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豫州上
永嘉五年,三月末。
兗州,高平,昌邑。
劉預率領的兩萬餘名青州兵,此時就駐紮在這裏。
自從在東平境內,兗州刺史楊瑁的兵馬接連兩次一觸即潰後,劉預率領的青州軍就一路兵不血刃,把整個兗州東南的數郡都占據了。
雖然一路上沒有遭受多少損失,但是在進駐高平國的昌邑城後,劉預還是命令軍隊暫時停止了前進在昌邑駐紮。
之所以不繼續前進,完全是因為青州軍行進的速度有些過快了,一時之間需要接管的城邑有些太多了,許多的青州兵不得不留在後方保證補給線的安全。
畢竟,如今的兗州軍民疲敝,就地取食也是很困難,糧食後勤還得指望由濟北郡運輸。
這樣一來,就必須得暫時稍作停留,等待後勤運輸補給延伸到昌邑來。
不過,這些事情早就在劉預的意料之中,並沒有造成太多的困擾,現在真正讓劉預有些棘手的事情,反而是那個由荀巋為密使,親自帶來的所謂皇帝司馬熾密詔帶來的影響。
特別是在兗州刺史楊瑁派心腹攜帶自己的印綬來向劉預表示歸順的時候,劉預就知道這件事情的影響,可不僅僅就是一個“大將軍、大都督”的任命那麽簡單了。
昌邑城內的臨時軍司內,幾個隨行心腹部將和掾屬正在與劉預一起討論此事。
“現在,朝廷中的大將軍是何品級?”劉預先是向熟悉職官典籍的華琇問道。
“大將軍,凡是開府者,皆為武官公,品級為第一。”華琇說道。
因為這一次劉預打算招攬一些可用的高門士人,所以就把華琇這個原本的留後佐貳官給帶了出來,而留下了董平、李豐和兄長劉益一同看守青州。
聽到華琇的話後,劉預眉頭微皺,繼續問道。
“那比較三公如何?”劉預又問道,魏晉的官職紛亂龐雜,他到現在都是覺得很是麻煩。
特別是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公,與大將軍,大司馬這些常見的官職之間的大小問題,更是令人很是迷惑。
“這個嘛,按照我朝繼承的漢魏舊製,大將軍是位在三公之上的,不過後景帝(司馬師)擔任大將軍的時候,景帝叔父安平郡王司馬孚擔任太尉,就把大將軍職位改在了太尉之下,一直延續到代魏立晉,後來有改為大將軍位在太尉之下,不久又是反複。”
華琇說到這裏,有些無奈的說道,“如此反複置換數次,現在這大將軍職位應該在三公之上吧,不過,洛陽的朝廷會不會更改反複,那可就說不準了。”
“不妙啊,如此一來,豈不是說大將軍職位,現在還是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上了。”劉預說道。
在太傅司馬越東出洛陽移駐項城的時候,就以司徒王衍遷任太尉,總攬行台軍事,而以幽州都督王浚擔任司徒,以此想要再拉攏王浚,畢竟司馬越當時的口號,還是說要討伐青州賊人劉預的。
如今,荀巋帶來的密詔任命劉預為大將軍,頃刻之間,就把王浚剛剛戴到腦袋上的司徒職位給壓了下去。
如此一來,實在是太不妙了,劉預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嶽父,那可是有名的心胸偏執狹隘,對於虛名更是看重的很,這麽一來,豈不是要與王浚之間起嫌隙了?
“那荀巋帶來的密詔既然是真的,而且兗州刺史楊瑁也已經奉詔,就說明諸州郡文武官員,無不遵從詔令,這是天子親筆寫的詔書,就算有些人心懷不滿,也是無礙的。”華琇知道劉預所指代的意思,但是還是出言勸慰。
畢竟王浚就算是心生不滿,那也是朝廷和皇帝的意思,並不是劉預的意思啊,這個勞什子“大將軍、大都督”可不是劉預討要來的,而是皇帝司馬熾派荀巋自己送來的。
“心懷不滿,必現於行。隻怕以後對於幽州,也得多多小心應對了。”劉預對於王浚的心胸開闊是毫無信心的。
“要我說,既然連皇帝親自承認了齊公、大將軍了,那還害怕什麽,誰要是反對大將軍,豈不就是抗命不尊上意了。”一旁的趙昆說道,他隻覺得大將軍、大都督的封號聽起來就是威武霸氣,至於什麽招人仇視什麽的,並不是很在乎,在趙昆看來,不招人妒是庸才的理論才是最正確的。
“怕就怕,這並不是當今皇帝的意思啊。”
這時候,陪坐一旁的劉珣說道。
聽到這裏,劉預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什麽。
“阿珣,你是怎麽想的?”
