馬車,轉頭笑道:“徐啞巴,別愣著了,走吧,早去早回。”


  徐啞巴架著馬車,邱不玉坐在車廂內,二人一起向寶瓶關口駛去。


  老板娘身條纖細,一上馬車就脫掉布鞋,側臥在車廂內,隻是似乎擦了太多香粉,比往日都更濃了一些,風一吹過,就是一陣香氣。


  今兒她換了一身衣裳,還是一襲紅裙,穿在她身上很是好看,雖然年近而立,但單看模樣來說,說她是位十歲的少女,好像也並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粉嫩的鵝蛋兒臉上,一絲皺紋都沒有,保養的極好,大漠天幹物燥,日頭又大,可這女人一點都沒有被曬黑。


  馬車走的不快,並不顛簸,她一隻手撐著腦袋,看著徐啞巴寬實的後背,另一隻手輕輕拍打著衣裙,輕輕問道:“徐啞巴,你是哪兒的人?”


  徐啞巴寄住在不玉客棧快兩個月,與客棧幾人都有交流,邱不玉還幫他接了三單暗市的生意,但大體上其實並不算熟絡,想來有包打聽稱呼的邱不玉,愣是問不出他的跟腳,他是從哪來的,甚至連他的本名也不知道。


  隻是剛來時,他腰側掛著一塊寫著‘徐’字的玉佩,老板娘在一次詢問姓名無果後,幹脆給他取了個‘徐啞巴’的雅名。如今那塊腰側的玉佩不見了,不知道是被他收了起來,還是不小心弄丟了。


  徐啞巴道:“關內,南定州。”


  老板娘沒想到徐啞巴真能回答,隨即調侃道:“真的?”


  “嗯。”徐啞巴點點頭。


  雖然他沒有轉頭,但老板娘光用想的都知道他肯定是一副目無表情的樣子。


  老板娘立身坐了起來,問道:“你是不是哪些所謂的‘山上人’?”


  雖然邱不玉隻是經營客棧謀生,但接觸的三教九流其實不比那些闖到江湖的遊俠兒少。


  更準確的來說,不玉客棧也是一座小江湖。


  時常和那些過往的江湖之人打交道,也知道一些關於‘山上人’的事情,尋常那些江湖門派,在真正的山上人眼中,連個屁都不算,她猜想著徐啞巴也是那種人。


  徐啞巴思索片刻,隻說了四個字,“算也不算。”


  邱不玉看著徐啞巴的後背,有些開心也有些失落,若真是山上人,這座小小的客棧又豈會留得下。


  邱不玉繼續側臥,不再說話,用腳尖做筆,在徐啞巴後背上寫了兩個字。


  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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