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誰的臉,誰的心
銀魅輕輕勾起唇角,魅惑一笑,好似妖豔的曼珠沙華。那張和慕容凜一模一樣麵容上竟然能有如此的眼神和風韻。隻這一笑,我便能肯定,他不是慕容凜。這通身的氣派相差太大,一個是暗夜的狼,一個是妖豔的狐。
這個人隱藏的東西太多,看似玩世不恭,其實一定是有著豐富內心的,可惜我完全看不透。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可能喜歡上他,罌粟雖美,可是卻能讓人在毒藥中沉淪。
“我真替慕容凜感到可悲呢”,銀魅起身飛上了頭頂的一根樹枝,斜靠在那裏,似笑非笑地說著,“這麽傾心相待的女人,卻連我和他都分不清。”
我站在樹下,仰望著他,眼珠在他身上滴溜溜打了個轉,可還是猜不透他的心。
銀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見我不說話,便低下頭朝我慵懶一笑道:“其實你瞧出來了,分清楚了。”
對這樣的人,你若是作假,那便永遠也看不進他的內心。我抬起眸子迎上他的目光,堅定地說道:“我自然是瞧出來了,可是那又怎樣呢?”
“那又怎樣?”銀魅坐在樹枝之上,仰頭看著暗夜中的皎皎明月,銀華的月色如水般傾瀉在他鮮紅的衣袍上,好似雪原上一隻孤傲的火狐。他就那般看著夜空,就那般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喃喃道,“你瞧的出,是因為他不讓你瞧不出。哦,不,是不讓任何人瞧不出。”
我看不見他的臉,也不大懂他的話,可是卻能聽見他聲音中帶著的一絲哀傷。我看著他那如火一般絢爛的身姿,突然想起慕容一族的繼承人常常被人害成癡傻,為何慕容凜能幸免於難?豪門大家常常為自己準備替身,莫非銀魅便是慕容凜的替身?可是銀魅分明好端端的呀。
我微皺著眉仰著頭問道:“你和他長得一樣,是作替身的嗎?”
銀魅也沒看我,隻是探手入懷,摸索著出什麽物事,隨手便往樹下的我懷中丟來。
是一個酒壺,我拔去蓋子,一聞便道:“秦淮春,果然是師父您的風格啊!”
他懶懶道:“你是女人,就該喝女人喝的酒。”
“那你呢?”我語中帶了一絲戲謔道,“你是男人,為何也隨身帶著秦淮春?”
“男人!”銀魅自嘲一笑,竟是帶了一份苦澀,“也罷,帶你回京也不急在這一時。你有興致聽為師講個故事嗎?”
秦淮春,酒味甘醇,溫和中帶著一些脂粉香。我仰頭飲下一口,笑著說道:“有故事來下酒,自然是極好的。”
看不見銀魅的臉,隻能看見一個光華奪目的男子在月夜之下,身著一身鮮紅衣袍,仰頭飲下一口苦酒。他緩緩開口,那般溫和平靜,字句好似清泉一般流淌:“曾經有一個乞兒,他原本也是富足家庭的孩子,可是一朝禍至,家道中落,四歲的他不得不開始在肮髒可怕的環境中活著,並且以為就要這樣活下去。沒經曆過的人不懂得那是什麽生活,泥潭汙沼,年幼的他卻無法擺脫。直到七歲的一天,他被帶到一個貴婦麵前……”
“銀魅,你好大的膽子。”突然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下酒的故事,聲音熟悉霸道,卻不是盛怒,隻是平淡的叱責。
慕容凜就那樣出現在我的身後,一身黑袍,袖口的精致蟠龍宣示著此人的身份尊崇。他站在那裏,隻是孑然一身,那麽孤獨,卻那麽傲然,就像寂寥山野高聳懸崖上對月哀鳴的孤狼。
我看看這樹上樹下這兩個麵容幾乎相同的男人,“哈哈”一笑,仰頭飲下一口酒。
銀魅坐在樹上,低頭掃了他一眼,手指微抖著滑向摘下的麵具似乎是想要重新戴上,可卻終究放棄了,拿起酒壺獨酌著。
“陛下”,我隻是雲淡風輕地看著他,不去解釋,也不去指責,平淡的一聲尊稱掩蓋了內心所有的波瀾,“陛下是要在這裏殺了民女,還是要抓民女回宮?抑或是,陛下想跟民女說,以往所有對不起我的事,都是銀魅這個替身做的?”
慕容凜眼眸幽深地看著我,那份哀傷似乎要讓我的心滴血。
是誰許諾傾其所有?是誰點頭傾心相從?是那一次茶館的戲弄,是那鏡湖上才學驚豔的對詩?當初的誓言太美好,我們卻都無法承重。
想這個又有什麽用呢?左手的斷骨之痛還未完全消散,那夜的大雨還沒下完。歡愛之後,妖豔紅燭中映襯的那張扭曲的臉,幹淨如新的床單,震驚的暴怒和失望……
往事如碎片一般雜亂的浮現在心頭。我猛地一咬舌頭強迫自己清醒,當斷不斷,一生世都糾葛不清!
慕容凜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淡淡說道:“朕不在乎你的過往了,回來吧。”
過往?我的什麽過往?真是可笑!麵對你的猜忌,難道我需要你愛情的施舍嗎?
似乎是要為自己的決絕冷漠找點勇氣,我強迫著自己正視慕容凜的眼睛,壓製著內心的波濤,微抖著說道:“不信任的口子已經由你啟開。回不去了,慕容凜,我們回不去了。你不信我,我也不希求你能信我。我本就是這世間孑然獨立的人,是自由行走的花,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此時此刻,我心中疼的泣血,我在內心大聲呼喊著:“沒有什麽過往,所謂的過往隻是你的猜忌。我是清白的,是清白的!”可是,我卻沒有說出口,左手斷裂的疼痛正呼喚著我的自尊,嗬,這愛情麵前一文不值的自尊!
“哈哈,哈哈哈哈!”銀魅一個旋身從樹枝上輕身落下,正落在慕容凜麵前。他身上火紅的外袍卻並未給他的臉上帶來些許歡顏。他狂放地笑著笑著,好似正在看著世間最可笑的笑話,好似這輩子都不能有這樣大笑的機會。沒有戲謔的言語,沒有魅惑的眼眸,銀魅隻是這般放浪形骸地笑著,笑聲中夾雜著真氣破空的聲響,想必他自身真氣已經極大地激蕩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夜中激起了驚心的回聲,竟似逼至絕境的火狐最後的哀鳴。
慕容凜看著他,好似他那般大笑都是虛無,隻是冷冷道:“你觸碰了朕的底線。”
銀魅停止了大笑,隻是淺淺一笑看著他,那笑卻帶了一絲苦澀:“你的底線?那誰來顧及我的底線?”
慕容凜依舊是那副表情,冷聲道:“慕容家的事原本就與你無關,你不該多事。”
銀魅沒有接他的話,隻是把玩起手中的那副銀色麵具,輕挑眉梢,嘴角戲謔地一笑道:“凜,這是你給我的第一個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