劉珣小心的側身坐立,說道。
“大人,我覺得這肯定是有人故意如此,為的就是要在大人和王公之間製造嫌隙,讓兩家不能再如往昔一般。”
“那你覺得會是誰呢?”
“天子困坐宮中,聽說對於外麵的事情根本不熟悉,對於王公的行事品行也未必了解,根本不可能發出這等另有他意的詔令。要我說,這個詔書是誰帶來的,那就是誰想要實現這個目的。”
聽了劉珣的話,屋內的幾個都是覺得有理。
因為,這樣一來,帶來詔書的荀巋和他背後的司空荀藩,就成了這一目的的實施者了。
至於目的,劉預猜想,應該是司空荀藩看到洛陽的局勢必定不能長久,將來注定要另生他變,而司馬越又獨斷朝綱,早就是荀氏等人的不滿對象,而另外的幽州王浚和青州劉預之間卻互為聲援,所以用一封詔書,任命劉預為大將軍、齊公,就把劉預和王浚之前的高下關係給對換了過來,以王浚的脾性必然會對劉預產生嫌隙,如此一來,以荀藩為首的士人就可以繼續把手中的皇帝待價而沽了。
不過,這種朝堂政局的算計權謀,在劉預看來,不管結果如何,在當前的環境下,還是太過於狹隘了。
現在的天下局勢,完完全全就是兵強馬壯者為所欲為,空有一個皇帝名號的司馬熾很快就要淪為無用的招牌和吸引匈奴胡人的靶子了。
“這些朝廷的蠅營狗苟,說破天,也就是與幽州之間產生疏離罷了,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早晚難以避免的,早些發生出來,也並無大礙。”劉預輕輕一笑,很快就把這件事情給放過去。
“如今,最關鍵的事情,是司馬越的行台,到底行進到哪裏了?你們還沒有查出來嗎?”
劉預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尋找到司馬越的行台和中軍,然後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在這些瀕臨絕境的軍兵百官麵前,以救世主的姿態收服這些人。
但是,自從青州軍暫時駐紮昌邑後,就開始打探司馬越行台和中軍的行進位置,一直幾天都是沒有結果。
“大將軍,我派了十幾批人出去打探,隻是知道自從項城離開後,就一直向著東麵而行,至於具體行進到了哪裏,暫時還沒有打探到,因為這一段之間的距離上,遍布都是胡虜的遊騎,普通的一些斥候騎兵,根本不能深入太過,隻能從一些從梁國附近逃來的零星流民那裏探聽一些消息。”
作為劉預的青州軍牙門軍騎軍,吳信訓練出來的這些騎兵一直就是青州軍的眼睛和耳朵。
“不過,我也剛剛從一些逃來的兵卒那裏聽說,自從離開項城後,行台和中軍一行十萬人,就一直缺少糧草,每日的行程也不快,以我的估計,現在應該距離項城並不太遠。”
另外一名負責前軍探查的宿將曹嶷說道。
這一次出征,曹嶷作為城陽郡黑鴉軍的軍將,就一直與吳信一起作為前鋒,負責一路上的前驅探查。
自從知道項城的行台和中軍近十萬人,立刻往東行進後,劉預就猜測,多半是東海王司馬越已經如同曆史上一樣一命嗚呼了,畢竟已經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很難抗過宿命的結局。
“可有什麽關於司馬越的消息?”劉預問道。
“沒有,逃回來的士兵,隻不過是項城附近的州郡兵,並不是什麽中軍士兵,對於中軍和行台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
吳信說道。
聽到這裏,劉預也是有些沒有辦法,雖然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這些行台和中軍,畢竟這可是十萬西晉朝廷最後的精銳和核心。
但是,在豫州東部茫茫的千裏之地,要一下子找到這些人,也是不太容易,因為根據前方傳來的零星的消息,現在的這些人,行進的路程和速度都和劉預估計的不太一樣。
就連劉預也不能肯定,這些行台百官和中軍將士還會不會如同曆史上一般,在梁國的苦城被石勒的胡騎追上,而後被騎射追殺覆沒。
茫茫的千裏大地,劉預手中的兩萬兵馬,很難撒開很大的範圍去找尋,而且他還要防備東麵徐州的胡虜趙固和西麵的石勒。
“既然這樣,那就再多派些騎兵前去打探,就算不知道行台和中軍的大概位置,也要探一探司馬越的動向,因為我懷疑司馬越已經死掉了,這時候的行台百官與中軍一定是秘不發喪,害怕被四周的強敵追殺。”
劉預的話立刻讓在場的部將們很是驚訝,因為他們此來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討伐奸臣司馬越。
而劉預說猜測的司馬越已經死了,就讓他們有了一種全力一擊,卻打在絲綿上的感覺。
對於眾人的驚訝,劉預並沒有做任何解釋,因為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法解釋,劉預總不能跟他們說,我看到書裏說的,司馬越死後秘不發喪,然後全軍覆沒於苦城。
這樣的話,劉預以後要麽是瘋子,要麽就是神棍了,都不是太好的榜樣。
倒還不如,飄出來一句話,然後保持神秘的姿態,讓這些部將和掾屬們摸不著頭腦更好。
吳信和曹嶷兩人,聽到劉預的吩咐後,連忙一同領命,表示將會派出更多的騎兵,前往南麵的豫州去查探任何有關於司馬越行台和中軍位置的消息,當然,至於劉預所說的東海王司馬越是生是死的問題,他們也會進行查驗。
最後,劉預又說道。
“不僅如此,其它任何關於石勒動向的問題,也要多多查探,我聽說石勒此次手下有四萬多胡騎,這麽多騎兵,肯定是並州胡人的大部精華,不管是防備他們也好,還是要重創他們也好,都要盡快查明他們的情況。”
“我聽說,石勒一直率軍在潁川郡劫掠,王彌所部在襄城郡附近,早就有人傳言,說是王彌和石勒要合兵一處,要往襄陽附近進發,恐怕不會來豫東了吧。”一名掾屬說道。
“不可能,襄陽與襄城之間,是苟曦率領的流民軍,這些人在苟曦的率領下,也是很難啃的骨頭,王彌和石勒都是打家劫舍的賊寇,怎麽可能去攻打苟曦這個他們的克星,而且,苟曦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聽說,已經因為缺糧,其手下的流民都已經有繼續南逃投奔荊州刺史王澄的了。”
劉預對於這個傳言,立刻做出了反駁。
這個時候的荊州一帶,還不是後世明清時代的“湖廣熟天下足”的膏腴之地,雖然也是一片田地肥沃之地,但是因為之前是吳晉交戰地帶,再加上最近的苟曦殘軍、關中流民的來回戰亂,早就是一片殘破了,王彌石勒這些打家劫舍的流寇,怎麽可能跑到乞丐窩裏去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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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潁川郡,許昌。
在許昌暴掠一番後,石勒和手下的一眾胡虜,都已經喜歡上了許昌這個地方。
這裏是潁川的精華地帶,雖然已經遭受數年的天災**,但是相對於其他的州郡地方來說,這裏的富庶還是非常讓這些強盜們滿意的。
不過,現在這些胡漢士兵,到了必須離開許昌的時候啦。
如今的這支胡漢軍隊中,每個人都已經是搶的腰身鼓鼓,不僅身上都是金銀絹帛,許多人的馬上都還綁著一個花容淒慘的晉人女子。
“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累贅!?”
騎在一匹黑馬上的石勒,在許昌城外看到整裝待發的胡漢騎兵後,當場就是勃然大怒。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此次追擊,事關重大,要是放跑了晉國的行台百官,就是攻破十座城池都抵償不起。”
石勒已經通過從梁國傳來的遊騎兵消息得知,晉廷太傅司馬越已經病死了,剩餘的行台百官和中軍在太尉王衍的帶領下,已經離開項城,想要向東返回東海國。
“可是,將軍,這些都是兒郎們好不容易得來的收成,要是就這麽舍棄了,豈不是太可惜了。”刁膺在一旁勸道,在不遠處的十幾名騎兵馬背上,馱著的就是刁膺的財貨和兩個美貌歌姬,要是真如石勒所言,丟掉全部累贅的金銀和女子,那可就是要了刁膺的半條命了。
旁邊的郭黑略等人,正要出言附和刁膺,卻突然見到,石勒舉起馬鞭衝著刁膺就是一通暴打,隻把刁膺打得慘叫連連跌落馬下。
石勒暴打一通後,扔掉馬鞭,厲聲喝道。
“所有騎兵,除了武器,所有的金銀絹帛都要丟掉,至於虜到的晉人女子,也都是些可憐人。”
“給她們一個痛快吧!”